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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把手“咔嗒”转到底的瞬间,朽坏的门轴木缝里挤出细碎的木屑——那木屑带着常年潮湿的霉斑,有的还沾着点暗红的锈迹,落在地毯上时轻得像羽毛,却让那声“吱呀”的摩擦显得格外刺耳。那声响不是简单的木头摩擦,是像被钝刀割开喉咙的野狗,在黑礁湾的烂泥里挣扎时最后的呜咽,黏腻里裹着股绝望的涩,听着让人后颈发紧。

最先闯进来的不是守卫锃亮的黑色皮鞋,是一股从金三角雨林深处滚来的恶臭——那味道分层得清清楚楚,每一层都裹着雷朵集团的血味:最表层是新鲜血渍的甜腥,不是流出来的液态血,是刚凝固的血痂被军靴踩碎的腥气,混着点温热的黏腻,吸进鼻腔时像有只湿冷的手蹭过喉咙;中间层是鸦片提炼后残留的焦甜,不是正常的糖甜,是熬煮鸦片时粘锅的焦糊,混着雨林里泡在积水里的腐叶酸霉,甜得发苦,苦得扎嗓子,吸两口就忍不住想咳嗽;最底层是炸药硫黄的刺鼻味,裹着军火库特有的铁锈潮气,像刚掀开盖在硝铵炸药袋上的油纸,冷硬的味里还带着点火药的燥,往肺里钻时像扎了根细针,连呼吸都得憋着劲,稍重一点就疼得眼冒金星。

这股恶臭裹着黑礁湾的咸风撞进来,瞬间压得人胸腔发闷。风卷着窗缝漏进来的晨光,把空气里的异味拧成一股绳,往人的口鼻里钻,连皮肤都像沾了层黏腻的毒,摸上去发涩。我下意识屏住呼吸,却还是能尝到那股味——甜腥、焦苦、刺鼻混在一块儿,像吞了口沾着血的鸦片渣,从舌尖涩到胃里。

接着,三道身影踩着这股毒风跨进来。走在最前面的康达,早没了昨夜靶场里“黑风衣猎猎翻飞”的嚣张,活像条被抽了脊梁骨的狗:他的黑色风衣领口歪着,左边肩线沾着块碗口大的暗褐血渍,血渍边缘泛着浅黄的痂,用指甲抠都抠不掉,没洗干净的礁湾沙粒嵌在布料纹理里,风一吹就簌簌往下掉,落在地板上发出“沙沙”的轻响,像在数着他的狼狈;之前别在腰侧的匕首没了踪影,只剩个空荡荡的牛皮刀鞘,鞘口磨得发亮,内侧还沾着点干涸的血锈,垂在身侧时晃来晃去,活像条没了头的蛇;他的双手贴在裤缝,指关节上的老茧裂着小口,渗着点血丝,指甲缝里还嵌着礁湾的沙粒,却不敢抬头,下巴几乎抵着胸口,眼皮耷拉着,连晨光落在他手背上的反光,都没敢多看一眼。

更扎眼的是他的左脚——黑色军靴的鞋跟磨得只剩半截,鞋底沾着的金三角红土没清理干净,红土结块粘在鞋底纹路里,像块硬邦邦的痂,其中混着的暗红碎屑格外显眼,不是土,是没烧透的皮肉渣,在晨光里泛着暗褐的光。他走路时左脚不敢用力,拖着鞋跟蹭地,发出“嗒啦、嗒啦”的响,像只断了腿的野狗,每一步都透着怯,怕走快了惹恼身后的人。

风又吹了进来,卷着他风衣下摆的沙粒,落在我脚边。我盯着他垂在身侧的手,能看见他指节在微微发抖——不是冷的,是怕的。昨夜在靶场还敢用“鲨鱼”威胁我的人,此刻连抬头看我一眼的勇气都没有,只敢用眼角的余光偷偷扫过我手里的枪,又飞快地移开,像怕那冷硬的枪身会烧到他。

“大…大哥。”康达的声音里裹着化不开的颤,每个字都像被黑礁湾的海水泡胀的棉絮,堵在喉咙里吐出来时,还带着点发涩的气音。他说话时嘴唇泛白,上下牙轻轻打颤,连带着嘴角的肌肉都在抖,后背弓得像块被踩弯的铁皮,肩胛骨突兀地顶在风衣上,腰弯得快成九十度,额头几乎要碰到地板,连呼吸都放得又轻又短,怕重了惹身后人不满——风衣后领蹭着颈后皮肤,能看见他后颈的汗毛都竖了起来,是实打实的怕。

