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戈尔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放松下来，抵着沃尔夫额头的重量也更沉了一些。他仿佛终于确认了这不是梦，不是幻觉，沃尔夫真的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安全、完整。
真的不是幻觉。
沃尔夫真的就在他面前。
将他身上的伤简单包扎了一下，沃尔夫让他先去休息。
“去睡觉吧，有我在旁边守着，你就放心睡。”沃尔夫拍了拍他的肩膀。
伊戈尔愣了一下，这话要是从别人口中说出来，伊戈尔除了荒谬就没有什么其他想法了。但说这句话出来的是沃尔夫，他就觉得这肯定是真的，是能够让人安心的语气。
想到这，伊戈尔站起身，却拉着沃尔夫的手一起。
“…你干嘛？”
“你也得休息。”
“我还好，我不用…..”
“你需要。”
“…….”
沃尔夫又道，“那也总得有个人看着吧，留个心眼免得再让那帮人搞偷袭。”
“有我在，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伊戈尔握紧了沃尔夫的手腕，“同样，有你在，我什么都不怕。”
沃尔夫低头看着那只手，又抬头看了眼前面走着的伊戈尔。
是啊，有彼此在，什么都不怕了。
沃尔夫没再说什么，他暂时没有留下值守，因为这是必然的，他得确保两人的安全问题。他任由伊戈尔拉着，两人一起走进了休息室。
他能感受到伊戈尔其实很累，只是表面看不出来。以这些和他一起待过的日子，他一下就看出来了。伊戈尔不想让沃尔夫操心自己的事情，他觉得没必要，也不舍得让沃尔夫做。
两人好像一直都是这样的，出了事情自己扛，又不亲口说出来，都是等对方自己查出来的，特别是伊戈尔。他对沃尔夫的过去几乎是了如指掌，他想了解沃尔夫的全部，同时也渴望让他把全部托付给自己。
看着面前这张床，沃尔夫示意让伊戈尔躺下。伊戈尔还想说话，沃尔夫就直接把他推了过去，伊戈尔不得不躺下。
“躺好，休息。”
伊戈尔撇了撇嘴，他抓住沃尔夫的手腕，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同时还往里面挪了挪，空出大半的位置，不用看他的眼神就知道他想干什么。
“…你先睡吧，我还没什么困意。”
“不要。”
沃尔夫看着他那副“你不睡我也不睡”的架势，最终还是选择脱掉外套，在他身边躺了下去。
几乎是在沃尔夫躺下的同一时间，伊戈尔立刻就凑了过来。手臂横着他的腰，将脸埋在他的颈窝，深深吸了一口气。
就是这个人。
只有这个人能够给他一个温暖的怀抱。
也只有这个人，能让他彻底放下戒备窝在他怀里睡着。
这两天经历的那些事情，他都不在乎了。他现在只想在这个人的怀抱里安安心心地睡着。
没有什么是比这个怀抱更好的了。
沃尔夫也不恼，他听着伊戈尔逐渐变得平稳悠长的呼吸声，感受着腰间沉甸甸的重量和颈侧温热的呼吸，他的心也安静了不少。
真心是换真心的，这点道理沃尔夫自然明白。他现在，已经能感受到那颗炙热的心此时正在为他而跳动了。
一下又一下，砸在两人的心里，再也无法割舍。
听着彼此沉重用力的心跳，就是这世上最安心的催眠曲。
他低头看着这颗金色脑袋，轻轻叹了一口气。
和他这样过一辈子，好像还真的蛮不错的。
但这个人愿意陪他一辈子吗？
这个问题，是他目前最想知道的。可他不敢说，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一辈子太长了，光是伊戈尔这个喜欢图新鲜感的人，会为了他而这样过一辈子吗？
而且他还是个男的。
他也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某一天会和一个男的在一起，这是他从来就没有想过的。
同性恋确实不少见，在遇到伊戈尔之前，他百分百确认自己不是同性恋，只是他当时从来没想过要谈恋爱。他连自己的背后都不敢轻易交给他人，更别说要和他过一辈子的伴侣了。
但两个男人…..
