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寒的目光,落在那位老人身上。
从走进这个空间开始,他就在评估对方。衣着、坐姿、语调,甚至是那杯红茶的温度,每一个细节都透露出一种掌控一切的从容。
而当老人用那温和得近乎慈祥的语气,说出“你的同伴,为你举办了一场很盛大的葬礼”时,陆寒心中最后一丝侥幸,彻底湮灭。
对方不仅知道他来了,还实时监控着发生在地球另一端的一切。那场由苏沐雪导演、钱明主演的“帝国葬礼”,在他们眼中,不过是一场提前知晓了剧本的滑稽戏。
陆寒没有回答,只是拉开老人对面的椅子,坐了下来。动作平稳,没有一丝多余的颤抖。
他知道,从他坐下的这一刻起,真正的对弈,开始了。
“茶不错。”陆寒的目光掠过那本厚重的大部头书籍,封面上是古老的拉丁文,他看不懂。
“产自武夷山的大红袍,母树的二代。”老人微笑着,将一个空杯推到陆寒面前,亲手为他斟满,“我知道你喜欢。”
陆寒端起茶杯的手,在空中停顿了半秒。
喜欢。
一个多么私人的词。他从未对任何人公开过自己的口味偏好,只有钱明和苏沐雪知道。
“看来,你们对我的了解,比我自己还多。”陆寒将茶杯凑到唇边,茶香醇厚,但他没有喝。
“了解,是尊重的前提。”老人将那本大部头合上,轻轻放在一边,“我们尊重所有可能改变棋局走向的棋子。尤其是像你这样,突然出现在棋盘上,并且自己会走的棋子。”
他站起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陪我走走?”
陆寒放下茶杯,跟着老人,走进了那环形书架组成的迷宫。
空气中,古老的书卷气味更加浓郁。陆寒注意到,这里的书架并非只是装饰,每一本书都真实存在,甚至在书脊上能看到不同年代留下的印记。
“这里收藏着自文明诞生以来,所有被记录下来的,最重要的知识。”老人一边走,一边像个热情的图书管理员一样介绍着,“历史、哲学、物理、经济……当然,也包括一些不那么光彩,但却真实存在的东西。”
他停下脚步,从一个毫不起眼的书架上,抽出一本看起来平平无奇的、用牛皮包裹的册子,递给陆寒。
“比如,这个。”
陆寒接过册子,入手微沉。他翻开第一页,瞳孔猛地一缩。
那是一份手写的个人档案。
姓名:钱明。
照片是钱明大学时的样子,瘦得像根竹竿,笑得一脸猥琐。档案里,详细记录了钱明从出生到现在的每一个人生的重要节点。包括他第一次逃课,第一次打架,第一次创业失败后躲在天桥下哭,甚至……包括他最近迷上了在网上看女主播跳“科目三”,并且打赏了三千块钱的事情。
记录的最后一页,附上了一份精神状态评估报告,结论是:极度忠诚,极度贪财,有表演型人格倾向,对特定食物(韭菜盒子)有精神依赖。
陆寒感觉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这不是情报,这是解剖。他们将一个人的人生,像蝴蝶标本一样,钉在纸上,供人观赏和研究。
“很有趣的朋友,不是吗?”老人微笑着,又从旁边抽出一本更为精致的、用丝绸包裹的册子,“这个,你应该更感兴趣。”
陆寒不需要打开,他已经闻到了那熟悉的、若有似无的兰花香气。
是苏沐雪。
他没有伸手去接。
“你们到底是谁?”陆寒的声音很平静,但每一个字都像冰块一样坚硬。
“我们?”老人将那本关于苏沐雪的册子放回原处,转身看着陆寒,那双清澈的蓝色眼睛里,第一次流露出一丝近乎神性的悲悯,“我们是园丁。当文明这座花园,因为野草和害虫的疯长而变得混乱时,负责修剪和清理的人。”
“所以,全球金融危机,是你们修剪花园的方式?”陆寒问。
“不,那不是修剪,那是灌溉。”老人摇了摇头,纠正道,“当土壤过于板结,大部分养分被少数几棵畸形的大树吸干时,就需要一场洪水,将一切冲垮,让养分重新回归土壤。虽然过程痛苦,但对整个花园来说,是必要的。”
