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锐、急促、撕心裂肺的哨声毫无预兆地再次炸响!
像无数冰冷的钢针,瞬间刺穿了营房的宁静,狠狠扎进每一个还在梦中沉浮的耳膜!
“紧急集合——!!!” 楼道里传来值班员炸雷般的嘶吼,声音因为用力而变形。
宿舍里瞬间如同沸水浇进了油锅!
“我操!又来?!” 张天天第一个被炸醒,像被烙铁烫到一样猛地从床上弹起,心脏狂跳得几乎要撞碎肋骨。
他绝望地按压着被子,试图把那一瞬间的柔软和温暖压回去,嘴里下意识地、带着巨大委屈和起床气的骂声冲破了喉咙:“妈的!不是说考核结束了吗?!连长亲口说的结业了!怎么还吹啊!”
黑暗中,他的眼睛因为瞬间充血而布满血丝。
“嘶……” 邱磊倒抽一口冷气,感觉自己的脑浆都被那哨声搅成了浆糊。
巨大的哈欠不受控制地涌上来,眼泪瞬间模糊了视线,眼前的黑暗变得更加朦胧。“是啊……”
他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困顿,一边手忙脚乱地掀开被子摸索衣物,一边带着难以置信的疲惫嘟囔:“我以为……以为考核完了总该……总该能把手机拿回来,哪怕……哪怕看一眼呢……”
他通红的眼睛里写满了被欺骗的茫然和身体透支的痛苦。
孙二满的反应稍慢半拍,身体还本能地留恋着床铺的余温。
“哎哟俺的亲娘……” 他含糊地咕哝着,下意识地想伸个懒腰,驱散那深入骨髓的疲惫,“俺好困……”
“干什么呢!!” 一声如同淬了冰的低吼在他床边炸开!
紧接着一股大力狠狠踹在他床沿的铁架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整个床架子都在震颤!
班长张维如同从阴影里钻出来的煞神,高大的身影堵在过道口,眼神比窗外的夜色还要冷峻锐利。
“还有时间给你们说话?!还有时间伸懒腰?!找死呢?!!”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能将人骨髓都冻住的寒意,每一个字都像冰锥。
“全副武装!给老子去武器库拿‘媳妇’!立刻!马上!滚起来!”
“媳妇”是他们私下里对配枪的昵称,此刻从班长嘴里吼出来,带着一种冰冷的威胁感。
“班……班长,干啥去啊?” 一个带着哭腔的声音从角落传来,“这……这刚三点十分……俺们……俺们拿枪干啥去啊?” 疑问里充满了恐惧和对未知行动的抗拒。
张维猛地扭头,冷冽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刀锋扫过提问者的位置。
没有任何解释,只有无声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闭嘴!行动!!”
所有残余的疑问、抱怨、困倦,在这道目光下瞬间冻结、粉碎。
林白动作迅速,被值班员叫走的前一秒他还将小铁盒的润喉糖都拿上,把爷爷给的那些士力架蛋白棒也都装走了。
没有了林白和广智坐镇,整个宿舍只剩下急促到令人心悸的喘息声、衣物摩擦的窸窣声、背包带快速收紧的勒拉声,以及武器柜钥匙被快速扭动时发出的、冰冷的金属撞击声。
黑暗和混乱中,一个个身影因为没有了两位大佬的辅助而爆发出最后的力量。
跌跌撞撞地套上衣服,手指因为困顿而僵硬,背包打得有些歪斜也顾不上了,抓起冰冷的钢枪背带,紧紧勒进肩膀的皮肉里。
