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宏纬彻底崩溃后的供述,如同推倒了第一张多米诺骨牌,引发了一系列连锁反应。
两位被传唤到堂的大夫——仁心堂的李大夫和那位资历尚浅的涂郎中,在陈知礼、穆云两位京官和王县令的严厉追问下,自然不敢也不必有丝毫隐瞒,战战兢兢地证实了涂宏纬之前说的,他确实曾极为仔细地向他们打听过,何种药物能引发类似严重腹泻的症状,又问及若是此类症状,如何诊治、能否致命等细节。
这些证词,结合涂父生前身体并无大碍反而意图求子的状况,以及柳氏急于处置琼花、并威胁涂宏纬远走高飞的行为,已然勾勒出清晰的轮廓。
王县令惊堂木一拍,直指面色惨白、强作镇定的柳氏:“刁妇柳氏!如今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何话说?
涂秀才若与你合谋,何必多次向大夫询问可能致命的药物?
分明是你暗中下毒,害死亲夫,又欲陷害其媳,卷财潜逃!
还不从实招来,可免皮肉之苦!”
事到如今,所有证据都指向柳氏,涂宏纬的嫌疑已被洗清。
然而,柳氏事到临头,竟仍存侥幸心理,她扑倒在地,哭得梨花带雨,矢口否认:“青天大老爷明鉴!民妇冤枉啊!宏纬他是读书人,巧舌如簧,定是他勾结大夫,诬陷于我!
我一个妇道人家,哪里懂得什么毒药?外子确是急症去世,琼花之事也是巧合……民妇愿对天发誓!”
她甚至反咬一口,试图将水搅浑。
面对柳氏的狡诈,陈知礼眼神冰冷。
他知道,除非有铁证,否则这妇人绝不会认罪。
他看了一眼痛苦不堪的涂宏纬,沉声对王县令道:“王大人,看来寻常讯问已难令其伏法。
涂老爷死因蹊跷,若要真相大白,唯有开棺验尸!
江南顾家于医毒一道颇有造诣,他们现在就住在客栈,可请顾老太爷协助查验。
若真是中毒,近一年时间,虽尸体腐化,但某些毒素仍可能侵蚀骨骸,留有痕迹。”
“开棺验尸”四字一出,柳氏浑身剧震,而一直处于崩溃边缘的涂宏纬,在经历了对父亲的愧疚、对继母的恐惧、对妻子的亏欠之后,听到竟要惊扰父亲亡灵,终于做出了决断。
他抬起泪眼,嘶声道:“大人!学生……学生同意开棺!只求……只求还父亲一个公道,还琼花一个清白!”
为了真相,他宁愿承受不孝的骂名。
听到涂宏纬竟然同意开棺,柳氏最后的心理防线终于彻底崩塌!
她深知,一旦开棺,江南顾家高手验出毒物,她必死无疑!
与其那样,不如临死拉个垫背的,让涂家彻底名声全落!
“不!不要开棺!我招!我全都招!”
柳氏尖叫起来,随即又像是疯魔了一般,指着涂宏纬,脸上露出一种极其恶毒的狞笑,“是我!是我下的药!那老东西碍着我的好事,我送他归西!可是——”
她话锋一转,声音变得尖利刺耳,“涂宏纬!你以为你爹是什么好东西吗?你娘是怎么死的?你知不知道?”
她这话如同晴天霹雳,不仅让涂宏纬愣住了,连堂上众人都惊呆了。
柳氏像是找到了最后的报复方式,神经质地大笑起来:“哈哈哈!我告诉你!你娘根本就不是病死的!
是你爹,涂大任,那个伪君子!他嫌你娘碍事,挡了他跟我快活!在我还没正式进门之前,他就……他就在你娘的药里下了毒!
不信?不信你们也去开她的棺验验看啊!你是杀人凶手的儿子,此生也别想科举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这个突如其来的、更加骇人听闻的秘密,如同最锋利的刀子,狠狠刺入了涂宏纬的心脏!
他原本以为父亲只是懦弱或失察,才让柳氏有机可乘,万万没想到,自己敬重多年的父亲,竟是杀害生母的真凶!