我这才看清他身后的两个男人。左边的山九,穿件黑色立领风衣,衣料是厚帆布的,被风灌得微微鼓胀,却掩不住他宽得能撑满半扇门的肩。领口别着枚银质狼头徽章,徽章磨得发亮,狼耳尖还沾着点没擦干净的暗红,狼眼处嵌的不是宝石,是块干硬的黑褐血痂,边缘粘着点浅黄皮屑,像常年没抠掉的老渍,贴在领口时,活像狼正咬着块带肉的骨。

风衣下摆扫过地板时,露出腰侧别着的猎刀——刀鞘是黑牛皮的,裹着层粗麻布,麻布浸过的血渍发黑发硬,能看见布料纹理里嵌的细沙,布角磨得起了毛,垂着三枚用细铜链串着的指骨。最大的那枚也就成人拇指第一节长,指骨上有深浅不一的刀痕,像是被反复砍过;最小的那枚只有儿童小指粗,指骨末端还留着点淡粉的骨茬,没完全干透。三枚指骨晃荡时发出“叮铃”响,脆得像风铃,却让人后颈发麻——那是活生生从人手上剁下来的痕迹,连指骨缝里都能看见点发黑的血渣。

山九的黑色马丁靴靴筒高到小腿,靴面擦得锃亮,能映出天花板的灯影,靴筒外侧别着枚黄铜骷髅扣,骷髅眼窝处嵌着小红珠,像滴凝固的血。鞋底纹路里卡着点金三角红土,踩在地毯上时“咚、咚”响,每一步都像碾在碎骨上,震得地毯里的沙粒都跟着跳,滚到我脚边时还带着点靴底的冷意,显见得他走得极重,是故意用脚步声压人的气势。

右边的户志则是另一副模样,浑身透着股阴柔的狠。深灰色纯羊毛西装熨得没有一丝褶皱,肩线挺括得像钢板,连袖口的纽扣都扣得严丝合缝,露出的纯金袖扣是定制的,上面刻的迷你狼头连狼须都清晰,在晨光里泛着冷光,不晃眼,却扎人。

他脸上的蔡司金丝眼镜是钛合金镜框,轻得贴在鼻梁上没半点痕迹,镜片擦得透亮,却遮不住眼底的冷——那冷不是山九的凶戾,是结了冰的湖面,连眨眼时都没半点温度,看我的时候像在看件待处理的货物,没有情绪,只有算计。

他右手捏着台银色ipad pro,机身边缘有道浅弧痕,不是磕碰的,是子弹擦过的痕迹,边缘还留着点发黑的火药印,背面贴的黑色狼头贴纸边角卷了,却没换,显见得用了很久。指尖在屏幕上滑动时,指甲修剪得整齐圆润,指甲缝里的淡褐色粉末不是灰尘,是吗啡结晶——沾在皮肤下发黏,就算洗过也留着层淡印,指尖划过玻璃屏幕时,粉末还蹭在上面,留下道浅褐的痕,风一吹都不散。

更扎眼的是他西装内袋露出的半截通讯器——摩托罗拉军用加密款,机身是磨砂黑,正面印的迷你狼头下面刻着“雷朵专属”四个阴刻小字,摸上去发糙。通讯器的天线没完全收回,露出的半截金属杆上沾着点淡灰,晃悠悠蹭着西装内衬,发出“沙沙”的轻响,像在为接下来的算计倒计时,轻得让人忽略,却透着股藏不住的危险。

“康达,你就是这么办差的?”山九的声音像生锈的钢管在潮湿礁洞里反复刮擦,每一个字都裹着潮气和铁屑的冷硬,砸在空气里时,连窗外卷进来的黑礁湾咸风都顿了半拍,仿佛被这股狠劲冻住了。他抬起右脚,黑色马丁靴的鞋头带着棱纹,狠狠碾向康达的左脚鞋跟——“咔”的脆响里,橡胶鞋跟瞬间被压成扁平的碎渣,混着金三角红土的沙粒簌簌往下掉,落在地毯上积成一小撮,红土粒里裹着的暗红碎屑格外扎眼,不是土,是干涸的皮肉渣,像刚从埋人的红土坑底带出来,还沾着点未褪的腥气。“雷先生让你用低威力子弹演场‘赢局’,你倒好,第三枪差点把扳机扣断!要不是户志提前半个钟头让人换了袈沙的弹夹,你这出戏早砸得连骨头都剩不下!”

