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道里的空气带着陈年的霉味和某种草药的气息,吸进肺里微微发苦。夏树的手指在潮湿的墙壁上摸索着前进,每一步都小心翼翼。楚瑶紧跟在他身后,呼吸声轻得几乎听不见。远处那点微光忽明忽暗,像是随时会熄灭的烛火。
\"前面有岔路。\"夏树压低声音,停在一个Y字形的分叉口。左侧的通道继续延伸向光源,右侧则拐向一片漆黑。
楚瑶从腰间小包取出一个玻璃瓶,轻轻晃了晃。瓶中的荧光粉末亮起微弱的蓝光,照亮了她苍白的脸:\"右边有风。\"
夏树侧耳倾听,确实有微弱的气流从右侧通道传来。风中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药香,和灵枢阁常用的安魂香很像。
\"走右边。\"他做了决定,\"地图上标了灵药坊应该在这个方向。\"
两人拐进右侧通道,空间骤然变窄,夏树不得不半蹲着前进。墙壁上的苔藓湿滑冰冷,偶尔蹭到皮肤上,会留下淡淡的绿色痕迹,像是什么生物的鳞片。
通道尽头是一扇锈迹斑斑的铁栅栏,上面挂着一把青铜锁。楚瑶从发髻上取下一根银簪,在锁孔里轻轻拨弄几下,锁应声而开。栅栏后是一间不大的石室,四壁摆满了药柜,中央是一张长桌,上面散落着各种制药工具。
\"确实是灵药坊。\"楚瑶松了口气,手指抚过桌上的研钵,\"这是师父用过的。\"
夏树环顾四周。药坊虽小,但布置得井井有条。东边的药柜上贴着\"安魂\"、\"镇魄\"等标签,西边则是\"剧毒\"、\"禁忌\"之类的警示。最里侧有个上锁的红木柜子,上面刻着灵枢阁的徽记。
楚瑶用金掌柜给的钥匙打开红木柜,里面整齐码放着几十个小瓷瓶,每个瓶身上都贴着标签。她快速浏览着,取出一瓶标着\"净魂露\"的蓝色瓷瓶和一瓶\"止血生肌散\"。
\"这里暂时安全。\"她递给夏树一块散发着清香的湿巾,\"擦擦手上的苔藓,那东西有毒。\"
夏树这才发现,刚才蹭到苔藓的手指已经泛起了不自然的青绿色。湿巾擦过的地方,皮肤立刻恢复了正常,但留下轻微的刺痛感。
\"灵药坊有后门吗?\"他一边擦拭一边问。
楚瑶点点头,指向药柜后方:\"通向后院,那里有口井,实际上是传送点,可以通往幽暗巷的几个主要区域。\"她顿了顿,\"但我们需要明确目标。秘闻斋已经被议会盯上,再回去太危险。\"
夏树取出金掌柜给的地图,在桌上摊开。葬花渊的位置在幽暗巷最北端,要穿过三条主街和一片被称为\"亡者集市\"的危险区域。地图上用红墨水标注了几条相对安全的路线,但都绕不开几个必经的检查点。
\"我们需要伪装。\"夏树沉思道,\"议会的人已经见过我们的样子。\"
楚瑶走到一个角落的药柜前,从最下层取出两个木盒:\"易容丹,能暂时改变容貌和气息。\"她打开盒子,里面是两枚散发着苦味的黑色药丸,\"但效果只有六个时辰,而且...\"
\"而且什么?\"
\"服用后会随机遗忘一段记忆。\"楚瑶的声音低了下去,\"通常是最近发生的某件小事。\"
夏树皱起眉头:\"没有其他选择?\"
楚瑶摇摇头:\"这是最快的办法。灵枢阁的高级易容术需要准备时间,我们等不起。\"
夏树拿起一枚药丸,在指尖转了转:\"你确定要这么做?\"
\"比起被议会抓住,这点代价算不了什么。\"楚瑶苦笑一下,\"何况我们本来就已经...丢了很多东西。\"
她的话让夏树想起金掌柜说的\"记忆交易\"。如果连这点小记忆都舍不得失去,又怎么面对更大的牺牲?他不再犹豫,将药丸吞了下去。