他看着陆寒,眼神中带着一丝欣赏。
“而你,陆先生,你的天赋,是你最大的财富,也是你最大的原罪。你不是花园里的任何一棵植物,你是一场无法预测的季风。你能带来充沛的雨水,也能带来毁灭性的干旱。这种不确定性,是‘园丁’最不喜欢的。”
陆寒明白了。
他们不是要钱,他们是要秩序。一种由他们定义的,绝对的秩序。
而自己的天赋,恰恰是这个秩序里,最大的“变量”。
“所以,你们把我叫到这里,是准备给我这阵‘季风’,装上一个开关?”陆寒的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
“不愧是你。”老人赞许地点了点头,他走回那张圆桌旁,重新坐下,“我们不扼杀天才,我们只收编天才。你的表演很精彩,苏小姐的计划也堪称完美。自毁长城,釜底抽薪,让‘瀚海资本’这枚最大的筹码,从棋盘上彻底消失。这样一来,你就成了一个孤家寡人,一个对我们来说几乎没有威胁的、纯粹的技术人才。”
他顿了顿,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口气。
“但你们算错了一件事。我们想要的,从来都不是瀚海资本。我们要的,是你。”
“加入我们。”老人终于说出了最终的目的,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量,“成为‘园丁’的一员。你将不再需要去追逐那些庸俗的财富,你将和我们一起,站在文明的最高处,规划未来一百年,甚至五百年的世界格局。你将拥有定义规则的权力,而不是在规则里挣扎。你的天赋,将得到最大程度的释放,去修正这个世界运行的轨迹。”
陆寒沉默地看着他。
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个极具诱惑力的提议。对任何一个有着勃勃野心的人来说,这几乎是无法拒绝的终极梦想。
成为神。
“如果我拒绝呢?”陆寒问。
老人的脸上,依旧挂着那温和的微笑,仿佛陆寒问的不是一个生死攸关的问题,而是在问他晚饭想吃什么。
“我们从不威胁人,陆先生。我们只展示可能性。”
他轻轻打了个响指。
图书馆一侧的墙壁,那原本是书架的地方,忽然像水波一样荡漾开来,变成了一块巨大的、清晰度极高的屏幕。
屏幕上,出现的不是什么机密文件,也不是什么武器展示。
而是一个直播画面。
画面里,是魔都的一间审讯室。灯光惨白,钱明那件被撑得紧绷的西装,已经满是褶皱。他坐在椅子上,脸上没有了直播时的癫狂,只剩下一种宿醉般的疲惫和茫然。
在他对面,坐着几个神情严肃的、身穿制服的人。其中一人的桌牌上,赫然写着——“金融犯罪调查局”。
一个画外音,用不带任何感情的语调,在陆寒耳边响起。
“钱明,瀚海资本执行总裁。于四十三分钟前,因涉嫌恶意操纵市场、非法转移资金、危害国家金融安全等多项重罪,被正式批捕。由于涉案金额过大,性质极其恶劣,初步预估,他将面临的,是无期徒刑。”
陆寒的瞳孔,瞬间收缩成了最危险的针尖状。
他所有的冷静和伪装,在看到钱明那张疲惫的胖脸时,轰然崩塌。
他们不是在威胁他。
他们是在他面前,一步一步地,勒紧套在钱明脖子上的绞索。
“一个很忠诚的朋友。”老人的声音悠悠传来,像来自地狱的咏叹,“但忠诚,有时候也是最沉重的负担。他为了你的计划,背负了所有的罪名。现在,这些罪名,成真了。”
老人看着陆寒,那双蓝色的眼睛里,第一次,没有了笑意。
“现在,告诉我你的答案,陆先生。是选择成为俯瞰花园的‘园丁’,还是选择,陪你那愚蠢而忠诚的朋友,一起在泥土里腐烂?”
ps:当朋友的性命,成为唯一的筹码,他会如何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