康达疼得嘴角往两边扯成僵硬的弧度,牙龈咬得泛白,腮帮的肌肉突突直跳,连太阳穴都跟着抽疼,却连躲都不敢躲——左脚硬生生扛着军靴的重量,靴底纹路深深嵌进变形的鞋跟,疼得他膝盖控制不住地发颤,裤管都跟着晃,像株被狂风压弯的草。他把头埋得更低,额前的碎发垂下来,遮住了眼底的慌乱和怨怼,只露出鼻尖上的冷汗,顺着鼻翼往下滑,一滴接一滴砸在地板上,晕开小小的湿痕,很快又被风烘干,留下圈淡白的印。“二弟,是我没用……袈沙的枪法太准,他连黑礁湾旋风的节奏都能掐住——风歇的那半秒,他居然能刚好扣扳机,我……我没料到。”声音裹着气音的颤,每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提到“袈沙”时,喉结狠狠滚了一下,指尖无意识地抠着裤缝,把布料捏出几道深褶;眼角的余光飞快掠了眼我手里的狙击步枪,那眼神像碰了烧红的铁,瞬间缩回去,连眼皮都跟着抖了抖,生怕多瞅一秒就惹来山九的火,“不过户志三弟早安排好了,袈沙的枪……早就换成橡皮弹了,打不死人,顶多疼个半天。”

“我的枪怎么了?”我攥紧枪托,指腹蹭过深绿色防滑绳,绳结处嵌着的靶场沙粒硌得指尖发麻,掌心的汗顺着木纹往下淌,把防滑绳浸得发潮,黏腻得像沾了层胶。突然觉出不对劲:枪身压在肩窝的重量明显轻了——平时扛着这把枪,能清晰感觉到枪管坠着肩窝,金属的沉劲顺着骨头往下传,现在却像少了半截铁,连贴在锁骨上的凉意都散了大半,像隔了层吸温的绒布,软乎乎的没了劲。我下意识抬了抬枪,枪管晃的时候,明显往右侧沉,枪托抵着掌心的触感也变了——平时熟悉的“枪随手动”的默契没了,反而像握着块不相干的木头,重心偏得厉害,连瞄准的准星都跟着晃。

山九像是看穿了我眼底的疑惑,突然笑了——笑声从喉咙里滚出来,不是爽朗的亮,是粗糙礁石撞碎浪花的闷响,还混着点喉咙里的痰音,粗粝得像砂纸蹭过耳膜,听着让人耳尖发疼。“你以为昨夜你赢的是枪法?”他往前凑了半步,领口的狼头徽章晃了晃,徽章狼眼处的血痂在晨光里泛着暗褐,“阿雅给你递酒时,户志的人早裹着消音黑布,爬进你房间的通风管了——他们膝盖和肘弯垫着防滑垫,爬的时候连灰都没掉,还戴着夜视仪,绿幽幽的光从通风栅格漏下来,刚好罩住你床头的枪。”他顿了顿,眼神扫过我手里的枪,像在看件没用的玩具,嘴角勾着嘲讽,“他们换弹夹时连木纹都对得严丝合缝,枪托上你之前磕的那道浅痕,都用颜料补得一模一样,你根本看不出来。现在你枪膛里装的是橡皮弹,弹头裹着橡胶,打在身上能让你疼得满地滚,却连层皮都穿不透——跟小孩玩的玩具枪没两样。”

橡皮弹?我猛地攥紧扳机,指腹按上去时,熟悉的硬实感突然变成虚浮的软,像按在泡发的海绵上,连扳机行程都短了半分——平时扣到一半能摸到的金属卡点,现在全没了,只剩空荡荡的软劲。记忆突然翻涌上来,细节像碎玻璃似的扎进脑子里:昨夜阿雅解我第三颗风衣纽扣时,指尖故意蹭过枪管,冰凉的指尖在金属上顿了半秒,指甲盖轻轻划了下枪身的防滑纹,当时我以为是她手抖,现在才懂,那是给通风管里的人发“位置对了”的信号;还有她递酒时,手腕“没拿稳”,琥珀色的威士忌刚洒在我衣襟,她就慌着递纸巾,手故意挡在我视线和通风管之间,连我低头擦的角度都算好了——刚好让天花板的通风栅格完全藏在我身后,连一丝绿光都漏不出来;甚至她凑过来擦酒时的呼吸,都故意放得又轻又急,让我以为她在紧张,其实是在给通风管的人报“安全,能动手”的信。

