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7章：心跳的谎言
那是一条直线。
没有起伏，没有挣扎，没有丝毫生命的迹象。
它就那样平静地，冷酷地，横亘在屏幕中央，像一把锋利的手术刀，将指挥中心里所有刚刚燃起的希望，齐齐整整地切断。
时间，在这一刻被这条直线拉长，然后彻底凝固。
空气里，只剩下设备冷却风扇单调的嗡鸣，和每个人心脏骤停后，血液倒灌回大脑的轰响。
周毅脸上的狂喜还未褪去，就僵成了一张滑稽而痛苦的面具。他手里那把被自己捏碎的薯片粉末，簌簌地从指缝间落下，像是为这场仓促落幕的胜利，献上的最后一点祭品。
钱明刚刚靠向椅背的身体，再一次猛地弹直。他那双看透了半个世纪风云的老眼，死死地盯着那条直线，浑浊的眼球里，是全然的、无法置信的空白。
苏沐雪没有动。
她甚至没有眨眼。
她只是看着，看着那条代表着死亡的宣判，看着它如何将自己刚刚从地狱边缘夺回来的世界，再次推入更深的深渊。她感觉不到悲伤，也感觉不到绝望，她的整个身体，仿佛被抽空了，只剩下一个冰冷的、空洞的驱壳。
她赢了白宇飞，代价是陆寒。
这场胜利，原来从一开始，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局。
“不……不可能……”一个年轻的技术员发出了梦呓般的呢喃，打破了这死寂，“Emp……Emp不会杀人……”
“但神经缓冲系统失效会！”周毅的声音像是被砂纸打磨过，嘶哑而尖利，“我们切断了白宇飞的信号，但也等于拔掉了陆先生的呼吸机！之前注入他大脑里的那些垃圾数据，失去了缓冲和压制，就像一场没有刹车的海啸，瞬间冲垮了他的大脑皮层！这……这是脑死亡……”
脑死亡。
这三个字，像三颗淬了剧毒的钉子，钉进了在场每个人的心脏。
完了。
一切都完了。
苏沐雪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她仿佛能看到，陆寒的意识，就像一颗被狂风吹灭的烛火，最后一丝光亮也消散在了无尽的黑暗里。
就在这片绝望的死寂即将吞噬一切时，钱明那苍老而沙哑的声音，如同在铁板上摩擦的刀，突兀地响了起来。
“放屁！”
所有人都被这声粗俗的怒吼震得一愣，齐齐看向这位老人。
钱明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他指着屏幕上那条冰冷的直线，脸上的肌肉因为愤怒而扭曲。
“什么狗屁脑死亡！你们这群搞电脑的，是不是除了屏幕上的线，就什么都不信了？”
他一把抓过离他最近的一个技术员的衣领，几乎是把脸贴在了对方的脸上，咆哮道：“你告诉我！那台心电图机，是不是刚刚被电磁脉冲给炸过？！”
“是……是的，钱老……”技术员吓得魂飞魄散。
“一台刚被炸过的破机器，它显示出来的数据，你们也信？！”钱明松开他，转向周毅，“我问你，周毅！你家冰箱要是被雷劈了，你还会信它上面的温度显示吗？！”
周毅被问得一愣，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那不就结了！”钱明一拍桌子，整个指挥台都震了一下，“我现在不信机器，不信数据，我只信一样东西！”
他抓起主通讯器，用尽全身的力气吼道：“大山！大山！听得到吗？！”
通讯器里传来一阵滋滋的电流声，显然信号极不稳定。
“……听到……钱老……”大山粗重的喘息声，断断续续地传来。
“别管那些破烂仪器！现在！立刻！用你的手，去探陆寒的脉搏！脖子上的！颈动脉！告诉我，还有没有跳！”
钱明的话，像一道闪电，劈开了笼罩在苏沐雪心头的黑暗。
对啊。
机器会坏，数据会错。
但一个人的心跳，不会撒谎。
她猛地睁开眼，那双死灰色的眸子里，重新燃起了一点微弱的，却无比执拗的火光。她冲到控制台前，抢过钱明手里的通讯器，声音因为极致的压抑而微微颤抖。
“大山，摸他的脖子，快！”
圣裘德宠物诊所。
一片漆黑。
大山踹开手术室的门后，看到的就是一片死寂。应急灯的微光，照在陆寒那张过分安详的脸上，和他身上那些屏幕漆黑的仪器上。
他也看到了那条直线。
在那一瞬间，他感觉自己的天，塌了。
他颤抖着伸出手，想要去探陆寒的鼻息，却在半途停住，那只足以捏碎钢铁的手，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
他不敢。
他怕触碰到的是一片冰冷的现实。
就在这时，耳机里传来了钱明和苏沐雪那如同炸雷般的吼声。
大山像一个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他猛地扑到手术台前，颤抖着，用两根粗糙得像砂纸一样的手指，小心翼翼地，轻轻地，按在了陆寒的脖颈侧面。
一秒。
两秒。
没有。
什么都没有。
一片冰冷的、死寂的皮肤。
