控制室内，短暂的寂静被门外残余的零星交火和远处隐约传来的爆炸声打破。空气中弥漫着硝烟、臭氧和血腥的混合气味，与生命之塔能量系统逐渐恢复稳定带来的、微弱的清新气息形成诡异对比。
巴顿团长将昏迷的莫雨小心地安置在相对完好的角落，用找到的医疗毯盖好。她的呼吸依旧微弱，脸色苍白，但掌心的印记不再像之前那样灼热刺眼，只是如同沉睡般散发着柔和的暗蓝色微光。那强行收纳钥匙碎片和冲击系统带来的反噬，显然让她付出了巨大代价。
埃兹拉长老在老杰克的简单包扎和固定下，勉强靠着控制台坐起，断臂的剧痛让他额头布满冷汗，但眼神却紧紧盯着主屏幕上那团凝实的银色数据流——“银星”。
“监护单元…辅助智能…”埃兹拉长老低声重复着这些词汇，苍老的脸上满是复杂，“原来如此…前哨建立之初，生命之塔底层就存在着一个我们无法理解、无法控制的‘房客’，它并非恶意，只是在…等待？”
【更正。】【银星】那冰冷的合成音响起，【并非单纯等待。核心指令：监护前哨数据库，筛选潜在‘基石’适配者，监控‘钥匙’能量信号，并在确认‘钥匙’现世后，评估携带者资格，执行协议升级。马库斯·单元的叛变行为及外部势力入侵，属于未预见的变量，导致协议执行环境恶化。】
它的解释清晰而直接，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
“那么，你现在…完全听命于莫雨女士？”巴顿团长沉声问道，目光锐利如刀，即便面对的是一个非人的智能体，他也没有丝毫放松警惕。在废土，信任是奢侈品，尤其是对未知的强大存在。
【肯定。】【银星】回应，【根据‘守望者协议’第1条，在‘钥匙’携带者通过基础资格审查（已于寂静海完成）后，本地最高权限已自动转移至单元‘莫雨’。吾之存在意义，即辅助其理解‘钥匙’，寻找失落‘核心’，应对‘终极威胁’（标记为南极异常信号）。在单元‘莫雨’恢复意识并明确下达新指令前，吾将维持前哨系统基本秩序，清除残余威胁，并优先保障其安全。】
它的逻辑冰冷而高效，将莫雨的安全和指令置于最高优先级。这似乎…是个好消息？至少暂时是。
“外面的情况如何？马库斯和净水商会的人呢？”老杰克更关心迫在眉睫的威胁。
主屏幕画面切换，显示出前哨各区域的监控画面（部分摄像头已损坏）。可以看到，随着系统控制权的逐步回收，许多区域的自动防御武器重新上线，开始对标识为叛军和净水商会的单位进行精准打击。残余的忠诚守卫在“银星”的调度和情报支持下，也开始组织起有效的反击。
尤其是在工坊区，那道不稳定的暗红色能量光柱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局部能源过载引发的连环爆炸和火灾，显然马库斯强行抽取能量的行为被中断后遭到了反噬。
【马库斯·单元及其核心技术人员，目前被困于核心节点室。该区域已被物理隔离并注入高效镇静气体。净水商会地面部队损失超过60%，其空中单位因生命之塔部分恢复的防空火力而被迫撤离。残余敌军正在被清剿。】
“干得漂亮！”一名护卫队员忍不住挥了下拳头。
埃兹拉长老却眉头微蹙：“净水商会…不会善罢甘休。他们这次损失惨重，必定会报复。而且，马库斯肯定向他们许诺了什么，才会让他们如此兴师动众。”
【分析正确。】【银星】接话，【根据截获的马库斯与净水商会部分通讯记录，其承诺共享前哨技术，特别是生命之塔能源核心技术，并协助商会寻找…‘远古遗产’的相关线索。商会对此表现出极高兴趣。】
“远古遗产…”巴顿团长冷哼一声，“指的是‘钥匙’吧。看来，知道这东西存在的，不止我们。”
气氛再次凝重。净水商会是一个横跨多片废土的庞大贸易组织，情报网络和实力都远超单个幸存者据点。被他们盯上，后患无穷。
“当务之急，是稳定前哨，救治伤员，然后…决定下一步怎么做。”埃兹拉长老看向昏迷的莫雨，又看向巴顿，“莫雨女士的情况…？”
老杰克刚刚给莫雨做了初步检查，脸色不太好看：“生命体征算是稳住了，没有生命危险。但她体内的能量…非常混乱，那种冲突远超我的理解范围。钥匙碎片似乎暂时沉寂了，但谁知道它什么时候会再次爆发。她需要专业的、了解这种能量的人来帮助梳理，否则…很可能留下永久性的损伤，或者更糟。”
森不在这里，否则或许能提供一些生物学层面的见解。但现在，他们对莫雨的状况几乎无能为力。
“前哨有相关的记载或设备吗？”巴顿团长问埃兹拉。
埃兹拉长老摇了摇头，苦涩道：“生命之塔的技术我们本就一知半解，更别提这种…源自更古老文明的力量了。或许…只有找到所谓的‘核心’，或者抵达‘星枢’，才能找到解决之法。”
