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电视台内部系统,正式下发了一份通知:非本台立项节目,不得使用主演播厅及播出带宽。
这封邮件如同一块巨石,沉甸甸地砸在《破晓者》团队每个人的心上。
没有演播厅,意味着他们连录制的地方都没有;没有播出带宽,等于直接被釜底抽薪,彻底宣判了节目的死刑。
会议室里一片死寂,几个年轻实习生眼圈瞬间就红了。
就在这时,苏霓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黄志远发来的加密消息:“小心,许文澜已经推动了‘KpI评估前置’,所有新节目立项前,必须提交一笔巨额的‘收视保障金’,如果收视率不达标,这笔钱将作为资源占用损失费,直接扣除。”
消息的最后,黄志远加了一句:“她要的不是数据,是你的命门。”
苏霓指尖冰凉,她抬头看向一旁的陆承安,后者脸色同样凝重。
她翻开手机银行,那空空如也的账户余额,像一个无声的嘲讽。
“她说得对,”苏霓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她缓缓站起身,目光扫过团队一张张或沮丧或愤怒的脸,“她就是要我们的命门。既然她要堵死体制内的路,那我们就绕开她的规则——我们不找电视台要资源,我们去找观众要信任!”
一场紧急会议在狭小的办公室里召开。
苏霓没有废话,直接在白板上写下四个大字:“破晓会员制”。
“观众预付十元,成为我们的初创会员。”她语速极快,思路清晰,“每一位会员,都会获得一个专属的会员编号,一份独家幕后花絮视频,一张年度主创见面会的入场券,最重要的是,他们的名字,将会出现在我们每一期节目的片尾鸣谢名单里。”
话音刚落,满室哗然。
赵小芸第一个提出质疑:“苏霓姐,十块钱能干啥?连杯奶茶都买不起,谁会愿意为这个花钱?”
“他们给的不是钱。”苏霓没有反驳,而是打开了投影仪。
屏幕上出现的,正是几天前,那位叫老金的退休工人颤巍巍地将录音带交给她的画面。
镜头里,老人眼中的期盼和渴望,穿透屏幕,直击人心。
“他们给的,是愿意被听见的决心,是一个证明自己存在过的机会。”
整个团队沉默了。
那份来自底层的沉重托付,瞬间压过了所有商业逻辑上的疑虑。
当晚,团队通宵达旦。
苏霓亲自带队,设计出三款不同风格的实体会员卡,卡片中心,是一个由无数声波环绕的“言”字徽标,象征着每一个声音都值得被听见。
刚刚志愿加入团队的小陆,一位才华横溢的视觉设计师,主动揽下了整个视觉系统的设计。
次日清晨,天刚蒙蒙亮。
苏霓带着赵小芸和两名实习生,在市中心人流量最大的广场支起了一个简陋的红布展台。
一条横幅被高高挂起,上面写着一句振聋发聩的话:“你的故事,值不值一提?我们替你回答。”
起初,行色匆匆的路人只是驻足观望,眼神里充满了好奇与不解。
半个小时过去,没有一个人上前。
团队的气氛开始变得压抑,赵小芸的额头渗出了细汗。
就在这时,一位拄着拐杖的阿婆,步履蹒跚地走了过来。
她正是陈阿婆,上次节目里下岗女工故事的原型之一。
她走到台前,从口袋里掏出十元钱,纸币被捏得又皱又旧。
“姑娘,”她看着苏霓,浑浊的眼睛里闪着光,“我上次在电视里,听你讲了那个下岗女工的故事,太像我女儿了。我也要一张卡——我要让你们知道,还有我们这些老家伙,在等着听真话。”
仿佛一个开关被按下,陈阿婆身后,六位一同晨练的退休老教师也接连走了上来。
“算我一个!”“还有我!”他们纷纷掏出钱包,七张十元纸币,就这样被郑重地放进了募捐箱。
七百元。
对于庞大的制作费而言,这只是杯水车薪,但对于濒临绝境的团队来说,这是燎原的星星之火。
与此同时,陆承安的企业端谈判也在同步推进。
他调取了那家港资集团在本地的全部投资布局图,敏锐地发现,他们即将开业的新商场主打青年消费群体,正极度缺乏一个能够引发情感共鸣的文化Ip来引流。
苏霓当机立断,亲自拜访了曾宪阳。
饭桌上,曾宪阳只听了三分钟,便拿起手机,直接拨通了百货公司总经理方建业的电话。
晚宴设在一家私密性极高的会所里。