几分钟后,沉重的脚步声杂乱地冲出宿舍楼,汇入同样从其他楼里涌出的黑暗洪流,冲向营区中央那片巨大的、被几盏昏黄路灯勉强照亮的操场。
偌大的操场上,不再是考核时的灯火通明,只有几盏孤零零的探照灯投下惨白的光柱,在浓重的黑暗中切割出一块块诡异的区域。
空气冰冷刺骨,吸进肺里都带着一股铁锈味。
就在操场前方,几列模糊的纵队已经基本成型,沉默矗立在冰冷的夜风中,如同蛰伏的钢铁丛林。
队伍的最前方,两面鲜红的旗帜在昏暗的光线下格外醒目:一面是连旗,一面是象征荣誉的战斗红旗。
举旗的人身形挺拔如标枪,纹丝不动——正是林白和张广智。
他们头盔下的眼神锐利,直视着前方无尽的黑暗,成为这片混乱与寒冷中唯二稳定的坐标点。
新兵们喘着粗气,心脏还在狂跳,带着一身寒气和对未知任务的忐忑,飞快地融入各自班级的队列。
冰冷的枪托紧贴着身体,寒意透过薄薄的作训服渗入骨髓。
整个操场笼罩在一种极度压抑的低气压中,只有粗重的呼吸和寒风的呼啸。
队伍迅速肃静下来,百十来双眼睛带着迷茫、疲惫和一触即发的紧张感,望向那片被旗帜和黑暗笼罩的前方。
张天天偷偷咽了口唾沫,感觉喉咙干得发痛。邱磊努力瞪大眼睛,驱散着不断袭来的困意,死死盯着林白他们手中的红旗。孙二满打了个寒噤,把冰冷的枪身抱得更紧了些。
值班员深吸一口气,胸膛猛地挺起,用尽全身力气,发出如同惊雷般洪亮、穿透夜空的报告声,清晰无误地砸在每一个人的耳膜上:
“报告连长同志!新兵连集结完毕!请指示!!”
报告声在空旷的操场上回荡,然后迅速被黑暗吞噬。
前方,只有浓得化不开的夜色和那两面在寒风中猎猎作响的红旗。
连长高大冷峻的身影,目光如炬,扫视全场,声音洪亮穿透清晨的空气
“同志们!稍息!”
队伍发出整齐划一的靠脚声
“把手里的家伙事儿都给我紧了紧!水壶灌满了没有?背包绳再勒一道!鞋带系死扣!别走到半路给我表演天女散花!”
连长威严地停顿,确保每个人都感受到这份凝重“今天!咱们新兵连,终于要走出去!走出这四面墙的营区,走向真正的野外!去——拉!练!”
他刻意加重了“拉练”两个字,眼中闪烁着实战般的锋芒,“我知道你们这帮小子,一个个心里跟猫抓似的!兴奋?激动?新鲜?想着‘终于能出去透透气了’?想着‘可以睡帐篷看星星’了?
连长嘴角露出一丝‘别想瞒我’的冷笑,
“行!有这股子劲儿,好!当兵的,没点血性,没点闯劲,那叫啥兵?!窝在营区里练死劲,那是打基础!今天走出去,才是动真章!咱们部队讲究啥?‘拉得出、冲得上、打得赢’!这‘拉得出’,就是现在的检验!就是你们脚下的路!”
连长声音陡然拔高,充满力量“但是!都给我把脑袋瓜子拎清了!这可不是春游!不是逛公园!这是实战化训练!是磨刀石!是让你们这群新兵蛋子,把三个月来学的队列、体能、战术、意志……把这身军装扛着的责任——统统给我放到这山路上去磨!去淬火!”
郭玉杰指着远方隐约可见的山峦轮廓
“看见没?前头的路!有上不完的坡!有下不完的坎!有硌脚的石子路!有能把人吹透的山风!背包会越背越沉!脚底板会磨出水泡!汗水会迷了眼睛!累!苦!难受!——这就是拉练!这就是当兵要吃的苦!”
他话锋一转,语气中带着挑战和信任
“可这点苦,这点累,就把你们吓趴下了?当兵之前的豪言壮语呢?拍着胸脯说要当个好兵的劲儿呢?想想你们是怎么练紧急集合的!想想你们是怎么咬着牙冲过五公里的!那时候觉得不可能的事,你们不都挺过来了?今天,就是证明你们的时候!证明你们这三个月,没白练!证明你们这块铁,能炼成钢!”