药丸入喉的瞬间,一股灼热感从胃部炸开,迅速蔓延至全身。夏树咬紧牙关,感觉自己的骨骼和肌肉都在扭曲变形。皮肤表面像是被千万只蚂蚁爬过,又痒又痛。最难受的是头部,仿佛有人用锤子敲开了他的天灵盖,硬生生挖走了一块东西。
当痛苦终于消退时,夏树踉跄着走到墙边的铜镜前。镜中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方下巴,高颧骨,眼睛变小了,鼻梁上还多了一道疤。他试着活动面部肌肉,表情自然流畅,看不出任何破绽。
\"感觉怎么样?\"身后传来一个沙哑的男声。
夏树猛地转身,看到一个瘦高的中年男子站在桌边,脸上布满麻子,左眼下方有颗显眼的黑痣。片刻的困惑后,他才意识到那是易容后的楚瑶。
\"差点认不出你。\"夏树试着发声,发现连声音都变得低沉粗犷,\"你忘了什么?\"
楚瑶——现在是麻脸男人——皱起眉头:\"我...不记得刚才把银针放在哪了。\"她摸了摸腰间,\"明明一直随身带着的。\"
夏树突然想起什么,急忙检查自己的记忆。师父临终的场景?还在。赵无牙牺牲的画面?清晰如昨。最近和楚瑶的对话?有些细节模糊了,但大体记得。看来确实只是无关紧要的小事。
\"我好像忘了昨天晚饭吃了什么。\"他松了口气,\"走吧,时间紧迫。\"
楚瑶从药柜里取了几样必需品,两人从后门离开。后院比想象中宽敞,中央是口普通的石井,周围种着一些药草。奇怪的是,这些植物都呈现出反常的颜色——蓝色的薄荷、紫色的艾草、甚至还有一株黑色的曼陀罗。
\"传送井需要特定的开启顺序。\"楚瑶走到井边,指着井沿上刻着的几个符号,\"按照时辰和方位转动这个辘轳。\"
夏树帮她转动辘轳,井水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水面突然亮起幽蓝的光芒。楚瑶取出一枚铜钱扔进去,铜钱沉入水中的瞬间,光芒大盛,形成一道水幕。
\"跳进去,想着目的地。\"楚瑶说完,率先跃入井中。
夏树紧随其后。预料中的溺水感并没有出现,他像是穿过了一层凉爽的薄膜,然后重重摔在一条潮湿的小巷里。楚瑶已经站在一旁,警惕地观察着四周。
这里比之前的街道更加阴暗,两侧的建筑歪歪扭扭地挤在一起,有些甚至悬浮在半空中,靠摇摇欲坠的木梯连接。天空中飘着暗绿色的雾气,偶尔露出一轮血红色的\"月亮\"——那绝对不是真实的月亮,而像是某种巨大生物的眼睛。
\"亡者集市边缘。\"楚瑶查看地图,\"再穿过两条街就是葬花渊。\"
巷子尽头传来嘈杂的人声和古怪的音乐。两人谨慎地靠近,看到一个开阔的广场,挤满了各式各样的摊位和奇形怪状的\"人\"。这里比之前的街道更加混乱,也更加危险。
一个长着六只手的摊主正在叫卖某种发光的液体;旁边的笼子里关着几个长翅膀的小人,尖声咒骂着;更远处,一群戴着面具的顾客围在一个大锅旁,锅里煮着不断变换形状的黑色物质,散发出令人作呕的甜香。
\"跟紧我。\"夏树压低声音,\"别碰任何东西。\"
他们混入人群,尽量不引人注目。夏树的引渡印虽然被易容丹掩盖了气息,但仍能感知到周围强大的灵压。有几个摊主的气息甚至让他后背发凉,绝对是不好惹的角色。
穿过第一个十字路口时,一个裹着破布的老妇人突然拦住了他们。她的眼睛全白,没有瞳孔,脖子上挂着一串用牙齿做的项链。
\"新客人啊。\"老妇人咧嘴一笑,露出参差不齐的黑牙,\"要算命吗?看你们印堂发黑,最近有血光之灾。\"
