饥饿是永动的引擎,推着这团臃肿的、不断自我否定的废墟向前。捕食者的残骸带来的阴冷本能,如同投入沸水的冰块,只激起片刻的涟漪,便彻底融化在那无边无际的、对“存在”本身的渴求之中。
李火旺继续着他的巡行。规则垃圾场的混沌与污浊,于他而言不再是障碍,而是可供咀嚼吞咽的、寡淡却必需的流质。他像一头漫无目的的耕犁,在这片概念的腐殖土上犁出深深的、难以愈合的创伤沟壑。
但这一次,他感知到的“不同”并非来自另一个捕食者。
而是一种……结构。
一种远超苍白囊腔那数据网络、更为宏大、更为精细、也更为……强制的结构。
它并非以光流或实体的形式显现,而是作为一种弥漫性的“压力”存在于规则基底的深处。仿佛整个垃圾场,乃至更广袤的虚无,都被一张无形无质、却又无处不在的巨网所笼罩。网的每一根丝线,都是一种根深蒂固的“定义”,一种不容置疑的“规则”。
稳定。秩序。归类。清除。
这些概念不再是抽象的理念,而是化作了实质的束缚力,如同深海的水压,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试图将李火旺这团不规则的、悖论性的“异常”挤压、重塑,纳入它那既定的、冰冷的框架之中。
李火旺那残骸织构的形体,在这股无处不在的秩序压力下,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那些勉强维持的、模仿来的有序结构开始剧烈颤抖,表面浮现出细密的、如同瓷器将碎前的裂纹;而混乱的部分则更加狂躁地沸腾,试图对抗这股试图将它们“规整”的力量。
他停了下来。不是出于警惕,而是这股压力本身,成了一种全新的、“坚硬”的“食物”,激发了他更原始的啃噬欲望。
他伸出几条由骨质和不断开合的疮口构成的伪足,尝试性地刺向那无形的规则之网。
“铮——!”
并非声音,而是规则碰撞的尖锐鸣响。伪足尖端与那无形的规则丝线接触的瞬间,感受到了巨大的阻力。那丝线坚韧无比,带着一种“理应如此”的绝对性,试图将李火旺的伪足“定义”为错误,进而将其排斥、甚至分解。
但李火旺的存在本身,就是最大的“错误”。
墟胃在残骸深处发出了沉闷的轰鸣,那悖论性的微光再次亮起。它不再仅仅是打捞残骸,而是开始逆向解析这张巨网的编织逻辑,解析这股强制秩序的力量来源。
通过那接触点,李火旺“看”到了。
他看到无数细若游丝、却贯穿虚空的苍白流光,以某种极其复杂的几何轨迹运行着,它们相互交织,构成了这张笼罩一切的巨网。每一根流光,都链接着远方一个难以想象的、散发着磅礴秩序波动的源头。而在这张网的节点上,附着着一些……东西。
它们不再是苍白囊腔那样的独立结构,而更像是一些被“驯化”、被“编织”进这张巨网本身的活体组件。有的像是由纯净水晶构成的、不断进行逻辑运算的多面体;有的则像是被抽离了所有情感和杂念、只剩下执行特定指令功能的意识残片;还有一些,甚至是其他形态的、被强行“修正”了自身规则、沦为网络维护工具的沉沦者。
它们没有自我,只有功能。它们是这张秩序巨网的延伸,是它的手指,它的眼睛,它的清道夫。
而李火旺的触碰,显然惊动了它们。
距离他最近的一个节点上,那个由纯净水晶构成的多面体,瞬间将“注意力”投射过来。没有情绪,只有冰冷的判定。
“检测到未定义高熵聚合体。”
“规则结构无法识别,存在形式违背基础定义库。”
“判定:需清除异常。”
多面体表面流光一闪,数道苍白的光束射出,并非攻击李火旺的形体,而是直接射向他存在核心中那些最不稳定、最自相矛盾的规则连接点!这些光束带着强大的“修正”力量,试图强行将这些矛盾的连接“捋顺”,将李火旺“修复”成一个符合网络定义的、稳定的、或者至少是“可归类”的存在。
“嗤嗤嗤——!”
