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上午,京华书院蒙学甲班除了顾瑞与陈钧,并未有其他新生。
两个初来乍到的孩子被安排坐在了一处,位置恰好在那个目光不善的男孩——章浩的左侧。
上午的课程主要是诵读经书和习字。
顾瑞和陈钧跟在明山长身边三四年,基础相当地扎实,先生所授内容对他们而言可以说一点难度都没有。
但两人皆沉心静气,认真听讲,偶尔课间休息时低声交流一句,举止从容,并未因新环境而显出半分局促。
这让一直暗中留意他们的章浩,心里更加不是滋味。
他原以为这两个“外地州府来的”会出些洋相,没想到竟如此稳得住。
课间休息时,有其他好奇的同学凑过来打招呼,询问江南风物,顾瑞和陈钧也都礼貌作答,言谈清晰,举止得体,很快便与周围几个同学熟络了些。
章浩冷眼旁观,见陈钧那张过分俊秀白净的脸上始终带着淡然而不失礼数的微笑,心中那股无名火越烧越旺——这小子,小姑娘一样,装什么沉稳!
好不容易熬到午时放课的钟声响起。
书院午休时间较长,学童们可选择由家人送饭,也可在书院食堂用膳。
顾家早已安排妥当,说好每日会准时派人将精心准备的食盒送到书院。
陈钧刚收拾好书案,站起身准备和顾瑞一同出去用饭,旁边的章浩也几乎同时猛地站了起来。
他看似随意地转身,肩膀却带着一股明显的力道,狠狠地撞向了陈钧!
“唔!”陈钧猝不及防,被撞得一个趔趄,向旁边歪去。
幸亏身旁的顾瑞一直留意着,眼疾手快,一半是扶一半是拉,才堪堪稳住了他的身形。
章浩这才像是刚发现似的,转过头来,脸上挂着一丝毫无歉意的、近乎挑衅的笑容,语气夸张地说道:“哎呦!对不住,对不住!一不小心,没看见你站起来。你……不会这么小心眼,这就生气了吧?”
这话语里的轻慢和毫无诚意,连周围还没走远的几个同学都听出来了,纷纷投来讶异的目光。
陈钧站稳身形,轻轻拂了拂被撞皱的衣襟。
他抬起眼,看向章浩,那双酷似陈知礼的漆黑眸子里,没有预想中的惊慌或愤怒。
反而是一片与他年龄不符的沉静,他竟然扯扯嘴角轻笑了,只是那笑容之下,仿佛有冰霜在悄然凝结。
他并没有提高声调,声音依旧清朗平和,却字字清晰:“这位同窗,一次,自然可以算作不小心。”
他顿了顿,目光平静地迎上章浩带着挑衅的视线,“但如果接二连三地‘不小心’……那么,对不住,我可能……也会变得‘不小心’起来。”
他说完,不再多看章浩一眼,拉着还有些气不过的顾瑞,径直向学堂外走去。
那挺直的小背脊和从容的步伐,仿佛刚才的小插曲只是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
章浩站在原地,看着陈钧离去的背影,脸上的假笑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阴沉。
他用力攥紧了拳头,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
这个小屁孩!
竟然敢威胁他?真是没吃过亏,不知道他章小爷在京华书院的“威名”!
“哼!”章浩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心中恶狠狠地想,“牙尖嘴利!等着瞧。”
过几日下午就有骑射课!虽然他们年纪还小,不能学骑马,但射箭和基础的武艺练习还是有的!
他仿佛已经看到在骑射场上,陈钧那个小白脸在手挽强弓时出尽洋相,或是被木剑打得毫无还手之力的狼狈模样。
他章浩别的不敢说,在这蒙学班里,骑射武艺可是数一数二的!
习武两年,他可是连大伯都要赞一声的人,他大伯功夫是很不错的。
届时,他定要当着所有同窗的面,让这个新来的江南小子好好尝尝厉害,知道知道谁是这里不能惹的人!
想到这里,章浩的小脸上终于露出一丝解气的、带着几分期待的笑容。
他仿佛已经预见了下午陈钧哭着鼻子求饶的场景,心情顿时好了不少,也迈开步子,昂着头向外走去,准备享用自家府里送来的精美午餐。
学堂外,阳光正好。
顾瑞有些担忧地低声问陈钧:“钧弟,我刚听人说了,那人是勇安侯府的二房少爷,看起来是故意找茬,我们初来乍到,是不是……”
陈钧停下脚步,看向一脸关切的表哥,脸上露出了一个真正属于七岁孩童的、灿烂之极的笑容,反过来安慰顾瑞:“瑞表哥,不用担心。父亲常说,做人不可主动惹事,但事若来了,也不必怕事。
他若讲道理,我们便讲道理;他若想凭拳头……别忘了,我们这几年练的功夫,也不是白练的。”
顾瑞看着表弟那镇定自若的神情,又想到他的本事,心中的担忧也消散了大半,点了点头:“嗯!我们小心些便是。”
两个孩子相视一笑,将方才的不愉快暂且抛在脑后,向着书院门口等候的顾家仆人走去。
然而,他们不清楚,下午的骑射课,恐怕不会如上午的经书课那般风平浪静了。
三日后,午后阳光斜照在京华书院宽阔的演武场上,为这片充满阳刚之气的场地铺上了一层暖金色。
京华书院出来的,不光是读书好,君子六艺都不会差,这也是书院长盛不衰的原因。
蒙学班的孩童们身着利落的短打衣衫,在武学师父的指导下,练习着最基础的拳脚与步法。
对于这些大多已入学一两年的孩子而言,这些动作已颇为熟练,呼喝之间,倒也显得虎虎有生气。
陈钧和顾瑞作为刚来的新生,武学师父颇为体谅,并未让他们立刻加入练习,而是温言道:“你二人初来,且先在一旁观看同窗如何演练,熟悉一下路数,不必急于求成。
待基本要领看清了,再下场不迟。” 说罢,便转身去指导其他学生。
两个孩子在场地边缘站定,认真观看起来。
陈钧目光专注,仔细看着每个孩子的动作发力与身形转换,心中默默拆解、记忆。
顾瑞也看得认真,只是眼神中偶尔流露出一丝对这些基础招式的不甚在意,他更偏爱文墨。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了章浩刻意拔高的、带着明显奚落意味的笑语声。
他正对身边一个相熟的同窗说道:“诶,你看那边,我堂兄在高级班的场地上练骑术呢!
虽然用的是木刀,但那架势,啧啧,真叫一个威风!一会儿咱们溜过去瞧瞧?”
那同窗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脸上露出羡慕之色,随口附和。
章浩话锋一转,眼睛斜睨着陈钧的方向,声音不大不小,却恰好能让周围几个孩子听见:“我是担心啊,这边木剑挥舞、呼喝震天的,别把某些人给吓尿了裤子!”
“吓尿?谁会吓尿?”旁边有孩子不解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