指尖的汗瞬间浸透了防滑绳,枪身在手里微微发晃,连之前握枪的稳劲都散了。原来从阿雅端着酒杯、踩着晨光走进房间的那一刻,我就掉进了他们织好的局里——康达的“输”是演的,我手里的枪是被换过的,连昨夜靶场赢了之后的踏实感,都是他们铺好的诱饵。他们故意让康达第三枪偏,故意让我觉得自己占了上风,其实我所有的“赢”,都是他们想让我看见的;我手里的枪,从阿雅靠近我的那一刻起,就成了他们递来的玩具,而我,像个被蒙在鼓里的傻子,还以为自己握着能救命的武器。

“雷先生说了,康达是大哥,却最没用。”户志指尖抵着金丝眼镜的鼻托,轻轻往上推了推——镜片反射着天花板冷白的光,像层冰膜,刚好遮住他眼底一闪而过的算计,只有瞳孔边缘那点冷意,顺着镜片缝隙漏出来,扎得人心里发紧。他左手举起银色ipad,机身边缘那道子弹擦痕在光里格外显眼,屏幕亮起的瞬间,冷光映在他平整的西装袖口上,连纯金袖扣的狼头纹路都跟着亮了亮。

屏幕里立刻跳出昨夜的监控画面:我房间外的走廊铺着深灰色地毯,两个穿黑色西装的男人躬着身,西装面料是加厚防弹款,肩线绷得笔直,连弯腰时都没半点褶皱。他们戴着乳白色乳胶手套,指尖捏着把和我一模一样的狙击步枪——枪托的木纹、深绿色防滑绳的结法,甚至枪管上那道我之前磕出来的浅痕,都分毫不差。其中一人踩着通风管的栅格,手指勾着枪管往下递,栅格的铁条锈迹斑斑,被他踩得微微发颤;另一人半蹲在地上接枪,膝盖垫着块黑布,怕蹭到地毯留下痕迹。

而走廊拐角处,阿雅背对着镜头站着,浅粉色连衣裙的裙摆被风扫得轻轻晃。她的肩膀抖得厉害,像被冻着似的,右手死死攥着裙摆,指节泛白,布料被捏出几道深褶,连指缝都嵌进了布料纤维;左手藏在身后,偷偷往眼角抹了下,指尖蹭过脸颊时,能看见道淡湿的痕——她是在哭,眼泪没敢掉在裙子上,全蹭在了手背的皮肤上,连指背的汗毛都沾着细小的泪珠。

“阿雅的任务很简单:骗你喝酒,引开你的注意力,让我们换弹。”户志的指尖在屏幕上点了点阿雅的背影,指腹沾着的吗啡结晶在玻璃上留下道浅褐印子,“她做得不错,就是太紧张——递酒时手腕抖了下,威士忌差点洒在你枪托的木纹里。”他顿了顿,指尖滑动屏幕,画面定格在酒液刚要沾到枪身的瞬间,“要是洒了,酒渍渗进木纹,换弹时肯定会被你发现——还好她反应快,赶紧用纸巾擦了,连你都没察觉。”

话音刚落,屏幕画面突然切换,瞬间从走廊的冷光变成金三角雨林深处的阴湿——那是个天然洞穴,洞壁上爬满暗绿色青苔,水珠顺着青苔往下滴,“嘀嗒”声透过屏幕传出来,混着炸药箱的金属味,闷得人胸口发沉。洞穴中央堆着一排排深绿色炸药箱,箱体锈迹斑斑,“雷朵集团”的黑色印字褪得发淡,有的地方被青苔盖了大半,箱盖缝隙里还嵌着红土。

