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化元年(990年)盛夏,泉州港的烈日炙烤着码头的青石板,海风裹挟着咸湿的气息,与香料、瓷器、丝绸的混合香气交织在一起,弥漫在整个港湾。赵烈站在泉州湾的观海台上,望着海面上来往如梭的船只——有挂着大宋市舶司旗号的官船,有载满青瓷的吴越商船,还有桅杆上缠着彩色绸带的阿拉伯商船,船帆在阳光下展开,像一片片流动的彩云。
“赵将军,您看这泉州港,如今可是大宋最热闹的港口!”市舶司提举王克明站在一旁,手里捧着厚厚的《泉州港贸易册》,语气里满是自豪,“去年一年,从这里出口的瓷器就有五十万件,丝绸二十万匹,换来的香料、象牙、珍珠,堆满了港内的十二座货仓。就连波斯、大食的商人,都特意绕道来这里贸易,说泉州的货物最全,税也最公道。”
赵烈接过贸易册,指尖拂过上面的记载:“淳化元年正月,阿拉伯商船‘圣穆罕默德号’抵港,载香料三百石、象牙五十根,缴税银二百两;三月,吴越商船‘越兴号’出口秘色瓷一万件,赴高丽贸易;五月,泉州本地商船‘泉通号’遭海盗袭击,损失丝绸五千匹……”每一笔记录,都透着泉州港的繁华与风险,也让他想起赵光义派他来泉州的初衷——雍熙北伐后大宋国库空虚,西北又遭李继迁袭扰,亟需通过海外贸易补充财源,同时寻找绕过契丹控制的陆上丝绸之路,开辟新的物资通道。
“海盗问题严重吗?”赵烈指着贸易册上“泉通号遇袭”的记载,语气凝重。王克明叹了口气,指着远处的湄洲岛:“别提了!那岛上盘踞着一伙海盗,为首的叫郑七,原是南唐的水师将领,南唐灭亡后就占岛为寇,专抢往来商船。咱们派水师围剿了好几次,可他们熟悉海路,船又快,每次都让他们跑了!”
赵烈的目光落在海面上的商船 hull(船体)上,这些船只多为平底浅舱,抗风浪能力弱,遇到海盗根本无力抵抗。他想起《武经总要》残卷“舟船篇”里记载的“水密隔舱”技术——将船身分成多个密封舱室,即使一处受损,也不会导致全船沉没,还能增加船体稳定性。“王提举,我有个想法。”赵烈转身对王克明说,“咱们可以改进商船结构,在船身设置水密隔舱,再加固船舷,配备床弩和火油,既能抗风浪,又能防海盗。我这就画图纸,让泉州的工匠试试。”
王克明眼睛一亮:“太好了!赵将军若能解决海盗问题,泉州的贸易定会更兴旺!咱们这就去市舶司的作坊,让工匠们按您的图纸改造船只!”
泉州的造船作坊里,工匠们围着赵烈绘制的图纸,议论纷纷。老工匠林阿福捧着图纸,手指在“水密隔舱”的标注上反复摩挲:“将军,这法子妙啊!以前咱们的船要是撞了礁石,一进水就全完了,有了这隔舱,就算漏了一两处,船也沉不了!俺这就找弟兄们开工,先改一艘试试!”
赵烈蹲下身,拿起木尺,在木板上演示如何划分隔舱:“每个隔舱之间要用厚松木板隔开,缝隙里塞上火漆和麻丝,确保密封。船舷外侧要加装铁皮,抵御海盗的撞船;船尾再装两架床弩,射程能到五十步,海盗的小船根本靠近不了。”他一边说,一边想起当年在寿州设计浮桥的经历——乱世里的工匠技艺,既能用于战场,也能造福民生,这或许就是祖传《武经总要》真正的价值。
在作坊停留的半日里,赵烈还遇到了来送瓷器的商人张万春。他的货仓里堆满了刚烧制好的青瓷,碗底印着“大宋泉州”的字样,色泽温润,正是泉州最有名的“德化瓷”。“赵将军,您可不知道,咱们的青瓷在大食可受欢迎了!”张万春递过一个青瓷碗,语气兴奋,“大食的商人说,这瓷比他们的玻璃还透亮,愿意用三倍的香料换!只是海路难走,每次都要担惊受怕,要是能像您说的那样改进船只,俺们就能多跑几趟,赚更多钱支持北伐了!”
“不仅是赚钱。”赵烈接过青瓷碗,目光望向海面,“如今陆上丝绸之路被契丹和西夏阻断,咱们的丝绸、瓷器运不到西域,而泉州的海路,能通高丽、日本、大食、波斯,这是大宋与外界联络的新通道。只要把海外贸易做起来,咱们就能买到战马、药材,积累财富,将来北伐燕云,就有更充足的粮草和军械。”
这番话让张万春和工匠们都激动起来。林阿福拍着胸脯说:“将军放心!俺们一定尽快改好船只,让泉州的商船能平安出海,为大宋赚更多钱,早日报复契丹!”
午后,王克明带着赵烈去拜访泉州的外商聚居区——“蕃坊”。这里的房屋多为阿拉伯风格,圆顶、拱门,墙壁上绘着异域的花纹。街道上,穿着白色长袍的阿拉伯商人、戴着尖顶帽的波斯商人、梳着椎髻的高丽商人来来往往,用夹杂着汉语的外语讨价还价,热闹非凡。
“这位是大食商人赛义德,他在泉州做了十年贸易,是蕃坊里最有名的商人。”王克明指着一个留着长须的中年男子介绍道。赛义德见到赵烈,立刻用流利的汉语躬身行礼:“尊敬的赵将军,我久闻您的大名!您在金陵劝降南唐、在太原平定北汉的故事,在大食的商人间都传遍了!”
