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明的手指在键盘上敲得噼啪作响,那架势不像是在查找资料,倒像是在跟一台老式打字机搏命。他那张沟壑纵横的脸上,此刻写满了属于老江湖的专注。
办公室里,没人敢大声喘气。所有人都被陆寒那句石破天惊的问话钉在了原地,目光在巨大的中国地图和钱明那台嗡嗡作响的老旧电脑之间来回逡巡。
一个微小的数据偏差,一座神秘的粮仓。
这两者之间,仿佛有一根看不见的线,而陆寒,刚刚抓住了线头。
“妈的,白家这帮王八蛋,发家史比老太婆的裹脚布还长。”钱明嘴里骂骂咧咧,眼睛却像鹰隼一样死死盯着屏幕上滚动的资料。他没有去那些光鲜的财经网站,而是钻进了一些犄角旮旯的数据库,比如地方县志、水文年鉴、甚至是废弃的工商局档案。
马超凑了过来,小心翼翼地递上一杯热茶,他已经被刚才的螺蛳粉事件搞出了心理阴影,现在只想将功补过。“钱老,要不……我托人问问?我有个表舅的二姑妈的邻居,就在华北平原那块儿当村干部,说不定知道点什么。”
钱明眼皮都没抬一下。“村干部?他知道白敬亭穿什么颜色的内裤吗?”
马超被噎得满脸通红,讪讪地缩了回去。
“找到了!”钱明突然一拍桌子,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他指着屏幕上一行几乎快要模糊掉的文字,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嘶哑,“看这儿!冀北地区,仓州府,1988年地方招商引资项目报告!‘广源粮油加工厂’!”
赵毅立刻在另一台电脑上输入了这个名字。几秒钟后,他脸色一变:“广源粮油……是巨鲨集团的前身!”
钱明把那张泛黄的电子版地图放大,再放大,直到像素点都变成了马赛克。他用粗壮的手指,重重地戳在地图的某个位置上。
“仓州府,盐山县。”
陆寒的目光,瞬间从地图上的盐山县,移动到旁边那张布满图钉的降雨量数据图上。
两个点,在空气中,完美重合。
整个办公室,死一般的寂静。
如果说刚才只是猜想,那么此刻,一个横跨了数十年,如同一头史前巨兽般潜伏在水面之下的阴谋,终于露出了它狰狞的脊背。
“他妈的……”王浩忍不住爆了句粗口,他感觉自己的头皮都在发麻,“这……这不是数据掺水,这是在改写历史啊!”
“不,比改写历史更可怕。”陆寒的声音很冷,像冰块在互相撞击,“他是在……修建一座水坝。”
“水坝?”众人不解。
陆寒走到白板前,拿起笔,画了一个简易的水库模型。“想象一下,这里是华北平原的玉米产区,真实的年降雨量,就像一条河,河水的水位,在以每年一毫米的速度,悄悄下降。这是一场持续了五年、甚至十年的,缓慢的旱灾。”
他顿了顿,又在旁边画了一道高高的堤坝。
“而白敬亭,就是那个修水坝的人。他通过我们不知道的手段,每年都让官方公布的降雨量数据,比真实数据高那么一点点。这一点点,就像往堤坝上添一块砖。一年又一年,这座数据构成的‘堤坝’,越修越高。堤坝内的水位,也就是市场和大众认知里的‘降雨量’,始终风调雨顺,甚至略显充沛。”
“而堤坝外的真实世界,河水,已经快要干涸了。”
办公室里,响起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所有人都听懂了。
“他的目的是什么?”赵毅颤声问道。
“等。”陆寒在白板上,重重地写下一个字。
“等一场真正的大旱。一场连他那座‘数据水坝’也无法掩盖的,足以震惊全国的超级大旱。”陆寒的眼神变得锐利无比,仿佛已经穿透了时间,看到了未来的景象。
“当那一天到来,所有人都还沉浸在‘风调雨顺’的报告里,做着丰收的美梦时,他会做什么?”
“他会引爆这个炸弹!”钱明接过了话头,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土地干裂,玉米绝收的消息会瞬间传遍市场!而官方积累了多年的‘虚假繁荣’数据,会让这次的‘意外’显得更加触目惊心,更加不可思议!恐慌会像瘟疫一样蔓延!”
“到那个时候,”陆寒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玉米期货的价格,会变成什么样?”