阿雅的弟弟被绑在洞穴角落的铁架上,曼谷高中的蓝白校服领口破了个洞,暗褐的血渍从破口处渗出来,顺着衣领往下淌,在胸前积成块硬痂;右手腕被拇指粗的铁链锁在铁架横杆上,铁链的倒刺尖得发亮,深深勒进他细嫩的皮肤里,渗出来的血混着红土,在手腕上结成层暗红的壳,几只绿头苍蝇围着伤口嗡嗡飞,时不时落在血痂上,又被他微弱的挣扎惊走。

铁架旁站着个穿黑西装的男人,西装裤脚沾着泥,裤腿卷到膝盖,露出小腿上道新鲜的刀疤。他右手握着把剁骨刀,刀刃宽得能盖住手掌,寒光顺着刀刃往下淌,刀身沾着的血珠聚在刀尖,“嗒”地滴在地上的红土里,晕开个小小的暗褐点,血珠旁还沾着点米粒大的碎肉屑,是之前砍东西时没擦干净的。

“当然,光靠阿雅不够。”山九的声音突然插进来,他弯腰拎起脚边的铁盒——铁盒是厚钢板焊的,掂在手里沉得很,他拎的时候小臂肌肉都绷起来,钢板边缘磨得发亮,能映出他军靴的影子。盒身缠着粗重的黄铜锁链,链环磨得有些发亮,缝隙里沾着浅褐的碎屑,我凑近了看,是干燥的皮肉渣,呈暗褐色,混着点灰白的骨粉,风一吹,骨粉簌簌往下掉,落在地毯上几乎看不见。

他手指扣着链环,“咔嗒”一声打开铁盒,盒盖内侧贴着张泛黄的照片——照片里的老人满脸皱纹,额头刻着深沟,嘴角还叼着根没点燃的烟,粗布衣裳的领口沾着红土;一把猎刀斜插在他胸口,刀柄露在外面,刀身没入的地方,鲜血染透了粗布,像朵暗褐的花。背景是金三角常见的茅草屋,屋顶飘着缕细烟,红土路旁边还拴着头瘦骨嶙峋的牛,一看就是刚从某个村落里抓来的。

铁盒里铺着层黑布,上面摆着之前见过的烙铁、钢钉——烙铁头的狼形纹路里还嵌着焦黑的皮屑,钢钉的尖端正滴着点暗红色的锈水;最扎眼的是个透明玻璃罐,罐子里装着半罐浑浊的福尔马林,液体里飘着细小的气泡,泡着根细细的手指——那手指也就成人小指那么粗,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还涂着粉色指甲油,只是大半已经剥落,露出底下泛白的指甲盖。手指的第一节断口处坑坑洼洼,边缘还挂着点碎肉,显然是被剁骨刀硬生生砍下来的,断口周围的皮肤肿得发白,像泡发的萝卜,在福尔马林中轻轻晃着。

“这是上个月反抗我们的村民的女儿的手指。”山九拿起玻璃罐,对着晨光晃了晃——福尔马林顺着罐壁往下流,手指跟着转了圈,粉色指甲油剥落的地方,能看见指甲缝里嵌着的细沙。“我们把手指装在牛皮信封里,连带着她女儿的学生证一起寄过去——她父母第二天一早就把藏在村里的警察线人绑了,用麻绳捆着胳膊,押到我们的军火库。”他顿了顿,嘴角勾起抹残忍的笑,“线人还想反抗,结果被村民们按在炸药箱上,我们按 detonator( detonator:引爆器)的时候,他们就在旁边看着,连眼睛都没敢闭。”

山九把玻璃罐放回铁盒,视线突然转向老周,琥珀色的眼睛像条盯上猎物的毒蛇,连眨眼都变得缓慢:“老周,你说要是把你闺女的手指寄到曼谷大学的医学院,她会不会吓得把解剖刀扔了?”他故意停顿,指尖敲了敲铁盒边缘,发出“笃笃”的响,“我听说她下个月要参加解剖考试,要拿 scalpel( scalpel:手术刀)划开尸体的皮肤——要是少了根食指,不知道还能不能握稳刀?”

