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总的电话,像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瀚海资本办公室里所有人紧绷的神经。
如果说白宇飞的资金壁垒是看得见的铜墙铁壁,那么王总那句“我们的合作到此为止”,就是看不见的釜底抽薪。它抽走的不是钱,是人心,是这家年轻公司赖以为生的根基——信任。
办公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混杂着汗水、尼古丁和绝望的酸腐气息。刚刚那劫后余生的狂喜,此刻回想起来,竟像一场荒诞的梦。
马超呆坐在椅子上,两眼无神地盯着自己那碎成蜘蛛网的手机屏幕,仿佛那上面显示着他同样支离破碎的人生。他喃喃自语:“完了……连王总都信不过我们了……我们就是个笑话……一场天大的笑话……”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病毒一样,迅速感染了整个房间。几个年轻的员工再也撑不住,低着头,肩膀无声地耸动着。赵毅的手指悬在键盘上,手背青筋暴起,他死死地盯着陆寒,像是在等待救世主降下神谕,又像是在凝视一个准备带领所有人跳崖的疯子。
陆寒没有看任何人。他结束了与苏沐雪的通话,将手机放在桌上,目光平静地迎向赵毅。
“执行。”
没有多余的解释,没有慷慨激昂的动员。只有两个字,平静,却不容置疑。
“陆总!”赵毅猛地站了起来,声音因为激动而变得尖锐,“三思啊!这笔钱一付,我们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我们拿什么去跟巨鲨资本斗?拿嘴皮子吗?!”
“是啊陆总!”王浩也急了,“我们刚打赢了一仗!现在把枪和子弹全都扔了,这不是投降吗?”
“投降?!”
一个苍老但中气十足的声音,像一记重锤,砸在众人混乱的心弦上。
钱明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办公室的中央。他把手里那只紫砂茶杯重重地往桌上一顿,发出“砰”的一声闷响,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他吸引了过去。
老人的眼眶里布满血丝,脸色因为疲惫和激动而显得有些苍白,但那双浑浊的眼睛里,却燃烧着一股不容置疑的火焰。
“投降?”钱明环视了一圈,目光从一张张年轻而绝望的脸上扫过,“你们他妈的谁能告诉我,半个小时前,我们是什么?”
没人回答。
“是死人!是躺在案板上,等着被人剁成肉酱的死鱼!”钱明的唾沫星子都喷了出来,他指着屏幕上那道绿色的断崖,“是那个男人,把我们从剁肉的刀口下给捞了出来!现在,你们有资格在他面前,讨论什么叫投降?!”
他猛地一指陆寒。
“你们觉得付钱是投降?你们觉得账户清零是末日?”钱明冷笑一声,笑声里充满了沧桑和不屑,“我告诉你们什么才是末日。末日是,你的客户不再相信你说的任何一个字。末日是,你的团队在老板下达指令的时候,心里想的不是怎么执行,而是他是不是疯了!”
“今天客户跑了,是因为他们怕了。他们怕的不是亏钱,怕的是我们这种连命都敢赌的疯子!这不怪他们,是我们的错,是我们没给他们足够的安全感。”
“但我们自己呢?”钱明的声音陡然拔高,像是在拷问每个人的灵魂,“我们自己也要怕吗?也要怀疑吗?你们的陆总,刚刚带着你们,用一把生锈的西瓜刀,捅穿了人家航母的油箱!现在他不过是想把西瓜刀扔了,换一把没见过的武器,你们就吓得尿裤子了?”
马超被骂得一个激灵,他下意识地反驳:“可……可他要买媒体公司啊钱老……那玩意儿……能当饭吃吗?咱们是搞金融的,不是搞八卦的啊……”
“你懂个屁!”钱明毫不客气地骂道,“老子也不懂!但老子懂一件事,就是跟着能打胜仗的将军,总没错!他让我们去空棉花的时候,你们谁看懂了?现在呢?账户上那一个多亿的红字是假的吗?!”
