电话那头的苏沐雪,声音里没有平日的从容,像一根被拉紧的琴弦。
“掀桌子?”陆寒重复了一遍,走到窗边,城市夜景的流光溢彩在他瞳孔中拉长,却没有映入心底。
“对,掀桌子。”苏沐雪的声音压得很低,“我父亲说,白敬亭这种人,发家史上沾满了不光彩。当他在牌桌上觉得没有胜算的时候,他不会去研究牌技,而是会直接拔枪,或者干脆点火把赌场烧了。市场规则,对他来说只是工具,有用的时候就用,没用的时候,他会毫不犹豫地用规则之外的手段。”
陆寒的心沉了下去。他想起了钱明的话,根基太浅,风一吹就倒。
“他具体会怎么做?”
“什么都会做。”苏沐-雪的回答让陆寒背脊一凉,“利用媒体制造恐慌,散布关于你团队的谣言,甚至向监管部门匿名举报,用无穷无尽的审查来拖垮你。他最可怕的一招,是动用他的产业影响力。他可以让你的上游断供,让你的下游毁约。虽然你们做的是期货,不直接涉及实业,但你别忘了,期货的价格,最终是由现货决定的。”
“现货……”陆寒的脑中,仿佛有一道闪电划过。
“我听我父亲无意中提起,白敬亭最近和几个国内粮油巨头、大型仓储物流公司的老板走得很近,这很不寻常。白家早年就是靠农产品贸易起家的,那片地,是他的根。你……千万小心,不要踏进你不熟悉的泥潭里。”苏沐雪的叮嘱里,带着无法掩饰的关切。
“我知道了。谢谢你,沐雪。”陆寒的声音很轻,却很真诚。
“跟我还客气什么。”电话那头的苏沐雪似乎松了口气,又恢复了一丝俏皮,“你要是真垮了,我那笔投资可就打水漂了。为了我的钱,你也得给我挺住了。”
挂断电话,陆寒脸上的最后一丝笑意也消失了。他转身回到办公室,钱明正坐在沙发上,一口接一口地抽着烟,烟灰缸里已经堆满了烟头。
“苏家那丫头的电话?”钱明头也不抬地问。
“嗯。”陆寒将苏沐雪的警告,一字不差地复述了一遍。
当听到“粮油巨头”和“农产品贸易”这几个词时,钱明夹着烟的手猛地一颤,烟灰掉在了裤子上,他却浑然不觉。
“妈的……”钱明低声骂了一句,猛地站起身,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像一头被困在笼子里的老狼,“我就知道这老狐狸没安好心!他不跟你拼刺刀,他要跟你拼家底!拼人脉!拼三十年积攒下来的阴德!”
他走到陆寒面前,脸色凝重到了极点:“小子,麻烦大了。原油、黄金,这些是全球性的市场,流动性极强,信息相对透明,白敬亭的手再长,也伸不了那么远。但农产品不一样!”
“那是一片沼泽地!”钱明的眼中闪过一丝忌惮,“价格受天气、政策、病虫害、仓储、运输、甚至是国际关系的影响。里面的水,浑浊不堪。一个干旱,一场暴雨,一纸红头文件,就能让市场翻天覆地。在这里,技术分析和盘感,作用会被无限削弱。”
“最要命的是,”钱明一拳砸在桌子上,“这片沼泽地里,他白敬亭就是最大的那条鳄鱼!那些粮商、加工厂、贸易商,哪个不看他的脸色吃饭?他能轻易地拿到我们根本接触不到的内幕消息,他甚至能直接影响现货的供给,从而操纵期货的价格!”
陆寒静静地听着,没有说话。他能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压力,像乌云一样笼罩过来。这一次,对手不再是明晃晃的资金绞杀,而是一种看不见、摸不着,却又无处不在的力量。
他闭上眼睛,试图用自己的天赋去感知未来。
然而,脑海中浮现的,不再是清晰的K线图。而是一些模糊、混乱、令人心悸的画面。
连绵的阴雨,泡在水里腐烂的豆荚。
望不到边的干裂土地,和在烈日下枯萎的玉米。
满载货物的火车,停在铁轨上,一动不动。
紧接着,是无数张因为恐慌而扭曲的脸,是铺天盖地的负面新闻标题,是瀚海资本账户里飞流直下的亏损数字。
最后,画面定格在他那张围棋盘上。
白敬亭的那枚白子,不再是孤零零的一颗。它的周围,已经布满了更多的白子,形成了一张密不透风的巨网,将他那枚落在“三三”的黑子,死死地围困在角落,动弹不得。
陆寒猛地睁开眼,额头上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他想围死我们。”陆寒的声音有些沙哑。
钱明看着他的脸色,知道他肯定又“看”到了什么。“怎么说?”