赵烈笑着回礼,与赛义德在蕃坊的茶馆里坐下。赛义德端上一杯波斯产的葡萄酒,兴奋地说:“将军,我刚从大食回来,带了最新的消息——大食的哈里发希望能与大宋正式通商,愿意用最好的战马和药材,换大宋的瓷器和丝绸。只是现在海路有海盗,还有契丹的探子在海上骚扰,好多商人都不敢来泉州了。”
“契丹的探子?”赵烈心里一沉,“他们在海上做什么?”
赛义德放下酒杯,神色凝重:“他们假装成商人,在泉州、广州的港口打探消息,还试图说服大食商人不要和大宋贸易,说要‘封锁大宋的海路’。上个月,我的商船在广州外海遇到一艘契丹船,他们谎称是高丽商船,想登船检查,幸好我的水手发现不对劲,才躲开了。”
赵烈的手指在茶桌上轻轻敲击,脑海里浮现出契丹的战略布局——陆上阻断丝绸之路,海上破坏大宋的海外贸易,试图从经济上困死大宋,让北伐燕云成为空谈。他突然意识到,泉州港的意义远不止补充财源,这里还是大宋对抗契丹经济封锁的关键据点,若能牢牢掌控海上贸易,就能打破契丹的包围,为北伐积累足够的实力。
“赛义德先生,”赵烈的语气坚定,“大宋会尽快解决海盗和契丹探子的问题。我向你保证,再过半年,泉州的商船都会加装水密隔舱和防御武器,市舶司还会派水师护送商船出海,确保贸易安全。到时,欢迎更多大食商人来泉州,大宋会给你们最优惠的关税,让我们互利共赢。”
赛义德大喜,当即表示会尽快回信给大使哈里发,促成两国正式通商。离开蕃坊时,夕阳已西斜,泉州港的码头依旧热闹——工人们正在卸载从高丽运来的人参,商人正在清点从波斯进口的香料,市舶司的官员正在查验货物,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
赵烈站在码头边,望着满载货物的商船缓缓驶入港湾,心里突然生出一个念头:五代以来,中原王朝始终困于陆上战乱,却忽略了海洋的潜力。若大宋能大力发展海外贸易,不仅能积累财富,还能通过海路联络各国,形成对抗契丹的联盟,甚至将来,还能通过海洋,开辟一条新的“北伐通道”——比如从登州出海,直抵燕云沿海,配合陆上大军夹击契丹。
这个念头让他兴奋起来,他立刻让王克明找来泉州港的海图,在上面标注出可能的贸易航线和军事据点:“你看,从泉州出发,经澎湖列岛到高丽,再北上到辽东半岛,就能靠近燕云的平州;从泉州到广州,再向西到交趾,能买到战马和药材。只要咱们控制这些航线,契丹的经济封锁就不攻自破。”
王克明看着海图上的标注,眼里满是敬佩:“将军真是远见卓识!俺们以前只想着做买卖,从没考虑过这么多。有您的规划,泉州港定能成为大宋的‘海上屏障’!”
夜幕降临时,赵烈回到泉州的驿馆,伏案写下《泉州港贸易疏》,详细阐述发展海外贸易的重要性,提出三项建议:一是改进商船技术,推广水密隔舱和防御武器;二是加强水师建设,设立海上巡逻队,清剿海盗和契丹探子;三是与大食、高丽等国签订通商协议,扩大贸易范围,积累北伐所需的物资。
疏稿写完时,窗外已泛起鱼肚白。赵烈推开窗,望着泉州港的第一缕晨光,心里满是期待——他仿佛看到数年后,泉州港的商船遍布四海,大宋的瓷器、丝绸远销海外,换来的财富支撑着北伐大军收复燕云,契丹的封锁被彻底打破,中原百姓不仅能在陆上安居乐业,还能通过海洋,与世界相连。
可就在这时,驿馆的门被急促地推开,王克明神色慌张地闯进来:“赵将军!不好了!刚接到探子回报,契丹的水师已在辽东半岛集结,看样子是想袭扰咱们的高丽航线!还有,郑七的海盗也突然活跃起来,昨晚劫了三艘从泉州出发的商船,抢走了所有的瓷器和丝绸!”
赵烈猛地站起来,手里的《泉州港贸易书》掉在桌上。他快步走到地图前,目光落在辽东半岛和泉州湾之间的海域——契丹水师与海盗勾结,显然是想彻底切断大宋的高丽航线,破坏泉州的海外贸易。这场突如其来的危机,不仅威胁着泉州港的繁荣,更可能让他刚刚燃起的“海洋战略”胎死腹中。
“立刻传令!”赵烈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让泉州水师即刻出发,追击郑七的海盗;同时,快马送信给登州水师,让他们加强辽东方向的巡逻,严防契丹水师袭扰;另外,让作坊加快改造商船,三日之内,必须有五艘改进后的商船下水!”
王克明躬身领命,匆匆离去。赵烈捡起桌上的《泉州港贸易疏》,指尖拂过“预见海洋时代”的批注,心里清楚——这场海上的较量,不仅是为了保护泉州的贸易,更是为了大宋的未来,为了北伐燕云的希望。他绝不能让契丹的阴谋得逞,绝不能让泉州港的繁荣毁于一旦,更不能让他预见的“海洋时代”,在萌芽阶段就被掐灭。
晨光中的泉州港,海风依旧吹拂,只是空气中多了几分紧张的气息。赵烈站在驿馆的窗前,望着海面上来往的船只,眼神坚定如铁——他知道,一场关乎大宋海上生命线的战斗,已在泉州湾的碧波之上,悄然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