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温和的笑容里，多了一分欣赏，像是在品鉴一件刚刚完工的艺术品。他看着陆寒，仿佛在看自己最杰出的作品。
“哦？更彻底一点？”
陆寒没有回答，他只是转过身，重新面向那面巨大的全息地球仪。他的手指在冰冷的操作台上划过，调出了卡拉帕格共和国的农业和物流数据。
“舆论和金融评级，是炮火准备。但要让一栋房子彻底倒塌，光炸掉外墙是不够的。”陆寒的声音没有起伏，像是在背诵一篇枯燥的报告，“要抽掉它的承重墙。”
“卡拉帕格的承重墙是什么？”
“面包。”陆寒吐出两个字，“或者说，是小麦。他们的粮食自给率不足百分之四十，严重依赖进口。最大的粮食供应商，是泛美农业物流集团。”
指挥厅里，布拉德的影像再次被接通。他正意气风发地指挥着“夜枭”团队，享受着舆论风暴带来的市场恐慌。看到陆寒，他立刻换上了一副恭敬的表情：“L先生，评级机构已经跟进，卡拉索的汇率在离岸市场五分钟内暴跌了百分之十二！我们是不是可以开始全面做空了？”
“不急。”陆寒的目光掠过他，落在他身后一块滚动的报价屏幕上，“布拉德，我给你一个新的任务。动用‘花园’的二号备用金，我要你在芝加哥商品交易所，不计成本地做多小麦期货。”
布拉德愣住了，他身后的团队也出现了短暂的骚动。
“做多……小麦？”布拉德的表情像是听到了一个疯子在说胡话，“L先生，我们的目标是卡拉帕格，小麦是全球性的大宗商品，我们这点资金砸进去，连个水花都……”
“谁说我的目标是全球市场？”陆寒打断了他，“我要你用连续的、密集的、足以触发熔断机制的买单，在最短的时间内，把下个月交割的小麦合约价格，给我往上推至少百分之十五。”
布拉德的嘴巴张成了o型。
这不是投资，这是自杀式攻击。用几亿甚至十几亿美元的资金，去强行拉升一个日交易量数千亿美元的盘子，结果只有一个，就是被庞大的市场无情吞噬，血本无归。
“这……这有什么意义？”布拉德颤声问。
“意义就是，我要让泛美农业物流集团，单方面撕毁他们与卡拉帕格政府签订的长期供粮合同。”陆寒的解释，让布拉德和老人同时瞳孔一缩。
“国际大宗商品交易，长期合同的价格，通常会锁定一个基准。但合同里，往往会有一个‘不可抗力’或‘市场极端波动’的附加条款。”陆寒解释道，“当期货价格在短期内剧烈波动超过某个阈值，比如百分之十五，供应商就有权宣布合同暂时失效，要求以当前市场价重新议价。否则，他们宁愿支付违约金，也不会按原价发货。因为继续履约，他们的损失会更大。”
老人眼睛亮了。他明白了。
这是阳谋。
卡拉帕格政府根本付不起上涨了百分之十五的粮食价格，他们连支付违约金的外汇都没有。一旦泛美集团断供，这个国家的粮食储备，撑不过两个星期。
到那时，不需要任何金融攻击，饥饿的民众会自己撕碎那个叫阿尔瓦雷斯的总统。
这比金融攻击更狠毒，更彻底。金融攻击毁灭的是财富，而这一招，毁灭的是生存的希望。
“可是……我们的钱……”布拉德还在心疼那些注定要亏掉的资金。
“布拉德，”陆寒的语气冷了下来，“你是想跟我讨论战术，还是想滚回你的交易室，去清理你那爆仓的里拉头寸？”
布拉德一个激灵，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他这才想起，九分钟的死亡倒计时，已经快到了。他再也不敢多问一句，猛地转身：“执行！按L先生的命令执行！所有人都动起来！”
通讯被切断了。
老人走到陆寒身边，手掌再次落在他肩上，这一次，力度重了几分。
“我开始明白，为什么他们会选中你了。”老人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真正的赞叹，“你天生就该是做这个的。你有一颗……园丁的心。”
陆寒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屏幕上那个叫何塞·阿尔瓦雷斯的总统。在最新的新闻画面里，他正在召开紧急发布会，憔悴的脸上写满了愤怒与不解，拼命地向记者们解释那份报告是伪造的。