正当他思绪不知道飘到什么地方的时候，他怀里的金色脑袋突然动了一下。沃尔夫无意识地低头，却撞上了一双漂亮得不成样子的眼睛。
“……你怎么还不睡？”
沃尔夫愣了一下，就这么看着，也不说话。
伊戈尔从他眼睛里看到了一些不该看到的东西，他皱了下眉，把沃尔夫抱得更紧了些。
“别再想其他了，现在陪我好好睡一觉。”
“……”
沃尔夫没再继续想下去了。但这个想法还是在他心里种下了一颗种子。
第二天，两人一起离开了土耳其，坐上私人飞机回了圣彼得堡。亚历克斯这件事情他处理得相当不错，但伊戈尔的名声还是跟以往一样，不减反增。伊戈尔本人是完全不在乎这些东西的，叫他疯子也好，他都不在乎。
在乎这些傻逼东西干什么。
这次经历，却让伊戈尔印象深刻。沃尔夫为了他亲自跑到土耳其去找他，不管多危险，他还是选择去了。
让这么多年以来经常独自一人处理那些脏活的伊戈尔，感受到了什么叫做并肩作战。沃尔夫是他的软肋没错，但沃尔夫本身就是一块硬骨头。
他的软肋，从来就不软。
沃尔夫，也算是真正和他成为了….伴侣关系？两人虽然没有口头说过这个，但伊戈尔像是完全把沃尔夫当成了这种关系。伊戈尔让他叫自己的爱称“戈里奇”，说这样叫关系会更亲密一些。沃尔夫没答应，但也没拒绝。叫着叫着，也就习惯了。
从敌人走到伴侣，两人就是这么一步一步走过来的。
当然，也不一定都是那么顺利。
他把沃尔夫带到了他的别墅里，让他一直陪着自己。同时他的贴身保镖身份也一直没有脱离，一个月给他多少钱，伊戈尔甚至会翻一倍。要什么给什么，反正就是能不让他出手的他都没有让沃尔夫动手。衣食住行，一切用度都是最好的，恨不得把全世界都捧给沃尔夫。
两人起初过得是特别安心和满足的。跟在慕尼黑一样，该吃吃、该喝喝、该玩玩、该做做。
就是有一个问题。
沃尔夫刚开始还会试着适应，去理解伊戈尔这种笨拙、霸道，用物质和过度保护来表达在意的方式。但他发现这种做法让他觉得很不舒服，浑身不自在。
像是包养，可又不是。他又不搞这些乱七八糟的，说什么包养呢！
之前还没有和伊戈尔彻底确认关系的时候，沃尔夫倒还觉得那段时间还挺不错的。伊戈尔对自己的占有欲没有强到特别离谱，因为他知道沃尔夫是一个自尊心强，不想被任何人束缚的人。
然而，随着两人的关系越来越亲密，沃尔夫就越来越清晰地感受到横亘在两人之间那道无形的隔阂。问题的核心渐渐浮出水面，伊戈尔那强大到令人窒息的占有欲。
伊戈尔希望沃尔夫的整个世界都只围绕他一个人转。他希望沃尔夫每次遇到问题的时候，第一个想到的人都是他。可他这样只会让沃尔夫觉得自己像是被束缚住了一样。
他之前原本是想过这个问题的，但他就是控制不住地想要完全占有沃尔夫，特别是从中东回来之后。那种渴望，想要完全占有的想法不断在他心中滋生出来。他想让沃尔夫只有自己可以依靠，这样是不是就算是完全拥有并且占有他了？
这强烈的控制欲，仿佛是他与生俱来的本性。也是他表达“爱意”和“占有”的方式。他就像一头守护宝藏的恶龙，将沃尔夫圈在自己的领地里，不允许任何人窥探，更不允许宝藏自己离开。
这是他表达爱意的方式。
爱一个人是怎么样的？是占有。让对方只能有自己一个人。就是这么表达爱意的吗？这是伊戈尔的想法。
沃尔夫完全不是这么想的。特别是他猜到伊戈尔的想法之后，也是一天比一天没有耐心，有好多次他都想跟伊戈尔讲道理，让他不要把自己控制得太过于病态了。这种感觉，他相当不喜欢。
沃尔夫理解伊戈尔缺乏安全感，理解他过往的经历造就了这种偏执的性格。可这种无处不在的监视，这种被剥夺了私人空间和社交自由的感觉，让他相当排斥。
