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浓，公寓里只亮着一盏落地灯，在客厅角落投下温暖的光晕。顾魏坐在灯下的单人沙发里，膝上摊开一本德文医学期刊，却许久没有翻动一页。墙上的挂钟指针缓缓走向九点四十。
玄关处传来钥匙转动门锁的轻微声响。
顾魏合上期刊，抬眼望去。魏若来推门进来，带着一身夜露的微凉气息。他脱下西装外套，动作比平时略显迟缓，眉宇间带着一丝难以化开的疲惫。
“回来了？”顾魏起身，接过他的外套挂好，“吃过了吗？”
“在办公室和阿文随便吃了点。”魏若来松了松领带，走到沙发边坐下，身体陷进柔软的靠垫里，闭上眼，揉了揉眉心。
顾魏去厨房倒了杯温水递给他。“会议不顺利？”
魏若来接过水杯，指尖碰到顾魏的手，微微一顿。“老样子，扯皮。”他喝了一口水，水温恰到好处，熨帖着干涩的喉咙。他放下杯子，目光落在顾魏身上。灯光柔和，勾勒出他清晰的侧脸线条，神情是一贯的平静。
到嘴边的话，在齿间辗转了几次，竟不知如何开口。直接说遇到了沈近真，接受了新的、更危险的任务？他几乎能预见顾魏眼中会浮现的担忧，以及那担忧之下深藏的、因无法置身事外而产生的无力感。
他想起沈近真说的“关心则乱”。
“今天……”魏若来斟酌着开口，声音有些沙哑，“遇到一位旧识。”
顾魏正在整理茶几上的期刊，闻言动作未停，只淡淡“嗯”了一声，示意他在听。
“是沈近真小姐。”
顾魏整理期刊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他记得这个名字，苏黎世那个像火焰一样明亮而坚韧的女子，魏若来曾经的战友。他抬起头，看向魏若来，眼神平静无波，等待着他的下文。
魏若来迎着他的目光，在那片沉静的湖泊里，他看到的是全然的信任，这让他心头微窒。他移开视线，看向窗外沉沉的夜色，将沈近真的请求，以及他初步的应允，用最简洁、最不带感情色彩的语言叙述了一遍。省略了资金的具体数额，省略了可能遭遇的详细风险，只点明了事情的性质和必要性。
客厅里陷入一片寂静，只有挂钟秒针走动的滴答声。
许久，顾魏才开口，声音依旧平稳：“你想怎么做？”
魏若来转过头，有些意外于他的平静。“资金跨境转移，需要多层掩护。我考虑通过几家有海外背景、信誉尚可的贸易公司，以进口‘非管制’医疗器械和药品的名义进行操作。实际采购清单，由沈近真提供。海关和运输环节，需要打点，也需要借助一些……非常规渠道。”他顿了顿，“风险在于，任何一环出错，都可能前功尽弃，甚至引火烧身。”
顾魏安静地听着，直到他说完，才问：“需要我做什么？”
魏若来愣住了。他预想了顾魏的反对，预想了他的忧虑，甚至预想了可能的争执，却独独没有预想到这句“需要我做什么”。
他看着顾魏，灯光下，顾魏的眼神清澈而坚定，没有一丝一毫的退缩或迟疑。
“清悦，这件事……”
“我知道危险。”顾魏打断他，语气淡然，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从认识你那天起，我就知道站在你身边意味着什么。”他站起身，走到魏若来面前，蹲下身，平视着他的眼睛，“魏若来，我不是需要你保护的瓷娃娃。我是医生，救死扶伤是我的天职。而你现在做的，是在拯救更多人的性命，是在为这个国家的存续争取希望。”
他握住魏若来的手，掌心温暖干燥。“我的医院，我的身份，或许能提供一些便利。比如，某些特殊药品的采购申请，由医院出面会更合情合理。再比如，一些受伤的……‘特殊人员’，或许能有一个相对安全的救治点。”
魏若来反手紧紧握住他的手，力道大得几乎让顾魏感到疼痛。他喉咙发紧，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千般算计，万般权衡，在顾魏这近乎纯粹的信任与支持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你不问我为什么答应？”他声音沙哑地问。
顾魏微微摇头，唇角勾起一个极浅的弧度：“你若是那种明哲保身、见死不救的人，就不是我认识的魏若来了。”他顿了顿，补充道，“何况，周五的狮子头，你还没请我吃。”
一句带着调侃意味的话，瞬间冲散了空气中凝重的气氛。
魏若来看着他，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最终都化为一声低叹，他将额头抵在顾魏的额头上，如同早晨离别时那样。
“对不起。”他低声说。对不起，又将你卷入这漩涡之中。
“不必说这个。”顾魏抬手，轻轻抚过他微蹙的眉心，“我们说好的，你的后背，交给我。”
这一刻，所有的犹豫和沉重仿佛都找到了安放之处。魏若来闭上眼，感受着额间传来的温度，和彼此交错的呼吸。前路艰险，但不再是他一个人独行。
“周五，”他睁开眼，看着近在咫尺的眸子，认真道，“我一定准时。”
顾魏笑了，这次笑意抵达了眼底：“好。”
夜更深了。卧室里只开着一盏昏暗的床头灯。
魏若来洗完澡出来，看到顾魏已经靠在床头，手里拿着那份德文期刊，却没有在看，目光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显然在思考着什么。
魏若来掀开被子躺到他身边，带来一阵清新的水汽。
“在想什么？”他问。
顾魏回过神，放下期刊，侧过身面对他：“在想，盘尼西林现在黑市的价格，以及如何通过正规渠道申请，才不会引起怀疑。”
魏若来心中一动，伸手将他揽入怀中，下巴轻轻抵着他的发顶。“这些我来想办法，你别操心太多。”
“嗯。”顾魏应了一声，安静地靠在他怀里，听着他平稳的心跳声，“若来。”
“嗯？”
“无论做什么，保护好自己。”顾魏的声音很轻，却重重地落在魏若来心上，“我等你回来吃狮子头。”
魏若来收紧了手臂，将怀里的人圈得更牢。
“好。”
窗外，月色朦胧，城市的霓虹隔着窗帘透进微弱的光。在这乱世的夜晚，两颗心紧紧依偎，共同面对着未知的烽火前路。
他知道，从明天开始，他又要踏入那片没有硝烟却同样残酷的战场。但这一次，他心中那盏名为“归处”的灯，亮得更加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