连长的目光变得深邃且极具感染力
“为什么拉练?就是要让你们知道,当兵打仗,天为被,地为床!就是要你们在最累的时候,还能想着身边的战友!就是要你们在脚磨破了的时候,还能跟着队伍的节奏!
就是要你们在筋疲力尽的时候,还能吼得出‘一二三四’!练的就是这股子狠劲!练的就是这股子韧劲!练的就是咱们部队‘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战斗精神!”
连长停顿片刻,声音沉稳而有力“记住喽!今天,你们每一个人,都不是一个人在走!你身边,是跟你同吃同住同训练的战友!是能把后背交给他的兄弟!
谁掉队了,拉一把!谁背包散了,帮一下!谁走不动了,喊一声!咱们连,是一个拳头!一个都不能少!明白吗?!”
全连爆发出震天的吼声:“明白!!!”
“好!再有!”连长神情转为严肃“纪律!纪律!还是纪律! 一切行动听指挥!路线、要求、注意事项,带队干部班长反复强调,都给我刻脑子里!
别给我搞自由主义,别当害群之马!保密条例,时时刻刻记心头!管住嘴,管住手!拉练途中看到的、听到的,都是秘密!谁给我捅娄子,我扒他三层皮!”
最后,连长深吸一口气,气势如虹,做最后冲刺般的动员
“同志们!咱们的口号是啥?!”
全连热血沸腾,齐声怒吼:“流血流汗不流泪!掉皮掉肉不掉队!!!”
“对!今天,就把这口号,给我砸进脚下的每一寸土地!把你们的精气神,给我亮出来!让这大山也看看,咱们新兵连的兵,到底是个什么成色!有没有信心,圆满完成这次拉练任务?!”
“有没有信心?!!!”
全连声嘶力竭,响彻云霄:“有!!!有!!!有!!!”
“好!各带队干部,班长,检查最后装具!听我口令——出发!”
随着连长那只如同指挥刀般棱角分明的大手干脆利落地向下一挥
整个肃静的队伍仿佛被注入了一股电流,瞬间从凝固的钢铁长城化作了流动的洪流。
沉重的脚步声整齐划一地踏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发出沉闷而有力的回响,打破了营地最后的宁静。
此刻,天空如同一匹浸透了浓墨的厚重绸缎,深邃得令人窒息。
几颗倔强的星辰顽强地闪烁着清冷的光,
两列长龙般的纵队,在微弱的天光下偶尔反射出冰冷的光芒,身姿笔挺,带着一种初生牛犊般的昂扬气势,走出了新兵连营区那扇象征着禁锢与锤炼的大门。
令人意外的是,大门两侧的路边,竟然人影绰绰!
一群穿着作训服的老兵早已等候在此,他们手里拿着锣鼓铙钹,随着队伍的行进猛地敲打起来!
“咚!锵!咚咚锵!咚咚咚咚——锵!”
这突如其来的、充满节奏感和力量的鼓点声,如同兴奋剂直接注入了新兵们的血管!
紧绷的下颌线松开了,一张张年轻而疲惫的脸上,迅速被激动点燃。
胸膛不由自主地高高挺起,几乎要顶到身前战友的背包带,嘴角咧开的笑容如同焊在了脸上,再也落不下来,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彼此交换着无声的喜悦。
他们感觉自己此刻不像是在踏上艰苦的行军路,倒像是凯旋而归的英雄!
“出来了!真出来了!”压抑不住的低声欢呼在队列里传递。
终于踏出了这道营门!
尽管只是短暂的“放风”,但这片营区之外的、哪怕只是黑夜笼罩下的乡村小路,对他们这些被封闭训练了近三个月的新兵来说,都充满了无限新奇和自由的诱惑。
太多人脸上洋溢着单纯的激动和难以抑制的兴奋,全然忘记了身上沉重的负担和凌晨被拽起的痛苦。
五班长张维的目光扫过自己班里的几个新兵蛋子。
林白依旧是一副八风不动的淡然模样,步伐稳健,目光平视前方,周遭的锣鼓喧天与他无关。
但其他几个——张天天咧着嘴笑得见牙不见眼,邱磊努力挺直腰板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更威武些,孙二满更是新奇地左右张望着路边的老兵和远处的黑暗轮廓,脸上憨厚的笑容藏都藏不住,个个都摩拳擦掌,精力充沛得像是要去春游…………
张维心中暗自挑眉,嘴角勾起一丝只有他自己才懂的、带着点坏笑的弧度:“嘿嘿,这帮傻小子……现在乐得跟过年似的?等着吧,用不了多久,这‘旅行’就会分分钟教他们重新做人!”