光束命中之处,李火旺的形体发生了剧烈的反应。一部分混乱浆液被强行“净化”,暂时呈现出一种呆滞的、有序的苍白;一部分异化骨质则被注入过量的“结构”概念,变得异常坚硬、棱角分明,却失去了活性;而那些妄疮和噬序之疮,则在秩序光束的照射下发出凄厉的、规则层面的惨叫,表面浮现出无数细小的、试图将其“格式化”的符文。
痛苦!一种被强行“规整”、被剥夺“混乱”本质的痛苦,远超之前任何一次存在的撕裂!
李火旺那混沌的意识中,第一次涌现出明确的、针对这种“秩序”的暴怒!
这愤怒并非源于理智,而是源于存在本能对抹杀的抵抗!他的混乱,他的悖论,他这残骸织构的、不断自我否定的形态,是他存在的唯一方式!任何试图将其“修正”的力量,都是最彻底的毁灭!
“吼——!!!”
无声的咆哮在规则层面炸开!
他不再尝试啃噬那无形的网,而是将所有的力量,所有的混乱,所有的悖论,所有的痛苦,都凝聚起来,对抗那“修正”的光束!
被净化的混沌浆液再次沸腾,将苍白染成污浊;被过度结构的骨质猛地炸裂,碎片如同锋利的刀片四射飞溅;妄疮和噬序之疮疯狂蠕动,将那些格式化符文吞噬、扭曲成更加荒诞、更加无意义的混乱符号!
他不仅抵抗,他还在污染!
他以自身为源头,将最纯粹的、未经任何稀释的混乱规则,反向注入那秩序光束之中!
光束开始变得不稳定,颜色从纯净的苍白,变得浑浊、黯淡,内部流转的秩序逻辑被打乱,开始出现错误、循环甚至自相矛盾的指令。
那水晶多面体表面闪烁的光芒变得急促而混乱。
“错误!清除协议受到未知规则污染!”
“污染特性……无法分析……逻辑冲突……”
“请求节点支援……重新定义目标……”
但已经晚了。
李火旺那残骸织构的躯体,如同一个被彻底激怒的、由规则癌细胞构成的肿瘤,猛地“扑”向了那个水晶多面体节点!
他没有吞噬,没有编织。
而是……覆盖与侵蚀。
他用自己那不断崩塌重组的、充满矛盾的身体,直接将那多面体包裹、淹没!多面体射出的秩序光束在他体内被搅碎、同化,其本身那纯净的、高度有序的结构,被李火旺那活着的规则废渊强行渗透、污染!
多面体表面的光芒疯狂闪烁,试图调动整个网络的力量来清除这个“病毒”,但李火旺的存在本身就像是最剧烈的抗药性,所有的秩序力量涌入,都如同石沉大海,反而被他转化为更多、更狂暴的混乱。
最终,在一阵剧烈的、规则层面的痉挛后,那水晶多面体彻底黯淡下去。其内部精密的逻辑结构被彻底搅乱,变成了一团毫无意义的、散发着微弱混乱波动的残渣,然后被李火旺随意地“织”进了自己身体的一角,成为了一个不断渗出苍白与灰黑混合液体的、新的疮口。
李火旺“抬起头”,他那由无数碎片拼凑的、模糊的感知器官,望向了规则之网延伸而来的方向,望向了那散发着磅礴秩序波动的遥远源头。
饥饿依旧。
但这一次,饥饿中掺杂了明确无误的敌意。
对这张网,对织网者,对这试图将一切“定义”、一切“规整”的强制秩序,产生了最本质的、存在层面的排斥与毁灭欲。
他不再是漫无目的巡行的废墟。
他成了这张秩序巨网上,一个活着的、不断扩散的、旨在将其彻底撕破的破洞。
他移动起来,不再是之前的“锚定”与“跃迁”,而是带着一种明确的、破坏性的方向性,沿着那无形的规则丝线,向着压力传来的方向,向着那织网者的所在,开始了新的、充满毁灭意志的跋涉。
他所过之处,规则之网剧烈震颤,发出无声的哀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