“你敢!”老周突然往前扑,左胳膊的绷带“嗤啦”被扯得裂开,底下的伤口挣开,新鲜的红肉翻出来,血瞬间涌透绷带,顺着小臂往下滴,落在地毯上“嗒、嗒”响,很快晕开小血洼,渗进地毯纤维里,留下块暗褐的印子。他的眼睛瞪得通红,血丝爬满眼白,像要喷出火来,死死盯着山九,连呼吸都带着粗气:“我闺女跟这事没关系!她才二十岁,书包里还装着《内科学》笔记,连解剖课都不敢碰 frogs(青蛙),她学的是救人!你们冲我来,别碰她!”他的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每说一个字都扯着喉咙疼,右手攥着我的风衣袖口,指节绷得发白,指甲几乎嵌进我胳膊的皮肉里,连手背的青筋都暴起来。

“怎么不敢?”山九上前一步,黑色马丁靴的鞋头狠狠碾在老周的脚背上——“咔”的脆响里,老周的脚趾瞬间蜷缩,鞋尖顶得裤管都变了形。他疼得浑身发抖,额头上的冷汗顺着脸颊往下淌,滴在下巴的胡茬上,却没哼一声,只是牙齿咬得“咯吱”响,连腮帮的肌肉都在突突跳。“雷先生在金三角的规矩就是这样:反抗者,诛九族;帮反抗者的,下场更惨。”山九弯腰,脸凑到离老周只有一拳的距离,呼吸里的烟味混着血腥气喷在老周脸上,声音压得像毒蛇吐信,字字往老周心里扎:“你以为你在铁笼里咬着牙不说袈沙是卧底,我们就没办法?你闺女在曼谷拉玛九路学生公寓302室,窗朝东,每天早上七点会晒到太阳;医学院b栋201室的座位在第三排靠窗,桌上总放着个芒果图案的保温杯;连她常去的‘芒果甜园’咖啡店,每周三下午三点来,冰美式要加两泵糖浆、少冰,这些我们都摸得一清二楚。”

他顿了顿,指尖轻轻拍了拍老周的肩膀,力道轻得像羽毛,却带着刺骨的狠:“只要我一个电话,守卫现在就能去堵她——绑到湄公河的军火库,让她跟那些炸药一起炸成灰,连骨头都拼不回来。”

老周的身体突然僵住,像被冻住的石像——脸色从涨红瞬间褪成死白,连耳尖都没了血色,嘴唇抿得发白,唇皮都咬出了血印。他踉跄着后退,脚后跟“咚”地撞在墙上,震得壁纸上的花纹都跟着颤,左胳膊的绷带彻底被血浸透,血顺着墙面往下淌,像条凝固的红蛇,在米白色壁纸上拖出长长的痕,连墙根的踢脚线都沾了血。我伸手想去扶他,刚动了半步,手腕就被户志攥住——他不知何时摸出了把伯莱塔92F改装的消音手枪,枪口死死抵住我的胸口,枪身泛着冷硬的金属光,握把缠着层黑色防滑胶带,胶带边缘磨得起了毛,还沾着点浅灰的火药灰。

消音器是黑色钢制的,顶端有细密的散热孔,孔里嵌着点深褐色的火药残渣,还沾着点细小的金属碎屑——显然是刚用过没多久。户志的手指扣在扳机护圈上,指腹的吗啡粉末蹭在枪身上,留下道浅褐印子,眼神冷得像冰:“别乱动,袈沙先生。老周的事,还轮不到你管。”

“别乱动,袈沙先生。”户志的声音依旧轻柔,像羽毛拂过皮肤,却裹着冰碴子似的冷,贴在耳边时,连呼吸都跟着发僵——像有条吐着信子的毒蛇在颈边游走,每一个字都带着致命的威胁。他指尖摩挲着ipad边缘的划痕,金丝眼镜后的眼睛没看我,却像能穿透皮肉,盯进我心里:“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雷先生要你去金三角,亲眼看看他的‘生意’,看清楚谁才是这片土地的主人。”

他抬手将ipad举到我眼前,屏幕亮得刺眼,高清地图上密密麻麻的红点像撒了把血珠,每个红点旁都用红笔标注着黑色小字:湄公河沿岸的军火库标着“3000支AK47+50挺m249轻机枪(子弹10万发)”,字迹力透屏幕,连括号里的子弹数量都写得清清楚楚;雨林深处的毒品加工厂标着“1吨海洛因(纯度90%)+500公斤冰毒(待分装)”,旁边还画了个小小的骷髅头;黑礁湾码头的红点最扎眼,标着“10吨硝铵炸药(已装箱,待运输)”,红点旁用括号备注着“配200个电子雷管”。每个红点下方都标着守卫人数,最少的20人,最多的50人,括号里写着“全员配AK47+m67手榴弹,设3道岗哨”。