难道这个才是真正的伊戈尔吗？之前那些，都是另外的表现，如今这个才是他的真面目吗？
如果是的话，就太恐怖了。
疯狂到令人窒息的占有欲。
这种生活沃尔夫持续了两个多月。两人刚开始过的还是很不错的，但越到后面就越糟糕。是因为关系越来越亲密，矛盾就越来越多的缘故吗？他宁愿相信是这样。
爱和病态的控制欲，是可以分开的。爱一个人的方式有很多，但伊戈尔选择的这个方式恰好就是沃尔夫最反感的一个。
恰好。
这个词带着一种宿命般的讽刺。
也不知道伊戈尔最近是怎么回事，总是很晚才回来。问他，就说有事耽搁了。但他每次都能闻到他身上那股淡淡的血腥味，混杂着他身上独有的体味。
“你真的没有什么想和我说的吗？”
“嗯？”伊戈尔愣了愣，他伸出手将沃尔夫抱在怀里，近乎贪婪地嗅着地属于沃尔夫的味道，“当然有。”
沃尔夫干脆直接说了出来，“能不能别像圈养动物一样把我关在这栋别墅里？”
感受到背后人的手顿了一下，但并没有松开。
“我怕你到处乱跑。”
“我能跑到哪里去？”
如果可以的话，他要的是平等地对待，这点就足够了。
“我不知道，反正我就是怕你到处乱跑。”伊戈尔的下巴靠在沃尔夫的肩膀上，“这样难道不好吗？我每次一回来就能看到你坐在那里等我，这让我特别放心。你只能是我的，你不能是别人的。”
“我也是我自己的。”沃尔夫无奈叹气。
“我知道你也是你自己的。”
沃尔夫偏头看他，语气带着认真，“戈里奇，你真的觉得这样把我圈养在这里，很合适吗？”
“你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也知道我的性格，可你…..”话还没说完，伊戈尔的嘴唇就凑近贴了过去。
又是一个吻，一个带着急切，甚至有些惩罚的吻，成功又一次打断了他试图进行的沟通。
沃尔夫的心沉了下去。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每次沃尔夫提到这方面的问题的时候，伊戈尔都不太想听，所以每次都被他打断了。用各种各样的方式打断的。
有的是强制的拥抱，或者干脆转移话题，甚至直接开启一场激烈地让他无暇思考的情事。
他像一只固执的鸵鸟，把头深深埋进名为占有的沙子里，拒绝倾听任何可能动摇他这种安全感的声音。
他只想让沃尔夫一个人。从身到心都只属于他一个人。但沃尔夫并不是这么想的。他要的是并肩而立，相互扶持。而不是这种需要依赖、需要庇护的做法，这让他排斥。
也正是因为这个，沃尔夫对他的意见越来越大，误会也就越来越深。
他实在想不明白，明明可以用很多的方式来表达爱意，为什么伊戈尔偏偏要选择用这样的方式？他实在搞不清楚，也想不明白。
到底为什么呢。
这难道才是他的真面目吗？以前那些，都是他装出来的？沃尔夫知道伊戈尔的占有欲强没错，但没料过会强到如此地步。是真的想要让沃尔夫从头到尾都只属于他一个人的那种占有。
这两个月里，沃尔夫总是在思考这个问题。他不喜欢这种生活方式，也厌恶那种被类似于圈养的方式来维持两人的关系。他们明明可以选择更多，明明可以的。
为什么呢？
为什么伊戈尔偏偏要选择用这样的方式？
又或者说，是不是伊戈尔只会用这样的方式？
他也搞不清楚，搞不明白。
他也迫切想要得到一个让他满意的答案。
对于这个隔阂，他是不可能会让它继续下去的。他私心也不想让他和伊戈尔的关系越来越僵，就算只有沃尔夫单方面认为。
可一直这样持久的下去，双方都会僵硬的。
他不想被束缚。
除非他不叫塞巴斯蒂安·沃尔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