办公室里一片沉默。是啊,谁都没想到。那种匪夷所思的操作,那种近乎神迹的预判,让他们所有人都活了下来。
钱明走到陆寒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转身面对所有人,语气缓和了下来,却带着更深沉的力量。
“孩子们,我知道你们怕。说实话,老头子我也怕得两腿发软。活了六十多年,没今天这么刺激过。”他自嘲地笑了笑,“但是,怕解决不了问题。白宇飞不会因为我们怕了就放过我们。市场不会因为我们哭了就同情我们。”
“我们现在就像被人打断了双腿,扔在沙漠里。面前有两条路。一条路,是抱着我们身上仅有的一壶水,哭着喊着‘我不能没有你’,然后等死。另一条路,是把这壶水,交给那个唯一能看见绿洲的人,让他带着我们爬出去。”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无比坚定。
“我选第二条。我信他。”
钱明说完,不再理会众人,径直走回自己的座位,重新端起茶杯,慢悠悠地吹着热气,仿佛刚才那个唾沫横飞、状若疯魔的人不是他。
办公室里,死一样的寂静。
但这一次,空气中弥漫的,不再是绝望。而是一种混杂着羞愧、挣扎和重新燃起的希望的复杂情绪。
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地投向了那个从始至终都异常平静的男人。
陆寒没有参与他们的争论,他一直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面前摊开着一张白纸,手里的笔飞快地在上面写写画画,像是在构筑着什么庞大的蓝图。他的专注,他的冷静,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力量。
他没有放弃。
这个念头,像一颗火种,落入了众人心中那片冰冷的灰烬里。
赵毅深吸了一口气,胸中的郁结之气仿佛随着这口气被吐了出去。他看了一眼钱明,又看了一眼陆寒,脸上那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被一种决绝所取代。
他重新坐下,对着团队成员,一字一句地说道:“都回到自己的岗位上。财务组,核对赎回名单和金额。技术组,准备执行划款指令。客服组,拟定官方公告,就说……就说我们尊重所有投资者的决定,感谢他们曾经的信任。”
没有人再提出异议。
整个团队,像一架刚刚经历过解体,又被强行拼凑起来的机器,带着一身的伤痕和满腔的悲壮,再次运转了起来。
键盘的敲击声,取代了啜泣和争吵。
在办公室中央的大屏幕上,瀚海资本账户的总金额,开始以一种触目惊心的方式,飞速地向下滚落。
三亿八千万……
三亿……
两亿……
一个亿……
五千万……
那个数字,是他们刚刚用命换回来的战利品,是他们翻盘的唯一希望。此刻,却在他们亲手的操作下,化为乌有。
每个人都死死地盯着那个数字,心如刀割,但没有一个人再发出声音。
这是一种无声的宣誓。
当最后一笔赎回款项划出,账户余额最终定格在一个仅够支付下个月房租和工资的七位数上时,赵毅靠在椅背上,像是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
他们,亲手将自己变成了一家空壳公司。
就在这时,办公室里一台负责监控全网舆情的电脑,突然发出一声刺耳的警报。
所有人的视线都被吸引了过去。
只见国内最权威的财经门户网站“金蟾快讯”的头版头条,一个黑体加粗的标题,赫然跳了出来,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狠狠地插进了所有人的眼睛里。
——《瀚海资本的末日:天才陨落还是惊天骗局?》
文章里,用词辛辣,图文并茂,详细地“披露”了瀚海资本今天下午遭遇的巨额亏损、濒临强制清算、以及此刻正在发生的大规模客户挤兑赎回的“内幕”。字里行间,都在暗示陆寒是一个不负责任的赌徒,瀚海资本的崛起,不过是一场用杠杆和谎言堆砌起来的庞氏骗局。
文章的末尾,还附上了一张不知道从哪里搞来的,瀚海资本客户赎回申请的部分名单截图。
王总的名字,赫然在列。
“是巨鲨的媒体……”赵毅的声音都在发抖,“舆论战……开始了。”
办公室里,刚刚凝聚起来的一点点士气,在这篇杀人诛心的文章面前,瞬间冰消瓦解。
所有人都面如死灰。
完了。他们钱没了,现在连名声都没了。在这场战争里,他们已经被彻底剥光了衣服,赤身裸体地暴露在所有人的审视和嘲笑之下。
然而,就在这片死寂之中,陆寒却缓缓地站起身。
他看了一眼那篇恶毒的文章,脸上没有任何愤怒的表情,反而嘴角勾起了一抹谁也看不懂的,冰冷的弧度。
他拿起手机,拨通了苏沐雪的电话。
“沐雪,看到了吗?”
“看到了!这群混蛋!简直是颠倒黑白!”电话那头传来苏沐雪气愤的声音。
“不用生气。”陆寒的语气平静得可怕,“帮我联系金蟾快讯的主编。告诉他,瀚海资本,想买他们一个头版。”
ps:一无所有的陆寒,要如何用一个头版,来反击巨鲨资本铺天盖地的舆论攻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