这巨大的打击远超他所能承受的极限,涂宏纬双眼一翻,连一声都没吭,直接昏死在了公堂之上。
柳氏看着昏倒的涂宏纬,笑得愈发癫狂,仿佛要将所有怨毒都倾泻出来:“我本是一个花般的姑娘,却被涂大任花言巧语骗了!他说他家多么多么富有,事实呢?不过就是比寻常人家好过一点罢了!
他骗了我!他毁了我!他们都该死!全都该死!”
堂上一片死寂,只有柳氏疯狂的笑声和琼花扑向涂宏纬的哭泣声。
这桩案子,从最初的“通奸”疑云,竟牵扯出连续两代人的毒杀惨剧,其人性之阴暗,令人不寒而栗。
当涂宏纬被救醒后,他面如死灰,眼神空洞,仿佛灵魂都被抽走了。
对于柳氏提出的开母亲棺椁验尸的“建议”,他用了全身的力气摇头,声音微弱却坚定:“不……不必了……我娘一生已经够苦了……就让她……安息吧……不要再打扰她了……”
身为人子,他无法再去验证母亲死亡的真相,那对他来说太过残忍。
他选择了让母亲安宁,独自承受这撕心裂肺的痛苦。
尽管涂宏纬并未参与谋杀,但作为杀人凶手的儿子,他也不能逃避,按照大珩律法及伦理,父亲有重大罪行,儿子一定受牵连,他的秀才功名自然是保不住了。
王县令正要当堂革去了他的功名。
“且慢!”
陈知礼站起来,“涂宏炜,我相信你母亲一定不愿意你读书十几年换来的功名就这样没了,再者也不可能就凭她一面之言就定了你父亲的罪。”
所有人都恍然大悟!
的确不能如此!
不忍心打扰母亲,难道就忍心让父亲背负骂名?
“大人,我同意,我同意开棺!”涂宏炜泣不成声。
穆云冷笑:“是这个理,不过如果是柳氏故意陷害,那么就不光是死刑了,得按最严厉的刑法来。”
大珩最严的刑法是凌迟处死,是针对最特别的大奸大恶之人定的,多少年都不会有一个定这样的罪。
柳氏面如白纸,凌迟处死?
不!不!死已经很可怕了,怎么能在死前挨上三千刀?
“大人,我错了,我错了,是我故意这样说的,没有那回事,涂大任前妻是病死的,我说这些只是不想让他父子好过而已。”柳氏伏地不起。
事实上,她也起不来了,全身上下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历经劫难的琼花,紧紧握着丈夫的手,泪眼婆娑却语气坚定地说:“相公,不管功名在不在,咱们都能挣口饭吃。
只要你人好好的,我不怪你,我跟你一辈子!”
涂宏炜泪水横流,什么话都说不出,只紧紧的拉住他娘子的手。
不管如何,他都对不起父亲,对不起眼前的这个女人...
案件真相大白,柳氏因谋杀亲夫、诬陷他人被判斩刑,秋后处决。
而对于那些不问青红皂白、险些铸成大错的涂氏族老,还有软弱差一点看着妻子被害的涂宏炜,王县令偷眼看了看面色不豫的陈知礼和穆云,心知必须有所惩戒以平息两位京官的怒气,更是为了以正视听。
他惊堂木一拍,斥责众族老“昏聩老迈,不察实情,滥用私刑,几害人命”,虽念其年迈,仍判每人当庭责打五大板,以示惩戒!
涂宏炜有愧于读书人的名声,虽然这次不抹去他的秀才功名,但也同样五个大板,以示惩戒!”
衙役们上前,将这些平日装模作样的族老按倒在地,结结实实地打了板子,呻吟声响彻公堂,也算是替蒙冤的琼花和备受煎熬的涂宏纬出了一口恶气。
涂宏炜这次倒是有了骨气,挨板子时一声未吭...
这起一波三折、骇人听闻的案件,前后耗费了两日时间,才终于尘埃落定。
当陈知礼和穆云将案情的最终结果告知顾家众人时,饶是顾四彦老爷子见多识广,也不禁连连摇头叹息,女眷们更是听得心惊落泪。
谁能想到,一次寻常的途经,竟牵扯出如此深重的罪孽与人伦悲剧。
在阳山县耽搁了两日,次日一早,天刚蒙蒙亮,陈知礼一行便匆匆启程,继续赶往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