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沛城外。
天光惨淡,云层低低压着,仿佛随时要砸落下来。
官道早已不成样子,被无数逃难的脚步和车辙碾成了烂泥塘。
泥浆里混杂着暗红的血迹、破碎的衣物、散落的锅碗瓢盆,甚至还有孩子遗落的拨浪鼓。
黑压压的人潮在泥泞中艰难蠕动,一眼望不到尽头。
男人背着仅剩的破包袱,搀扶着白发苍苍的老人。
妇人抱着尚在襁褓的婴儿,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脸上糊满了泥水和泪水。
大一点的孩子紧紧抓着父母的衣角,惊恐的眼睛瞪得溜圆,却被周围无边无际的恐慌压得不敢哭出声。
突然,后方传来凄厉的哭喊和杂沓的马蹄声。
“曹军。曹军追来了。”
人群炸开,恐惧蔓延。
哭喊声、尖叫声、推搡跌倒的痛呼声轰然爆发。
原本就混乱的队伍彻底崩溃,人们像没头的苍蝇一样四散奔逃。
泥浆飞溅。
一支上百人的曹军骑兵小队,从后方的小土丘后冲杀而出。
他们挥舞着环首刀,口中发出野兽般的嚎叫。
马蹄毫不留情地踏入奔逃的人群,刀光闪烁,带起蓬蓬血雨。
一个落后的老汉被马蹄撞飞,枯瘦的身体砸进泥泞,再无声息。
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被刀背抽倒在地,泥浆裹满了她的脸和怀中的孩子,孩子发出撕心裂肺的啼哭。
“娘。娘。”一个小女孩在混乱中与父母失散,跌倒在泥水里。
不远处一个曹军狞笑着策马朝她冲来,寒光闪闪的刀锋高高扬起。
她吓得浑身僵直,连哭都忘了,只能绝望地看着那死亡的阴影笼罩而下。
就在刀锋即将落下,马蹄即将踏碎那小小的身躯时。
嗤。嗤。嗤。
数道凌厉的破空声突然响起。
三支劲箭,精准无比地射向那曹军什长坐骑的前蹄。
噗。噗。噗。
箭镞入肉。
战马发出凄厉痛苦的嘶鸣,前蹄一软,整个向前轰然栽倒。
马背上的什长猝不及防,惊叫着被巨大的惯性狠狠甩飞出去,砰地一声砸在泥浆里。
几乎同时,又是数支箭矢从不同方向射来。
追在最前面的几个曹军骑兵纷纷惨叫着落马,摔进泥泞的人群边缘。
“敌袭。结阵。”后面的曹军惊怒交加,慌忙勒住躁动的马匹,试图寻找箭矢的来源。
“看。山上。”混乱的人群中,不知是谁嘶喊了一声。
所有能抬起头的人,都下意识地循着声音望去。
官道侧前方,一座不高的土丘上。
一个玄甲骑士的身影,勒马立在山岗边缘。
残阳如血,在他的甲胄上涂抹上一层暗红的光晕,那不是阳光,是敌人的血。
他手中,一张强弓刚刚完成一次满月般的开合,弓弦犹自震颤。
在他身后稍低处,上百名同样玄甲的骑兵沉默地列阵,手中的弓箭斜指下方混乱的官道和那支被打懵的曹军小队。
山风吹拂着那玄甲骑士的披风,猎猎作响。
他的视线,越过混乱奔逃的流民,越过那些惊魂未定、狼狈爬起的曹军,锁定在官道上。
那个抱着孩子、刚从泥浆里挣扎爬起的妇人,脸上糊满了泥水,茫然地抬头看向山岗。
她看到了那个玄甲身影,看到了他手中再次缓缓张开的强弓。
弓弦绞紧,发出细微而致命的吱呀声。
冰冷的箭镞在夕阳下反射着一点寒芒,遥遥指向她身后不远处,一个刚刚爬起、正暴怒地寻找兵刃的曹军什长。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是淮安侯的骑兵。”一个早听闻淮安侯领兵四处救援百姓的汉子爆发出嘶哑的哭喊。
这声哭喊像投入油锅的火星。
“侯爷救命啊。”
“淮安侯爷来了。”
“有救了。有救了。”
哭喊声、哀求声响彻这片被血与火蹂躏的土地。
刘骏面无表情,充耳不闻那震天的哭喊。
他的目光透过弓臂,牢牢锁定那个正欲组织反扑的曹军什长。
弓弦震动。
嗡。
一道黑线快得只留下一声短促的厉啸。
噗嗤。
利刃入喉的闷响。
那曹军什长脸上的暴怒和狰狞凝固,他手中的刀哐当一声掉落在泥浆里。
他双手死死捂住自己的脖子,那里,一支黑色的羽箭深深贯入,只余下箭羽在微微颤动。
鲜血从他指缝间激射而出,在夕阳下划出一道凄艳的弧线。
他喉咙里发出咯咯的怪响,身体晃了晃,软倒下去,重重砸进腥臭的泥泞里。
刘骏放下弓,视线扫过下方彻底被震慑住的残余骑兵。
“滚。”一个冰冷的字眼从他齿缝间迸出。
那些曹兵看着什长毙命的惨状,哪里还有半分凶焰,慌忙调转马头,连滚带爬地朝着来路狼狈逃窜。
山岗下,死里逃生的百姓爆发出更响亮的哭喊和感激的呼喊。
类似的一幕已经上演了许多天,刘骏的骑兵,极大的拉住了曹军的杀戮步伐,让无数百姓得以逃出生天。
激战数日,尸体在官道边东倒西歪。
目送最后一批百姓,踩着泥浆远去。
刘骏呼出一口冷气,勒住躁动的战马。
他的身后,淮安骑兵沉默地整理着武器。
远处,被冲散的曹军小队早跑没了影,只留下满地狼藉和零星倒毙的战马。
“侯爷。”赵云催马靠近,“箭耗光了,马也快顶不住。”
刘骏点点头,没应声。
盘算片刻,刘骏指向西面,“刘备引兵来援,目前驻扎在小沛。正好前去一见,顺便休整。”
“全军,随我来。”刘骏高声下令。
轰隆隆,一千淮安骑兵,像一群疲惫但獠牙犹存的狼,贴着焦黑的旷野边缘快速潜行。
他们绕过几座烧成白地的村落残骸,前方豁然开朗。
一座不算高的土城立在官道交汇处。
夯土城垣上布满烟熏火燎的痕迹,几处豁口用粗大的原木和沙袋草草堵着,像垂死挣扎的伤疤。
城头人影幢幢,刀矛反射着惨淡的寒光,戒备森严。
城门楼上,一面残破的“陶”字大旗在风里猎猎作响,旁边新立起一面相对簇新的旗帜,红底黑字,一个斗大的“刘”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