指挥中心里，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苏沐she的指甲已经深深地掐进了自己的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渗出，她却毫无察觉。
“大山……？”她的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
就在她即将坠入深渊的最后一刻，大山那带着狂喜和哭腔的咆哮，从通讯器里炸了出来。
“有！有！有跳！！”
“很弱！跟蚊子哼哼一样！但它在跳！！”
轰——！
指挥中心里，所有人都感觉自己被一股巨大的幸福感狠狠地砸中了后脑勺，巨大的反差让好几个年轻的技术员腿一软，直接瘫坐在了地上。
周毅抱着旁边一个同事，又哭又笑，状若疯癫：“我就说！物理学万岁！”
钱明靠在椅背上，闭着眼，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眼角有浑浊的泪光闪过。
活着。
他还活着。
苏沐雪的身体晃了一下，不是因为绝望，而是因为紧绷到极限的神经，在这一刻终于放松了下来。她扶着控制台，慢慢地滑坐到地上，将脸埋在双臂之间，肩膀开始无法控制地剧烈耸动。
然而，喜悦是短暂的。
周毅很快就从狂喜中清醒过来，他的脸色再次变得凝重：“不行！心跳只是代表循环系统还在工作，但他的脑部神经风暴没有停止！我们现在等于是在放任一台超级计算机在过载空转，很快就会烧坏所有核心！二号医疗队还有多久？！”
“报告！最快还需要七分钟！”
“七分钟？！”周毅哀嚎一声，“七分钟之后，我们救回来的可能就是个天才白痴了！”
苏-雪猛地抬起头，脸上的泪痕还未干，眼神却已经恢复了冰冷的理智。
“我们现在能用的，有什么？”
“什么都没有！”周毅绝望地摊开手，“通讯不稳定，设备全毁，我们现在就是一群隔着几千公里看戏的瞎子！”
“不，我们有。”苏沐雪的目光，扫过一块副屏上显示的诊所内部人员名单，最终，定格在了一个名字上。
安娜·李，执业兽医。
“大山！”苏沐雪的声音再次变得冷静而果决，“把那个女兽医弄醒！”
“啊？”大山一愣。
“用冷水泼，用巴掌扇，用什么办法都行，我需要她立刻清醒！”
几秒钟后，通讯器里传来“啪”的一声脆响，和一声女人的尖叫。
“好了，苏总，她醒了。”大山言简意赅。
“把通讯器给她。”
“你……你们是谁……别杀我……我什么都不知道……”安娜医生带着哭腔的声音传来，充满了恐惧。
“安娜医生，”苏沐雪的声音放得尽量柔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听着，你现在很安全。但手术台上那个男人，我的爱人，他快要死了。我需要你的帮助。”
“我……我只是个兽医啊！我只会给猫绝育，给狗看皮肤病！我不会救人！”
“你会。”苏沐雪的语气斩钉截铁，“他的情况，简单来说，就是大脑神经过度兴奋，正在自我烧毁。你需要让他镇定下来，立刻，马上。用你的专业知识想一想，当你遇到一头发了狂的狮子，或者一头应激的大象，你会怎么做？”
“镇……镇定剂……”安娜下意识地回答。
“很好，你有什么？剂量最大的那种。”
“有……有……”安娜的声音抖得更厉害了，“我……我这里有一支……是准备给马戏团一头即将转运的成年公象准备的……依托咪酯和氯胺酮的复合制剂……”
周毅在旁边听到这两个词，倒吸一口凉气，飞快地在电脑上查询着。几秒钟后，他脸色惨白地对苏沐雪比了个口型：“疯了！那是强效麻醉剂！剂量足以放倒一头恐龙！用在人身上，会直接导致呼吸抑制，心跳骤停！”
苏沐雪的目光，与周毅惨白的脸对视了一秒。
她的眼神里，没有犹豫，只有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她对着通讯器，一字一句地，清晰地说道：“安娜医生，听我的指令。准备注射器，把那支药，全部抽进去。”
“全……全部？！”安娜的声音彻底变了调，“那会死人的！真的会死人的！”
“不注射，他现在就会死。注射，他还有一线生机。”苏沐雪的声音，冰冷得像一块铁，“选择权在你手上。是眼睁睁地看着他死，还是，赌一把？”
通讯那头，陷入了死一样的沉默。
几秒钟后，安娜颤抖的声音再次响起：“好……我……我抽好了……”
指挥中心里，所有人都站了起来，死死地盯着那块漆黑的屏幕，仿佛能穿透它，看到诊所里正在发生的一切。
这是一场豪赌。
用一头大象的麻醉剂，去赌一个人的命。
苏沐雪握着通讯器，手心全是冷汗。她深吸一口气，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压下心中所有的恐惧和不安，下达了最后的指令。
“注射。”
ps：这一针，是救命的良药，还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