瀚海资本的办公室,在这一刻,分裂成了两个截然不同的平行世界。
世界的一边,是地狱。
屏幕上,代表着账户净值的数字,正以一种令人心悸的速度飞流直下,每一个数字的跳动,都像是在公司棺材板上钉下的一颗钉子。风控部门的红色警报灯闪烁得如同濒死者的心跳,刺耳又绝望。客户关系部的电话线路已经彻底瘫痪,转而变成后台系统里那条不断拉长的、触目惊心的赎回申请列表。
“赎回申请总额……已经突破三个亿了!”一个女员工的声音带着哭腔,像一根针,扎破了办公室里最后一丝侥幸。
“银行那边传来最后通牒,说我们如果不能在半小时内存入新的保证金,将对我们的剩余头寸进行强制平仓!”赵毅挂掉电话,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骨头,靠在墙上,脸色灰败。
每一个消息,都是一记重锤,将团队仅存的士气砸得粉碎。绝望像浓雾,扼住了每个人的喉咙。
世界的另一边,是马戏团。
办公室最显眼的角落,用几本《期货交易策略》和一卷胶带,勉强支起了一部手机。马超,这位刚刚还在为自己即将破产的养猪大业而悲痛的男人,此刻正对着手机摄像头,开始了他人生中第一次,也可能是最后一次的直播。
他连稿子都没有,脸也没洗,眼角的眼屎和浓重的黑眼圈相映成趣,配合着一身皱巴巴的t恤,活脱脱就是一个被生活反复摩擦后、扔在地上还被踩了两脚的倒霉蛋。
“咳咳……家人们,哦不,各位投资者大哥大姐们,我是瀚海资本的……呃……首席气氛组组员,马超。”
开场白干涩得能掉渣。直播间里,瞬间涌入的弹幕充满了愤怒和嘲讽。
【骗子终于露面了?还我血汗钱!】
【气氛组?我看是送葬组吧!】
【这时候开直播?是想直播怎么跑路吗?】
马超看着弹幕,深吸一口气,像是认命了一般,彻底放飞了自我。
“我知道大家现在很生气,想骂人。说实话,我也想骂人。你们亏的是钱,我亏的是我下半辈子的幸福,还有我未来猪圈里三百头猪仔的梦想!”
他一拍大腿,声音悲愤交加。
“你们以为我们坐在这种高大上的办公室里,是天天喝咖啡看报纸就把钱赚了?我跟你们说,你们全想错了!”
马超一把抓过旁边桌上的一桶泡面,举到镜头前。
“看见没?康帅傅红烧牛肉面!我吃了半个月了!连里面的牛肉粒长啥样我都快忘了!我们老大,陆总,说为了摸清市场情况,要实地调研!大半夜的,把我们从被窝里薅起来,扔到河北的玉米地里,干嘛?数玉米!”
“你们能想象吗?月朗星稀,蚊子比轰炸机还猛,我一个两百斤的壮汉,蹲在田垄上,一边被蚊子吸血,一边对着一根玉米棒子发呆,我在思考什么?我在思考它为什么长得这么瘦!它是不是缺水!它是不是不开心!”
马超的表演天赋在这一刻被彻底点燃,他说得声泪俱下,仿佛自己不是在做交易,而是在参加《变形计》。
“后来我们发现,那片地旱得能裂开缝!我们就觉得,坏了,今年要减产,玉米肯定要涨价!我们怀着拯救农民伯伯于水火之心,满腔热血地杀回市场,结果呢?结果人家一巴掌把我们拍死在沙滩上!”
他拿起一张研究员打印出来的,土地龟裂的照片,对着镜头展示。
“家人们,你们看这地,这裂缝,比我的心还碎!我们是傻,我们是天真,我们以为看到了真相,就能战胜资本。结果呢?人家直接用钱告诉我们,真相算个屁!”
直播间的风向,开始出现一丝微妙的变化。
【噗……对不起,虽然很惨,但我为什么有点想笑?】
【数玉米可还行?你们公司是德云社开的吗?】
【这哥们儿是真惨还是在演戏?看着不像装的……】
【别的不说,那地确实旱得厉害,我家就是那边的,今年收成肯定完蛋。】
环球金融中心,顶层。
白宇飞靠在真皮沙发里,端着一杯红酒,饶有兴致地看着面前巨幕上马超的“表演”,笑得前仰后合。
“哈哈哈……教授,你快看,他居然派了个活宝出来卖惨!这是什么战术?博取同情战术吗?他是觉得证监会主席会因为他吃泡面就给他发个‘感动市场十大人物’奖吗?”
