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必安的质问,像一块巨石,在夏树本就摇摇欲坠的心神上,又砸出了一个深不见底的坑。
他靠在冰冷的石壁上,林薇已经哭着去熬药了。洞里只剩下他一个人,以及体内那股因为谢必安的激烈情绪而变得更加狂躁不安的焚世之力。那股力量如同被困在笼中的恶龙,每一次冲撞,都让他的灵魂裂痕传来阵阵撕裂般的剧痛。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谢必安是对的。
他不是什么天选之子,也不是什么救世主。他只是一个行走的灾难,一个无法控制自身力量的、随时可能引爆一切的炸弹。
“滚出去,一个人去面对…”
谢必安最后那句话,如同附骨之蛆,在他脑海里反复回响。
他不想滚。
他也害怕,自己真的会变成一个连累所有人的灾厄。
就在这片死寂的绝望中,洞口的光线微微一暗。
一个人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来人身着一袭洗得发白的青色布袍,身形清瘦,面容平静,正是范无咎。
他没有惊动任何人,径直走到夏树床边,将一个包裹轻轻放在石桌上,然后才在另一张石凳上坐下。
“睡了?”他轻声问,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夏树摇了摇头,声音沙哑:“没…一直在想胖子的话。”
范无咎看着他,眼中没有评判,只有一丝了然和淡淡的怜悯。他伸出手,轻轻搭在夏树的手腕上,一丝温和的魂力探入,帮他梳理着体内暴乱的灵力。
“他那是关心则乱。”范无咎缓缓说道,“他怕你毁了自己,也怕你毁了大家。”
“我知道。”夏树苦笑,“可我控制不了。我努力了,我真的努力了,但还是…”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范无咎打断他,“从你决定分离焚世,到后来与它共生,再到今天…你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对抗着那股几乎要将你吞噬的力量。这本身,就需要极大的勇气和意志。”
夏树沉默了。他没想到,范无咎会说出这样一番话。
“但这不够。”范无咎话锋一转,“你的意志,还不够坚韧。它像一块精美的瓷器,虽然美丽,却极易碎裂。焚世的力量,就是那无时无刻不在敲击瓷器的锤子。”
他站起身,拿起桌上的包裹,递到夏树面前。
“这是我为你准备的东西。”
夏树打开包裹,里面是几样东西。
首先是几株通体莹白、散发着淡淡清香的草药,根茎虬结,叶片上带着细密的、如同星辰般的纹路。
“这是‘安魂草’,”范无咎解释道,“生长在极阴之地,极为罕见。它能暂时安抚你躁动的神魂,减轻灵魂撕裂的痛苦,让你能睡个安稳觉。但记住,这只是治标,不是治本。”
夏树拿起一株,凑到鼻尖,一股沁人心脾的清凉感传来,让他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一些。
包裹里还有一个小小的、由兽皮制成的卷轴。
“这是什么?”
“一些…关于上古魂修的残破笔记。”范无咎的语气很模糊,“我在一本古籍的夹层里找到的,内容残缺不全,很多地方都语焉不详。你…可以看看。”
夏树展开卷轴,上面的字迹是用一种古老的、类似虫鸟文的符号书写的,晦涩难懂。他勉力辨认着,只看懂了只言片语。
“‘…魂海无涯,以何为舟?…’‘…心若磐石,风浪难侵…’‘…意志,乃是一切力量之基石…’”
他抬起头,满眼困惑地看着范无咎:“这…这都是什么意思?”
“天机不可尽泄。”范无咎笑了笑,笑容里带着一丝高深莫测,“我只是觉得,这些话,或许能给你一些启发。比起那些玄之又玄的理论,有时候,最朴素的道理,才是最有效的。”
他顿了顿,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更低,如同在说一个天大的秘密:
“夏树,你想控制那股力量,问错问题了。”
“啊?”
“你总是在问,‘怎么才能让它听我的?’”范无咎一字一顿,“但你真正该问的,是‘我为什么要让它听我的?’”
夏树愣住了。
“力量本身没有善恶,失控的,是驾驭它的心。”范无咎的目光变得无比锐利,仿佛能洞穿夏树所有的迷茫,“你把力量当成了解决一切问题的工具,当成了一件可以炫耀的武器。当它不听话时,你就愤怒,就想把它砸碎。可你有没有想过,它之所以不听话,或许,正是因为你的心,还不够坚定,还不够…重要。”
“重要?”
“对,重要。”范无咎收回目光,重新恢复了那种平静的姿态,“当你的心里,有了无论如何都要守护的东西,有了就算粉身碎骨,也绝不能退让的底线。到那时,这股力量,或许就不是你的敌人,而是你最忠诚的卫士。”
“找到那个,你绝对不能崩溃的理由。”
“守住那片,绝不容许任何人玷污的圣地。”
“到那时,你自然就会明白,什么是‘灵魂锚点’,什么是‘意志淬炼’。”
说完,范无咎不再多言。他站起身,对林薇交代了几句关于草药如何煎煮的话,便转身走出了山洞,仿佛从未出现过。
留下夏树,独自一人,握着那几株安魂草,和那卷晦涩的古籍残页,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洞外,月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夏树的目光,从那些古老的符号,慢慢移到自己颤抖的双手上。
他想起了平安镇那些淳朴的村民,想起了被影卫杀害的无辜修士,想起了谢必安为自己挡下的致命一击,想起了林薇那双总是充满担忧,却又无比坚定的眼睛。
他想起了自己最初的愿望。
守护。
他不是想成为神,也不是想成为魔。
他只是想守护。
守护身边的人,守护那些美好的、值得被珍惜的东西。
这个念头,像一粒种子,在他干涸龟裂的心田里,悄然生根。
“不能崩溃的理由…”
他喃喃自语,嘴角,第一次,在这几天里,露出了一丝微弱的、却无比坚定的笑容。
他摊开手掌,掌心的安魂草,散发出柔和的白光。
他将那卷古籍残页,小心翼翼地贴身收藏。
或许,范无咎是对的。
解决问题的钥匙,从来都不在外面。
而是在自己的心里。
就在这时,隔壁洞传来了铁山压抑的呻吟。
夏树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明亮。
他扶着石壁,挣扎着想要站起来。
他想活下去。
为了那些值得守护的人。
也为了,那个刚刚在他心中,重新燃起的、名为“希望”的火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