“会飞上天!”马超失声喊道。
“没错。”陆寒点了点头,“而我们,或者任何一个相信官方数据,认为供给充足,价格会保持平稳甚至下跌的投资者,只要做了一手空单,就会在这场冲天而起的行情里,被炸得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这就是白敬亭的“沼泽地”。
这不是一片天然的沼泽,而是一个他耗费了数十年心血,精心挖掘、蓄水、伪装的人造陷阱。
他不是在预测市场,他是在创造神迹,然后以神明的姿态,审判所有胆敢踏入他领域里的凡人。
……
同一时刻,上海,陆家嘴。
一间位于环球金融中心顶层的全新办公室里,白宇飞正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宛如星河的城市灯火。
这里是白敬亭为他准备的“猎场指挥部”。
他的身后,站着一个戴着金丝眼镜,气质斯文的中年男人。他是白敬亭的亲信,也是这次“猎杀计划”的副手,代号“教授”。
“少爷,所有的准备工作已经就绪。”教授推了推眼镜,语气恭敬,“我们安插在瀚海资本内线的消息,陆寒已经带着他的团队,一头扎进了农产品资料库里。就像您预料的那样,他开始‘务农’了。”
“很好。”白宇飞转过身,脸上带着一种病态的兴奋和自负。他手里把玩着一枚精致的猎鹿弹,黄铜弹壳在灯光下闪烁着冰冷的光泽。
“他就像一只刚刚学会游泳的旱鸭子,以为自己能挑战大海。他根本不知道,这片海,是我父亲一滴一滴水填出来的。”白宇飞的嘴角勾起一丝残忍的笑意。
“他现在,一定在那些故纸堆里,像个没头苍蝇一样乱撞吧?他会发现数据对不上,会发现资料有缺失,他会觉得自己很聪明,以为自己发现了什么了不起的秘密。”
“就让他去发现。”白宇飞将猎鹿弹对准窗外,仿佛瞄准了一个看不见的猎物,“他发现得越多,就会陷得越深。他会以为自己抓住了我们的‘破绽’,然后顺着我们故意留下的线索,一步步走进我们为他准备的终极陷阱里。”
“根据我们的气象模型和内线情报,真正的转折点,会在一个月后到来。”教授的眼中闪烁着精于计算的寒光,“华北的持续干旱,将会在那个时候达到临界点。到时候,我们会选择一个最合适的时机,引爆舆论。”
“一个月?”白宇飞冷笑一声,“太久了。我等不及要看他跪地求饶的样子了。”
“少爷,耐心是猎人最重要的品质。”教授提醒道,“狮子搏兔,亦用全力。我们布局了十年,不差这最后一个月。要让他死,就必须让他死得心服口服,死得毫无翻盘的可能。”
白宇飞把玩着子弹,沉默了片刻,似乎在回味“心服口服”这几个字。
“你说得对。”他重新露出笑容,“我要让他看着自己一点点被沼泽吞没,看着他的希望,他的天赋,他的团队,在他面前分崩离析。我要让他体验我曾经体验过一百倍的绝望。”
他走到一张巨大的电子沙盘前,上面清晰地标注着华北平原的每一个粮仓、每一条铁路、甚至每一个大型农场的分布。
这是白家的“私人地图”。
“通知下去,从明天开始,给市场加点料。”白宇飞的手指,在地图上轻轻划过,“让一些‘权威专家’出来吹吹风,就说今年的天气模型堪称完美,玉米丰收在望,甚至可能创历史新高。”
“再通过一些渠道,释放一些‘国家可能抛售储备粮以平抑物价’的小道消息。”
“我要把市场的看空情绪,再往上推一把。我要让所有人都相信,做空玉米,是今年最稳妥的生意。”
他抬起头,眼中满是猎人锁定猎物时的快感。
“陆寒,你不是天赋异禀吗?你不是能预见未来吗?”
“来,让我看看,这一次,你预见的未来,是不是和我为你写好的剧本,一模一样。”
……
瀚海资本的办公室里,气氛凝重到了极点。
所有人都被这个横跨十年的阴谋震得说不出话来。恐惧、愤怒、无力……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压得人喘不过气。
“这……这他妈还怎么玩?”马超第一个泄了气,一屁股瘫坐在椅子上,“人家都把剧本写好了,我们就等着当主角,然后被弄死?这不公平!”
“公平?”钱明冷笑一声,把烟头狠狠地摁进烟灰缸,“小子,在资本市场里,你跟我谈公平?钱,就是最大的公平!”
陆寒没有说话,他只是静静地看着白板上那个巨大的“等”字。
他的脑海里,天赋正在疯狂运转。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一股强大到令人窒息的恶意,正从四面八方向他们涌来,像一张正在收紧的巨网。
白宇飞自以为是猎人,将他视为即将落网的猎物。
而他,这只所谓的“猎物”,此刻却凭借着天赋的敏锐,提前嗅到了猎枪上的火药味。
他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前,拉开抽屉,拿出了那枚白敬亭送来的白玉棋子。
棋子入手冰凉,仿佛还带着那只老狐狸的体温。
他走到那张围棋盘前,看着右上角“星”位上,那枚孤零零的白子,和左下角“三三”位上,那枚代表着自己的黑子。
白子居高临下,布下天元大势。
黑子偏安一隅,只求实地生存。
这盘棋,从一开始,就是一场不对等的较量。
“陆总……我们……”赵毅的声音有些干涩,“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撤退吗?从农产品市场里,全部撤出来?”
撤退?
陆寒的嘴角,勾起一抹谁也看不懂的弧度。
他知道,这张网已经布下,他无论往哪个方向跑,都会触动白家的引线。这场仗,从他决定反击白宇飞的那一刻起,就已经避无可避。
既然避无可避,那就无需再避。
他拿起一枚黑子,没有去巩固自己左下角的“实地”,也没有去理会那枚高悬在上的白子。
他的手指,在棋盘中央,那片最广阔,也最凶险的区域,轻轻敲击着。
啪。
一声轻响,打破了满室的沉寂。
黑子落下。
棋盘正中央,天元。
“他想让我做选择题,在做多和做空之间,选一个死法。”
“那我就告诉他,”陆寒抬起头,眼中燃烧着疯狂的战意,“老子,不做选择。”
“我要……掀了这张棋盘!”
ps:一子天元,陆寒要如何掀翻白敬亭布下十年的棋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