“他不会给我们任何对冲的机会。他会利用他在产业链里的绝对控制力,制造一场‘确定无疑’的行情,然后引诱我们进场,再关门打狗。”陆寒走到白板前,拿起笔,画了一个简单的供需曲线,“他甚至不需要预测市场,他可以……创造市场。”
办公室的门被敲响,马超探进一个脑袋,脸上是抑制不住的兴奋:“陆总,钱老,宵夜到了!我叫了全城最顶级的日料外卖,庆祝一下!今天我请客,谁也别跟我抢!”
他身后,赵毅和王浩等人也跟了进来,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发了横财的喜悦。
“陆总,我已经联系好了,下周就去提那辆G63,到时候带您去兜风!”
“陆总,我老婆说要给您立个长生牌位,天天拜……”
办公室里轻松愉快的气氛,与陆寒和钱明凝重的脸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都安静。”陆寒的声音不大,却让整个办公室瞬间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感觉到了不对劲,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
陆寒转过身,看着他们。看着这些刚刚和他一起打赢了一场恶战,此刻正憧憬着美好未来的兄弟。
“庆功宴取消。”
“从现在开始,公司进入一级战备状态。所有人,取消休假,24小时待命。”
“赵毅,王浩,把我们所有的仓位、资金流、风控模型,全部重新梳理一遍,我要确保我们的防线上,连一个蚂蚁洞都没有!”
“马超,”陆寒看向一脸懵逼的马超,“把你的游艇别墅梦先放一放。给你一个新任务,去把过去十年,国内所有关于大豆、玉米、棉花的天气报告、政策文件、进出口数据、仓储记录,能找到的,都给我找出来。我要最原始的数据,一个字都不能漏。”
马超傻眼了:“啊?陆总……我们……我们不做农产品啊。那玩意儿,又慢又妖,没意思。”
“从今天开始,我们就做农产品了。”陆寒的语气,不容置疑。
他环视众人,一字一句地说道:“各位,你们的奖金,一分都不会少。但是,我必须告诉你们,一场比之前猛烈十倍的暴风雨,马上就要来了。而我们,正处在风眼中心。”
“我们的对手,不再是白宇飞那个蠢货,而是他背后那只真正的巨鳄,白敬亭。”
“他为我们选择了一个新的战场,一个我们完全陌生的,他却能一手遮天的战场。”
陆寒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因震惊和不解而变化的脸。
“他以为,把我们拖进一片沼泽地,我们就会像没头苍蝇一样,被活活耗死。”
“他想看我们挣扎,想看我们绝望,想看我们跪地求饶。”
陆寒的嘴角,慢慢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那是一种被逼到绝境后,反而被激起的凶性。
“但是,他算错了一件事。”
“他忘了,狼,就算被扔进沼泽,也还是狼。它会很快学会如何在泥地里奔跑,如何在浑水里捕食。”
他走到办公室中央,拿起那枚冰冷的白玉棋子,在众人面前高高举起。
“他给了我们战书,想让我们知难而退。”
“那我们就告诉他,瀚海资本的字典里,没有‘退’这个字!”
“他不是想把我们拖进沼z泽吗?好!那我们就遂了他的愿!”陆寒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狂傲的战意。
“我们不仅要进去,还要在这片沼泽里,在他的地盘上,挖出一条河,掀起滔天巨浪,把那条自以为是的老鳄鱼,连同他的整个安乐窝,一起冲垮!”
“从现在起,忘了K线,忘了指标,忘了我们以前所有赖以生存的本事!”
“所有人,都给我变成农民,变成气象专家,变成研究政策的疯子!”
“他要用他的‘地’来困死我们,我们就用我们学来的本事,把他的‘地’,变成我们的‘势’!”
“这盘棋,他想下,我们就陪他下到底!”
话音落下,整个办公室死寂一片。所有人都被陆寒这番话里透露出的疯狂和决绝,给震住了。恐惧依然存在,但一种更原始、更滚烫的情绪,开始在每个人的胸中燃烧。
那是被逼到墙角后的愤怒,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勇气。
马超第一个反应过来,他一拍大腿,把刚买的限量版手机拍得屏幕都裂了,却毫不在意。
“妈的!不就是种地吗!我马超祖上十八代都是贫农,这活儿我熟!”他涨红了脸,吼道,“陆总,您就说吧,是先研究大豆,还是先研究玉米?我今天就把它们的祖宗十八代都给刨出来!”
ps:白敬亭布下天罗地网,陆寒将如何找到破局的第一块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