楚瑶拉着夏树想绕开,老妇人却一把抓住夏树的手腕。她的力气大得惊人,枯瘦的手指像铁钳一样扣住他的脉门。
\"你身上有死亡的味道。\"老妇人凑近夏树,呼吸带着腐臭,\"不是将死之人...而是已经死过的人。有趣。\"
夏树猛地抽回手,匕首已经滑到掌心。老妇人咯咯笑了起来,从怀中掏出一个脏兮兮的水晶球:\"别紧张,老太婆只是想做生意。看在你们这么特别的份上,免费送一卦。\"
不等他们拒绝,水晶球突然亮起血红的光。老妇人的白眼珠上翻,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响:\"我看到...一座塔...黑色的塔...塔顶有光...还有血...很多血...\"
夏树和楚瑶对视一眼。这描述太像地图上的观星塔了。
\"塔里有什么?\"楚瑶忍不住问。
老妇人的身体剧烈颤抖起来,水晶球中的红光变成了暗绿色:\"眼睛...一只眼睛...它在看着你们...一直在看着...\"
突然,水晶球\"啪\"地一声炸裂,碎片四溅。老妇人惨叫一声,捂住流血的眼睛踉跄后退:\"滚!快滚!你们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东西!\"
周围的人群被惊动,不少目光投向他们。夏树拉着楚瑶快步离开,直到拐进另一条巷子才停下。
\"她在演戏还是...\"楚瑶的声音有些发抖。
夏树摇摇头:\"不确定。但那个描述太具体了,不像是随口胡说。\"
两人继续前行,更加谨慎了。第二条街比第一条更加诡异,地面时不时会蠕动一下,像是踩在某种巨大生物的皮肤上。两侧的店铺没有招牌,只有门帘上画着各种古怪的符号。
\"到了。\"楚瑶突然停下,指着前方,\"那就是葬花渊的入口。\"
巷子尽头是一道锈迹斑斑的铁门,门上缠绕着带刺的藤蔓。藤蔓间开着几朵苍白的花,花心却是漆黑的,像是无数只微小的眼睛。门上方挂着一块歪斜的木牌,上面用血红色的颜料写着\"葬花渊\"三个字,下面还有一行小字:\"生者止步\"。
夏树刚要上前,一个佝偻的身影从阴影中走出,挡在门前。那是个穿着破烂黑袍的老头,脸上戴着一个木制面具,面具上只刻了一张咧到耳根的大嘴。
\"门票。\"老头伸出手,掌心向上,\"一人一滴血。\"
楚瑶皱眉:\"上次来只要魂币。\"
\"涨价了。\"老头的笑声从面具后传来,像是用指甲刮擦玻璃,\"最近生意不好做啊。\"
夏树拔出匕首,在指尖轻轻一划,将血滴在老头掌心。血珠没有散开,而是像水银一样滚动着,最后被吸收进皮肤。老头满足地叹了口气,转向楚瑶:\"该你了。\"
楚瑶犹豫了一下,也刺破手指滴了血。老头检查过后,满意地点点头,转身在铁门上画了个复杂的符号。藤蔓立刻蠕动起来,让出一条狭窄的通道。
\"记住规矩。\"老头的声音突然变得严肃,\"不要摘花,不要碰水,不要回答任何声音。否则...\"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就永远留在里面当花肥吧。\"
穿过铁门,眼前的景象让夏树倒吸一口冷气。他们站在一处悬崖边缘,下方是个巨大的天坑,坑壁上密密麻麻地开满了各种诡异的花卉——有像人脸一样会动的,有不断滴落血红色汁液的,还有散发着腐肉气味的。坑底是一片漆黑的湖水,水面上漂浮着无数苍白的花苞,随着无形的波浪轻轻摇曳。
\"幽冥彼岸花在湖心岛。\"楚瑶指向湖中央的一小块陆地,\"需要渡船过去。\"
悬崖边确实系着几条小船,但看起来破旧不堪,船身上长满了青苔和蘑菇。更诡异的是,船桨是用骨头做的,桨面上刻满了痛苦的鬼脸。