拉练?说得文艺点,是来一场几百公里、全靠双脚丈量的“说走就走的旅行”。
但张维太清楚不过了,这“旅行”的真相:是脚底板磨出血泡的疼痛,是肩膀上被背包带勒进皮肉的酸麻,是汗水浸透衣服又被寒风吹干的冰冷。
当然,为了不在漫长枯燥的行军路上把人逼疯,途中也会安排些变速跑、穿插点简易的野外科目训练或者让人更加筋疲力尽的体能的“小游戏”。
看着身边这群洋溢着无知者无畏笑容的脸庞,张维眼中那种等着看好戏的兴味愈发浓厚了。
队伍浩浩荡荡,神采奕奕地离开了营区门口的热闹,踏上了通往未知田野的乡间小路。
脚下的路瞬间变了样。
水泥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坑坑洼洼、覆盖着霜粒或露水的土路,时不时还有裸露的碎石硌脚。
路两旁是影影绰绰的、高低错落的灌木丛和田野里收割后留下的枯黄植被,在黎明前的黑暗中毫无美感,反而透着一股荒凉和未知。
空气更加清冷潮湿,吸进肺里带着泥土和植物腐败的气息。
身上的负担也愈发清晰地显现出来:硕大的行军背包像一座小山压在背上,坠得人不由自主地向前倾;
冰冷的“95式”步枪斜挎在肩,枪托随着步伐一下下磕碰着腰胯,沉甸甸地提醒着它所代表的重量与责任。
这些沉重的负荷,足以让任何初次长途行军的人感到窒息。
然而,这一切,此刻都阻挡不了这帮新兵蛋子“出来见世面”的满腔热情!
营房、枯燥的操场、严厉的班长……都被甩在了身后。
虽然眼前只有黑暗、土路和荒草,但这毕竟是营区之外!
是自由的气息!
是从新兵连复检之后,他们迎来的、真正的、第二次集体“放风”!
这份来之不易的“自由”,足以让他们暂时忽略所有的沉重和不便,每一步都踏得无比轻快,充满了对前方路途的憧憬。
张维看着他们,无声地咧了咧嘴,抱着枪,步伐稳健地走在队伍中,像一个耐心的猎人,等待着猎物自己撞进预设好的“陷阱”。
很快,三个多小时不间歇的行军,像一块无形的巨大磨盘,一点点碾磨着新兵们最初喷薄而出的兴奋与精力。
最初的雀跃早已荡然无存。
离开了营区门口那点人造的热闹,队伍一头扎进了仿佛没有尽头的荒凉与重复。
想象中的“城市大道”变成了单调枯燥的乡间土路,接着又是更考验脚力的崎岖山道。
两侧要么是蒙着灰尘的灌木丛,要么就是收割后光秃秃的田野,视野里除了自己人和前面的背包,连条野狗的影子都瞧不见。
“呼……呼……”粗重的喘息声开始在队列中此起彼伏,脚步不再像出发时那样铿锵有力,变得拖沓而沉重。
背包带似乎勒进了更深一层的皮肉,肩膀火辣辣地疼。
钢枪的背带也像是要嵌进骨头里。
许多新兵蔫头耷脑,汗水沿着鬓角流下,在满是尘土的脸上划出几道狼狈的沟壑。
眼神里没了光彩,只剩下机械挪动的麻木和对“终点”的渴望。
“班长……班长……”六班队伍里,一个耐力较差的小个子新兵终于忍不住了,声音带着明显的哭腔和上气不接下气的虚弱,“咱们……咱们到底……啥时候才能到啊?腿……腿快不是自己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