被称为“教授”的中年男人也忍俊不禁,他推了推眼镜:“黔驴技穷了。这说明我们的资金狙击和舆论攻击已经彻底摧毁了他的心理防线。他现在做的所有事情,都是无意义的挣扎。就像一个溺水的人,会胡乱抓住身边的任何东西,哪怕是一根稻草。”
“他以为他的底牌是‘干旱’,”白宇飞晃了晃杯中的红酒,眼神中满是猫捉老鼠的戏谑,“那就让他抱着这张牌溺死好了。通知媒体,再加一把火,就说瀚海资本为掩盖投资失败,故意上演苦肉计,欺骗投资者。”
“明白。”教授点了点头,转身去打电话。
白宇飞的目光重新回到屏幕上,那张因为暴跌而显得格外赏心悦目的K线图上。他享受着这种感觉,这种将对手的尊严、财富和未来,一点点碾碎的快感。
他甚至开始期待,陆寒跪在自己面前求饶的样子。
瀚海资本办公室。
马超的直播还在继续,但他已经无法吸引所有人的注意了。
“陆总!”赵毅拿着一份打印出来的报表,手在微微发抖,“赎回申请总额……已经超过了我们目前账户净资产的三分之一。按照我们和客户签订的基金协议,一旦突破这个阈值,风控系统将自动启动清算保护程序!系统会锁定所有仓位,强制变现资产,优先支付给赎回的客户!”
“清算程序启动倒计时……还有十分钟!”一个技术员盯着电脑,声音干涩地喊道。
嗡——
所有人的大脑,都像是被重锤狠狠砸了一下。
强制清算!
这四个字,比爆仓更可怕。爆仓,只是输光了赌桌上的筹码;而强制清算,意味着赌场直接把你这个人给清理出场,连翻本的机会都不会再给你。
瀚海资本,这家承载了他们所有梦想和心血的公司,即将在十分钟后,以一种最屈辱的方式,走向死亡。
刚刚还因为马超的直播而略显滑稽的气氛,瞬间凝固,跌入冰点。
钱明掐灭了手里的烟,又点上一根,缭绕的烟雾中,他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陆寒的背影,嘴唇动了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完了。
这一次,是真的完了。
团队里,已经有年轻的女员工捂着嘴,发出了压抑的哭声。那种努力了那么久,眼看着就要成功,却在最后一刻被巨浪打翻在地的无力感和绝望感,足以击垮任何坚强的神经。
九分钟。
八分钟。
七分钟。
时间像催命的判官,冷酷地倒数着。
每个人都像是在等待行刑的囚犯,办公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就在这片死寂之中,陆寒的私人手机,再次突兀地响了起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地被吸引了过去。
陆寒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是苏沐雪。
他没有立刻接,而是任由铃声在办公室里回荡,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五分钟。
四分钟。
他终于划开了接听键,但没有说话,只是把手机放在耳边。
电话那头,苏沐雪的声音清晰而急促:“找到了!白敬亭的‘远航物流’,在过去半年里,以高出市场价百分之三十的价格,和新疆阿克苏港务局签订了一份排他性的集装箱租赁长协!协议里最诡异的一条是,他们只租箱子,但对船期和航线的要求却非常宽松!”
“这不符合商业逻辑!”苏沐雪的语速极快,“正常的物流协议,都是箱、船、线三位一体,签这么一份协议,等于花大价钱租了一堆铁皮箱子堆在港口里发呆!除非……”
除非,他的目的,根本就不是运货。
而是要让别人,无货可运!
陆寒的眼睛里,一瞬间爆发出骇人的精光。
就是这个!
他要的,就是这份不符合商业逻辑的,荒谬的协议!这是白敬亭那完美杀局中,唯一露出的,最致命的破绽!
“陆总……还有三分钟……”赵毅的声音,已经带着哭腔。
陆寒挂断电话,猛地转过身。
他的脸上,没有众人预想中的绝望和崩溃,反而带着一种近乎癫狂的,燃烧的笑意。
“钱老!”
“在!”钱明猛地站直了身体。
“你不是一直想见识一下,什么叫真正的‘梭哈’吗?”
钱明一愣。
陆寒走到交易台前,夺过一台电脑的控制权,目光如电,扫过所有人。
“所有还没被强平的多头头寸,全部平仓!”
众人大惊,以为他终于要止损认输了。
“然后,用我们账户里剩下的,最后那点保证金,加上我个人账户的所有资金,”陆行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血腥味。
“全仓,做空……郑州棉花!”
ps:在所有人认定玉米是决战之地时,陆寒为何选择在棉花上,押上自己的全部身家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