夏树选了条相对完好的船,两人小心翼翼地登上去。船刚离岸,湖水就泛起涟漪,无数苍白的手臂从水下伸出,试图抓住船帮。夏树用骨桨拍打那些手臂,被击中的手臂立刻缩回水中,但更多的又冒出来。
\"别碰水!\"楚瑶提醒道,\"那是怨灵湖,落水会被无数怨魂撕碎。\"
划到一半时,湖面突然升起浓雾。雾中传来低语声,时而像哭泣,时而像冷笑。最可怕的是,那些声音会模仿熟人的语调,喊着他们的名字。
\"夏树...救我...\"一个酷似赵无牙的声音在右侧响起。
\"楚瑶...你抛弃了我们...\"这次是楚瑶师父的声音,带着凄厉的哭腔。
夏树咬紧牙关,强迫自己不去理会。楚瑶的脸色苍白如纸,但也没有回应。船艰难地穿过迷雾,终于抵达湖心小岛。
岛上寸草不生,只有中央孤零零地立着一株植物——漆黑的茎干,透明的花瓣,花蕊中一点金光闪烁,正是图纸上的幽冥彼岸花。
\"小心。\"楚瑶拉住夏树,\"这种花附近通常有守护者。\"
夏树点点头,缓步靠近。就在他距离花还有三步远时,地面突然震动起来。花周围的泥土翻涌,一个巨大的身影破土而出——那是个由树根和骸骨组成的怪物,头部是一颗腐烂的鹿头,空洞的眼窝里跳动着绿色的鬼火。
\"擅闯者死!\"怪物咆哮着,声音像是无数人同时嘶吼。
夏树拔出匕首,但怪物一挥爪就将他打飞数米。楚瑶迅速撒出一把药粉,粉末在空中燃烧,形成一道火墙暂时阻挡怪物。夏树爬起来,胸口剧痛,引渡印的位置像是被烙铁烫过一样。
\"它的弱点是花蕊的金光!\"楚瑶喊道,\"那是它的力量来源!\"
怪物冲破火墙,向他们扑来。夏树一个翻滚躲过攻击,趁机冲向彼岸花。就在他即将碰到花蕊的瞬间,地面再次裂开,无数骨手抓住他的脚踝。怪物转身,腐烂的巨口向他咬来。
千钧一发之际,楚瑶掷出一把银针,精准地刺入怪物的眼窝。怪物发出震耳欲聋的惨叫,动作停滞了一秒。夏树趁机挣脱骨手,一把抓住彼岸花的花茎,用力一拽——
花被连根拔起的瞬间,整个岛屿剧烈震动起来。怪物发出最后的哀嚎,身体开始崩解,化作无数枯骨落入湖中。湖水沸腾起来,那些苍白的手臂疯狂地拍打着水面,像是愤怒又像是恐惧。
\"快走!\"楚瑶拉着夏树冲向小船。
他们跳上船时,整个湖面已经变成了血红色。无数怨魂从水中升起,发出刺耳的尖啸。夏树拼命划桨,骨桨上的鬼脸扭曲着,仿佛也在尖叫。
身后的岛屿正在下沉,湖水如同巨兽的血盆大口,吞噬着一切。就在他们即将靠岸时,一条巨大的、由白骨组成的触手从水中伸出,狠狠拍向小船。
夏树抱住楚瑶,纵身一跃,堪堪避开这致命一击。小船被拍得粉碎,他们则重重摔在岸边的岩石上。触手不甘地在水面挥舞了几下,最终沉入血湖之中。
\"拿到了吗?\"楚瑶喘着气问。
夏树松开紧握的手,掌心里是那株幽冥彼岸花。奇怪的是,离开土壤后,透明的花瓣开始变得血红,花蕊中的金光却更加明亮了。
\"走。\"他小心地将花收入事先准备的玉盒,\"该回去找金掌柜了。\"
两人沿着原路返回,葬花渊的铁门在他们身后缓缓关闭。老头已经不见了,只有那些带刺的藤蔓无声地蠕动着,仿佛在嘲笑他们的侥幸生还。
幽暗巷的天空依然阴沉,血月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惨白色。夏树摸了摸胸前的引渡印,那里的灼痛感更强烈了,像是在提醒他——更大的危险还在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