这似乎是一个无解的循环。要救莫雨，可能需要找到“核心”；但要找到“核心”，又需要莫雨这个“钥匙”携带者的力量。
【建议。】【银星】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单元‘莫雨’当前状态不稳定，不宜移动或进行高风险活动。前哨需要时间修复与巩固。可利用此段时间，由吾整合数据库中关于‘钥匙’、‘核心’及‘星枢’的碎片化信息，尝试构建更完整的情报图谱。同时，筛选并训练一支忠诚可靠的护卫力量，为后续行动做准备。】
它的建议务实而冷静。
巴顿团长与埃兹拉长老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认同。目前看来，这是最稳妥的方案。
“好！”巴顿团长拍板，“就这么办！银星，由你统筹前哨防御和修复，优先确保莫雨的安全区域。长老，你负责安抚居民，整合剩余守卫力量。老杰克，带你的人，配合银星，尽快恢复关键设施运转，尤其是医疗和防御。”
“明白！”
“交给我吧。”
命令下达，众人立刻行动起来。控制室内只剩下巴顿团长、昏迷的莫雨，以及屏幕上那团静静悬浮的银色数据流。
巴顿团长走到莫雨身边，看着她沉睡中依旧紧蹙的眉头，粗犷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这个来自异乡的女子，背负着沉重的命运，一次又一次地在绝境中带领他们找到生机。他脱下自己染血的外套，轻轻盖在毯子之上。
“她会没事的，对吧？”他像是在问银星，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根据现有数据模型推演，单元‘莫雨’生存几率为92.7%。但恢复程度及后续影响，存在大量未知变量。】【银星】的回答依旧客观到近乎冷酷，【她的意志力是关键因素之一。数据显示，其意志评级在收纳碎片过程中有显着提升。】
巴顿团长沉默了片刻，忽然问道：“你所谓的‘协议’，到底是谁制定的？那个‘核心’又是什么？南极的信号，和这一切又有什么关系？”
这是他，也是所有知情人心中最大的谜团。
【权限确认。部分信息可解封。】【银星】的数据流微微波动，【‘守望者协议’及相关系统，由旧纪元末期，一个名为‘普罗米修斯理事会’的高等文明联合体创建，旨在应对一场源自宇宙深空、被称为‘虚无低语’的周期性终极威胁。‘星枢’为文明火种方舟，‘基石’为个体强化与接口，‘钥匙’为权限与知识库，‘核心’…】
它顿了顿，似乎在检索更精确的表述，【‘核心’是系统的中央处理与决策单元，代号‘主宰’。它并非单纯的人工智能，而是融合了理事会最顶尖科学家和哲学家意识上传体的…集体意识聚合。负责在火种重启后，引导新文明避开旧有的错误，并抵御‘虚无低语’。】
“主宰…”巴顿团长咀嚼着这个名字，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
【在旧纪元最终防御战中，‘星枢’舰队大多迷失或沉寂，‘钥匙’碎裂，‘主宰’…失联。根据最后接收到的碎片信息，‘主宰’可能为保护某个至关重要的‘初始星枢’或执行某种终极防御协议，陷入了某种…非正常状态。其最后已知信号源，指向…南极区域。】
“南极？！”巴顿团长瞳孔一缩，“那个‘虚无低语’…”
【即当前监测到的南极异常信号。其本质为‘虚无低语’的先遣侦察单位或污染源。‘主宰’的失联，极有可能与其有关。协议最终目标：重组‘钥匙’，唤醒\/修复‘主宰’，重启‘星枢’网络，应对‘虚无低语’的全面回归。否则，已知宇宙所有智慧文明，将面临…彻底归寂。】
信息如同重锤，砸在巴顿团长的心头。他一直知道南极的信号代表着威胁，却没想到这威胁的层次如此之高，关乎的是整个文明的存亡！而莫雨，这个偶然（或许并非偶然）与“基石”融合的女子，竟然成为了应对这灭世危机的一把关键“钥匙”！
他看向莫雨的目光，变得更加复杂。这娇小的身躯上，背负的竟是如此沉重的命运。
“我们…有多少时间？”他声音干涩地问道。
【无法精确预估。南极信号活性持续增强，污染扩散速度超出模型预期。根据‘钥匙’碎片不稳定态加剧的趋势判断，‘虚无低语’的本体或主力，可能在未来3至5个标准年内抵达太阳系影响范围。留给我们的准备时间…极其有限。】