面对这位在商界以精明着称的方总,苏霓没有谈一分钱的赞助,也没有诉苦。
她只是打开笔记本电脑,播放了一段她连夜剪辑出来的三分钟预告片。
片子里没有明星,没有华服,只有一个个普通人——深夜还在清扫街道的环卫工,凌晨四点就开市的菜贩,在工地塔吊上俯瞰城市日出的建筑工人。
他们的脸庞被汗水和岁月刻画,但他们的眼神,无一不充满了生命的力量。
“这些人,从没上过电视,”苏霓关掉视频,轻声说,“但他们,撑起了这座城的日与夜。”
方建业沉默了许久,他取下金丝眼镜,用指节用力地按了按眉心。
良久,他抬起头,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锐利与决断:“五十万,我签冠名。就叫‘破晓·星辰百货特别呈现’。”他一字一顿地说道,“我要让来我商场的那些年轻人知道,什么叫真实的力量。”
资金有了着落,场地仍是最大的难题。
电视台的小剧场常年空置,但负责管理的李主任却百般推诿:“小苏啊,这剧场是归物业管,我做不了主。万一租出去出了安全问题,这个责任我可担不起。”
陆承安早有准备,他拿出一份打印好的文件,轻轻放在李主任桌上:“李主任,这是《国有资产闲置管理办法》第十条,明确规定,公共文化设施长期空置,主管部门应积极探索,鼓励社会公益性使用。我们《破晓者》完全符合条件。”
李主任的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
正当他准备发作时,办公桌上的红色电话响了。
他接起电话,听了几句,脸色由红转白,连连点头:“是,是,局长您放心,我一定全力配合,支持民间优秀文化节目的创作……”
电话是曾宪阳打给广电局领导的:“一个民间节目,能让上万市民自发众筹,这是民心所向,我们不能视而不见。”
压力之下,李主任终于松口:“……可以给你们试用两周,但水电费自理,安全问题自己负责。”
当晚,大雨滂沱。
整个团队像一支打了胜仗的军队,冒雨将设备搬进尘封已久的小剧场。
赵小芸蹲在湿冷的地上,小心翼翼地接着线路,雨水和泪水混在一起,顺着脸颊滑落。
她哽咽着对苏霓说:“我妈还在医院等我回去……可这个节目,真的不能停。”
第七十二小时,会员卡发售的第三个点,移师到了全市最大的菜市场。
苏霓直接站在一个临时的蔬菜摊位之间,开启了手机直播。
“各位,我们是《破晓者》栏目组。每卖出一张会员卡,我们就多一份底气,去多录制一位普通人讲述这个时代的故事。”
镜头扫过一张张鲜活的面孔。
一个卖豆腐的大姐,把刚收到的钱揣进围裙,然后高高举起手中的会员卡,对着镜头大声喊道:“我闺女考上大学那年,电视里没一个人说过我们这种人家的事儿——现在,轮到我说了!”
直播间瞬间沸腾。
后台数据显示,会员数一路狂飙,正式突破五千大关。
而此刻,在电视台顶楼许文澜的办公室里,巨大的监控屏幕上正分割成数十个小窗口,实时滚动播放着城市各个角落的街头画面。
她看着菜市场里那片沸腾的人群,冷笑一声,拿起笔,在面前的一份名单上划掉了几个名字。
“一群乌合之众,也配定义主流?”她不屑地低语。
手机轻微震动,是下属发来的汇报:“许总,苏霓团队的‘声浪计划’账目已经独立建账,由一个叫高敏的财务在做每日流水公示,完全透明。”
许文澜的目光,死死盯住了那张被下属截图放大的“言”字徽章。
那枚由无数声波汇聚而成的徽章,仿佛带着一种穿透屏幕的能量,让她感到一阵莫名的烦躁。
她的指尖,在光滑的红木桌面上,越收越紧。
与此同时,团队的临时财务室内,高敏正对着电脑屏幕上飞速滚动的入账记录,倒吸一口凉气。
不过短短三天,来自数千个陌生人的十元、二十元汇聚在一起,已经形成了一笔她从未经手过的、数目惊人的资金洪流。
这笔钱,承载着前所未有的信任,也像一把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数字跳动的速度越来越快,快到让人心生敬畏,也快到……足以引来最严苛的审视和最致命的狙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