可惜，没人信。
陆寒缓缓地，在操作台的另一块副屏上，输入了一连串复杂的指令。那是一次极其隐蔽的数据调用和分析。
他的天赋，此刻正以前所未有的方式运转着。他看到的不再是简单的K线，而是资本的脉络，是利益的蛛网。
他攻击泛美农业物流，表面上是为了制造粮食危机，但真正的目标，隐藏在这张巨大的蛛网之下。
泛美农业物流，一家庞大的跨国集团，股权结构复杂，像一头深海巨兽。但陆寒的天赋，让他“看”到了这头巨兽的阿喀琉斯之踵——它最大的债权方，并非某个银行或金融机构，而是一家名为“诺亚方舟”的保险集团。
这家保险集团，为泛美在全球的农业资产，提供了巨额的“政治风险”保险。
而“诺亚方舟”保险集团的背后，陆寒“看”到了一丝熟悉的痕迹，那是属于“花园”内部，另一派系的力量。
他要做的，就是点燃这根引线。
他的计划，不是三步，而是四步。
第一步，舆论核弹，让卡拉帕格成为国际孤岛。
第二步，粮食战争，逼泛美集团违约，制造人道主义危机。
第三步，当泛美集团因为违约而在全球信誉扫地，股价暴跌时，“诺亚方舟”作为承保其政治风险的保险公司，将面临天价的理赔。
第四步，陆寒会提前让“夜枭”团队，在“诺亚方舟”的股价上，布下天罗地网般的空头头寸。
用“花园”的钱，去攻击“花园”自己的资产。
用一个完美的阳谋，去掩盖一个更致命的阴谋。
他要让这些自诩为神的“园丁”们，尝一尝自己修剪的刀刃，割在自己身上的滋味。
芝加哥商品交易所，一场史无前例的奇景正在上演。
无数张小麦多头合约，像疯了一样，被一个神秘的买家疯狂扫入。价格的K线图，被硬生生拉成了一条近乎九十度的直线。整个市场的交易员都看傻了，所有人都以为自己看到了神迹，或者是一个不小心按错键盘的实习生。
“报告！价格已推高百分之九！”
“报告！市场出现恐慌性跟风盘！价格突破百分之十二！”
“熔断了！芝加哥交易所宣布小麦期货暂停交易十五分钟！”
布拉德的声音通过通讯器传来，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狂热和崇拜：“L先生……您是魔鬼吗？卡塔尔主权基金的消息刚刚公布，我们的里拉空头只差一点点就爆了……幸好平得早！还有这个小麦……太疯狂了！太壮观了！”
陆寒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现在，”他对着目瞪口呆的布拉德，下达了第四步指令，“联系“诺亚方舟”保险集团在苏黎世的首席精算师，告诉他，我们瀚海资本，想买一份关于卡拉帕格共和国未来三个月内，‘发生人道主义灾难’的保险。保额，五十亿美元。”
此言一出，连站在陆寒身后的老人，脸上的笑容都僵住了。
布拉德更是直接傻了：“买……买保险？我们自己制造了灾难，然后再去买一份灾难险？”
这已经不是魔鬼了，这是什么？这是自己放火烧了房子，然后跑到保险公司去索赔？还有比这更无耻，更……天才的操作吗？
“对。”陆寒的声音，冰冷而清晰，“告诉他们，这份保单的购买方，是瀚海资本。但保单的唯一指定受益人，是苏氏环球慈善基金会。”
指挥厅里，死一般的寂静。
老人那双蓝色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陆寒的侧脸。他脸上的赞赏和微笑，正在一点点地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深不见底的惊疑。
他终于意识到，事情，好像有哪里不对劲了。
这把刀，似乎锋利得过了头。它在精准地执行着切割任务，但刀锋反射出的寒光，却让他感到了一丝莫名的……心悸。
ps：当猎人发现自己精心布置的陷阱里，关着的不是兔子，而是一头伪装成兔子的猛虎时，他会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