三年到五年…巴顿团长感到一阵窒息。这点时间，在动辄以世纪计算的文明尺度上，简直微不足道！要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在危机四伏的废土上找到所有钥匙碎片，定位并唤醒那个不知是死是活的“主宰”，重启星枢…这根本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但…他们有的选吗？
没有。
就在这时，控制台传来通讯请求。老杰克的声音响起：“团长，长老，工坊区的火势控制住了，我们在马库斯的秘密实验室里…发现了一些东西，你们最好来看一下。”
巴顿团长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对【银星】道：“看好她。”然后转身大步离开控制室。
在【银星】的指引下，巴顿团长和包扎好伤口的埃兹拉长老（乘坐临时修复的小型内部载具）很快来到了位于工坊区深处、原本属于马库斯的秘密实验室。这里比想象中更加庞大和先进，许多设备甚至超出了前哨的普遍技术水平，显然是马库斯利用职权和与外界交易暗中建立的。
实验室一片狼藉，部分区域还有爆炸和燃烧的痕迹。老杰克和几名技术人员正站在一个巨大的、由多重能量屏障封锁的实验舱前，脸色异常难看。
实验舱内，不是机器，也不是资料，而是…人！
更准确地说，是几具浸泡在淡绿色营养液中、连接着无数管线和电极的躯体！他们穿着前哨居民的服装，有的甚至还能认出面容，是之前报告失踪的人员！但此刻，他们双目紧闭，表情扭曲痛苦，身体表面覆盖着一层暗红色的、与锈蚀兽身上那种活性组织极其相似的蠕动物质！这些物质正与他们的血肉缓慢融合，散发出令人不安的能量波动！
“他在进行人体实验！”埃兹拉长老看到这一幕，气得浑身发抖，几乎站立不稳，“用前哨的居民…融合那种来自枯萎走廊的污染物！他到底想创造什么？！”
“恐怕…不只是融合。”老杰克指着旁边一台尚未完全损坏的数据终端，上面残留着一些实验记录，“他在尝试…将这些感染者，与生命之塔的次级能量网络进行强制连接！试图绕过权限，直接抽取塔的能量，甚至…将其改造成某种受他控制的…生物能量节点！”
疯子！彻头彻尾的疯子！为了力量和掌控权，马库斯已经不择手段！
“这些…‘感染者’，还有救吗？”巴顿团长声音冰冷。
老杰克沉重地摇了摇头：“融合度已经很高了，那种暗红色物质似乎具有极强的侵略性和同化性…我们现有的技术，无法逆转这个过程。而且，根据记录，这种强制连接极不稳定，感染者会承受巨大的痛苦，并最终…能量过载崩溃，或者…变成只知道吞噬能量的怪物。”
就在这时，实验舱内，一具感染者的身体猛地抽搐了一下，覆盖在他体表的暗红色物质骤然亮起，发出不祥的红光！连接在他身上的能量读数瞬间飙升！
“不好！他要失控了！”一名技术人员惊呼！
“立刻销毁！”巴顿团长毫不犹豫地下令，眼中没有任何怜悯，只有决绝。让这些可怜人解脱，并阻止可能出现的更坏情况，是唯一的选择。
老杰克立刻操作设备，实验舱内瞬间注入高浓度中和剂并释放强电流。
那具感染者在剧烈的痉挛后，终于停止了活动，暗红色物质也迅速失去活性，化为灰烬。
看着舱内其他几具依旧在营养液中沉浮的感染者，所有人的心情都无比沉重。马库斯留下的烂摊子，远不止叛乱本身。
“清理这里，所有实验数据和样本，全部封存或销毁，绝不能留下任何隐患。”埃兹拉长老强忍着悲痛和愤怒，下令道。
离开实验室时，巴顿团长的心情比来时更加阴郁。马库斯虽然被俘，但他造成的伤害和留下的潜在威胁，需要很长时间来消化和清除。
当他再次返回塔基控制室时，发现莫雨依旧昏迷，但【银星】的数据流旁边，多了一个小的信息窗口，上面快速滚动着一些复杂的数据和星图。
【正在整合数据库信息。发现与‘钥匙’碎片能量签名存在高度关联性的异常信号源，分布于全球多个区域。初步推测为其他‘钥匙’碎片或重要关联造物。】
【同时，检测到南极信号出现新的波动模式…正在尝试解析…解析失败…模式无法识别…威胁等级…重新评估中…】
新的钥匙碎片线索，以及南极信号新的异动。
希望与危机，如同双生子，始终相伴。
巴顿团长走到窗边（控制室有观察口），望着外面逐渐被收复、但依旧满目疮痍的前哨，以及更远处那永恒灰暗的废土天地。
未来的道路，注定布满荆棘与迷雾。但他们必须走下去。为了生存，也为了那渺茫的、守护文明火种的希望。
他回头看了一眼沉睡的莫雨，以及屏幕上那忠诚（至少目前是）的银色数据流。
至少，他们不再是孤军奋战。
“银星。”
【在。】
“尽你所能，帮她…也帮我们。”
【指令已记录。最高优先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