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又过了几天。
潮胜酒家。
邓威身穿黑色马褂,半躺在椅子上,摇头晃脑的听着收音机里的粤剧广播。
他这个年纪的人越发怀旧,与电视剧相比,显然更中意广播这样的老物件。
刑堂大爷双番东站在他身边,一脸恭敬的等待着邓威听完粤剧广播,虽然邓威已经退位,但他依旧不敢对邓威有丝毫懈怠。
终于,邓威的粤剧广播告一段落,他起身将广播摁掉,接过双番东递来的茶盏,一边抚着小猫一边饮下口茶,舒适恬淡。
“你是说,洪兴的人踩过界,要坐阿乐深水埗的陀地?”
双番东表情有些沉重,问题的关键不是洪兴的人踩过界,而是李天乐当着众多社团大底的面,不给坐馆龙头龙根留面子的事情。
邓威已经六十二,他也过了知天命的年龄,二路元帅刑堂大爷的身份让出去无所谓,反正以他的年龄也坐不了几年这个位置。
但社团的规矩不能乱,乱就要出事!
李天乐今天敢不给坐馆龙头面子,明天就敢以下克上。
这样下来,他们这群社团叔伯怎么办?
难道和联胜一直以来的叔伯辈退下荣养,大权仍在握的规矩,从他双番东开始当叔伯的时候就改了?
那真是岂有此理!
但现在龙根那个老淫棍明显撑不起场面,所以他也只能来找邓威。
毕竟李天乐的红棍身份是邓威升的,深水涉的陀地也是邓威给的,就连之前闯下的祸事,也是邓威一手擦干净的!
那现在李天乐要动一动和联胜自古以来的规矩,你邓威能不管?
而且,双番东估摸着,现在和联胜所有的叔伯辈中,也就只有邓威能让李天乐留几分面子。
至于其他人?
李天乐没抄起砍刀抡就算不错了!
他们能怎么办,总不能自己安排枪手把自家的当红炸子鸡给突突了吧。
所以,还得是邓威!
邓威端着茶盏,微眯着双眼神色不变,好像已经睡着,但膝盖上被他掐得“咪咪”乱叫的德文猫,证明着他是在听,而不是在发呆。
等到双番东将那晚【地上人间】发生的事情介绍完后,邓威才放下手里的茶盏,赞叹道:“阿乐这个红棍有够威风,单刀匹马就敢闯洪兴六大堂主坐镇的陀地!”
转而他又叹息一声。
“可惜了,当初在号子里该同新记一起给他扎双花的。”
双番东一下就急了。
我们正在说李天乐快要以下克上,搅乱和联胜规矩的事情,你怎么还在这里夸他啊。
他急得直挠头,像是个吃糖饼被烫后脑勺的老猴子。
“你看,你又急。”邓威瞥了他一眼,轻吐出一口气,幽幽道:“我已经是个退位的坐馆龙头,除了龙头棍还没交出去外,现在就连一声阿公都听不到了,我能怎么办?”
双番东给邓威舔了杯茶水,带着尊敬的神态关切道:“阿公,边个见到你敢不称呼你一句阿公?你告诉我,我让刑堂执行家法。而且,龙头棍还在阿公手里,您才是我们和联胜的坐馆龙头。”
“收声!”邓威语气,“龙头棍迟早都要交出去,两年一届这个规矩,变不了!我只是退位后帮着龙根处理一些社团事务,还没来得及交给他而已。”
没来得及交,就还能继续处理社团事务。
双番东一下就听懂了这句话,他头脑突然变得很清醒,仿佛又回到了当初邓威名正言顺坐在龙头位置上的时候。
“阿公,那我联系社团的话事人来这里...”
“哎呀!”
邓威费力的拄拐起身,指着楼下几辆刚刚抵达潮胜酒家的轿车,表情平淡如水。
“他们已经来了。”
......
和联胜各个堂口的话事人的确已经来了,就连李天乐也搭乘着出租车站在了这间潮胜酒家的面前。
师爷苏以及吉米两人与他同时到达,此时都跟在他身后。
今天,是各个堂口交数的日子。
李天乐整理好衣领袖口,让吉米和师爷苏带着账册在一楼坐下,他一人登上阁楼,头一眼就看见坐在龙头旁边的邓威。
众所周知,和联胜是没有双话事人制度的,所以李天乐直接看向邓威说道:“邓伯,我来晚了?”
“不晚。”邓威坐在椅子上,笑眯眯的端着一碗肉粥自顾自地吃着,“我已经退位了,讲话阿乐可能不信,你们说阿乐来晚了没有?”
邓威的话刚刚落下,下一秒和联胜的众堂口话事人纷纷云集附和。
“不晚不晚,阿公说阿乐不晚,那肯定是不晚。”
“阿公”这两个字,听得一旁的龙根心中生出一股怒气,但他只看了一眼邓威的面孔,这股怒气就被他生吞下去,从直肠末端逸散而出。
而双番东听着这一片异口同声的“阿公”,心脏都快要提到嗓子眼。
他作为邓威曾经最亲近的心腹,居然是最后一个归附的人!
想到这里,双番东的脚都软了。
好在邓威的注意力根本没有放在他身上,只见邓威吃着肉粥,还在不经意间抬头道:“阿乐,听说你灭了洪兴六大堂口话事人的威风?够犀利!自己没事吧?”
李天乐顿时心头一震。
别管邓威是否真心,但他能在这个关键口说出这句话,就已经足够。
看看邓威,再看看龙根,怎么选择根本无需纠结。
“冇事。洪兴那帮蛋散,十二个全部一起也是个顶个的废柴。”
“巴闭!”肥邓把脸从肉粥里拔出来,给李天乐竖起了大拇指,转而又说道:“如果需要帮忙,趁着现在各位叔伯都在就直说,洪兴有十二个堂主,我们和联胜也有联胜七星,冇理由比兄弟比不过洪兴来的。”
“真的?”李天乐挑了一下眉毛,视线在现任坐馆龙头身上打了个来回,“邓伯,可是那天我记得很清楚,有人要我对洪兴伏低做小,认错低头!这不如让我回家去买咸鸭蛋!”
“胡说八道!”邓威皱眉,吃得只剩下半碗的肉粥碗被他生气的砸在了地上,浓稠的肉粥四溅,首先就弄脏了他身边龙根的裤腿,“边个叔伯会说出这样的醉话!”
“洪兴一声招呼都不打,踩我们的陀地,动我们的兄弟,还狮子大张嘴要吞下深水埗堂口。他们真是好大的狗胆,当我们和联胜五万个兄弟是死人嘅?”
“打不起啊!”龙根连忙出声,他掰着指头给众人算了一下和联胜如今公账上的钱,可怜巴巴的看向邓威,“兄弟们的医药费、安家费都出不起,怎么打?阿乐如果不同意他们的条件,我可以亲自打电话给蒋天生谈!”
哪知道邓威根本不为所动,单掌按在桌子上整个人犹如一头睡醒的肥狮。
“先打!公账上的钱不够打,那就拿我的养老钱出来打!总之就算是要谈,我也要喝着蒋天生的和头酒,慢慢同洪兴谈!”
邓威好生霸气,他抬头看见座下面色各异的社团大底,张嘴就开骂:“怎么,一个个跟死了爹妈一样,和联胜九大堂口,哪个不是打出来的?现在年纪大了,反而开始贪生怕死?”
“留钱等着做乜嘢?和联胜的牌子不在,你们哪个人的养老钱能用在自己身上!一个个老年痴呆症只看得见眼前半步路,看不清楚形势。我告诉你们,和联胜要是倒了,大家一起死!”
“我现在叫你们借兵给阿乐打洪兴,你们边个不愿意借?站出来。”
此话一出,无人应声。
这么多年来,和联胜向来都是邓威的一言堂,即便现在他退了位,也没有人敢同他大小声。
邓威见自己的威严犹存,满意颔首,扭脸看向李天乐。
“阿乐,九个堂口的兵马任凭你调遣,缺钱只管开口。但我要你你现在在关二爷面前告诉我,能不能打赢洪兴!”
李天乐轻笑一声,面不改色道:“阿公,你就等着饮下蒋天生的这杯和头酒吧。”
“好,那就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