“这些是雷先生在金三角的核心据点,连卫星都查不到。”户志的指尖在“10吨炸药”的红点上点了点,屏幕泛起涟漪,“你要做的,就是跟我们去黑礁湾码头,亲自盯着这批炸药装船,再跟着船送到湄公河的军火库——那里有‘阿坤’带队接应,之后你还要帮我们护送这批军火到东南亚的买家手里,确保货物安全交付。”

10吨炸药?配200个电子雷管?我盯着屏幕上的数字,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铁手攥紧,连呼吸都变得滞涩,喉咙里像堵着块烧红的炭,烫得发疼——10吨硝铵炸药足够炸平黑礁湾半个码头,更别说还有3000支AK47,这些武器要是流到东南亚恐怖分子手里,不知道会有多少平民死在枪口下,多少村庄会被炸药夷为平地,连孩子的哭声都剩不下。

记忆突然撞进脑海:三天前在黑礁湾码头,我见过一艘黑色货船——船身漆得乌黑,连船锚都是黑的,船头上的狼头标志被海风蚀得模糊,只隐约看出狼嘴的轮廓。当时我以为是普通的货运船,现在才明白,那是雷朵集团的“幽灵船”——船底焊了三层钢板,中间夹着半米宽的夹层,夹层里铺着厚油纸,油纸下垫着防潮海绵,专门用来藏军火和炸药,就算海关用x光扫描,也只会显示“空船”,根本查不出夹层里的东西。我甚至想起当时船工卸货时的反常——他们动作慢得刻意,眼神躲躲闪闪,连说话都不敢大声,原来不是怕耽误时间,是怕漏了夹层里的秘密。

“要是我不答应呢?”我攥紧手里的狙击步枪,枪托的木纹硌得掌心发疼,哪怕知道枪膛里装的是橡皮弹,也不想让他们看出我的退缩。

山九突然笑了,笑声从喉咙里滚出来,像粗糙的礁石碾过碎骨,他伸手从风衣内袋掏出个黑色U盘——金士顿的,外壳磨得发亮,正面刻着个迷你狼头,狼眼处嵌着点暗红,像是血渍。他手指一松,U盘“嗒”地落在我面前的木桌上,顺着桌面滑了段距离,“叮”地撞在咖啡杯上,杯里的黑咖啡晃出涟漪,溅出几滴在桌面上,留下深色的印子。

“这里面有阿雅弟弟和老周闺女的视频,还有那个金三角村子的实时监控——每分每秒都在更新。”山九的声音冷得像冰,“你要是不答应,我现在就给军火库的阿坤打电话,让他先剁了阿雅弟弟的右手——用那把沾过血的剁骨刀,慢慢剁,让孩子疼得喊出声,再录下来发给你。”他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残忍的光,像在欣赏猎物的恐惧,“之后再让守卫把那个村子的人,一个个扔进炸药库——先扔孩子,再扔孕妇,你想听听他们被炸药炸飞时的惨叫吗?我可以让通讯器一直开着,让你听个够。”

我弯腰捡起U盘,指尖碰到冰冷的金属,瞬间传来一股寒意,顺着指尖往心口钻。突然想起阿雅朋友圈里的照片——那是半年前拍的,她穿着件洗得发白的牛仔外套,袖口磨出了毛边,领口别着朵新鲜的白栀子,花瓣上还沾着水珠,连花萼上的细毛都清晰可见;她半蹲在弟弟身边,右手搭在弟弟的肩膀上,笑得露出嘴角的梨涡,发尾烫着小小的卷,被阳光照得泛着浅棕的光。

弟弟穿着曼谷高中的蓝白校服,领口别着银色校徽,校徽上的字还能看清是“曼谷市立高中”;他手里举着半颗黄澄澄的芒果,芒果汁顺着指尖往下滴,滴在校服裤子上,留下小小的黄印,却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眼睛弯成了月牙。背景是曼谷街头的芒果摊,黄色的遮阳伞下堆着满筐的芒果,摊主阿姨系着花围裙,在后面笑着比耶,阳光是暖融融的金,落在两人身上,连影子都透着软,像裹了层糖。

还有老周之前跟我说的,他闺女在曼谷大学学的是临床医学,书包里总装着本翻得卷边的《内科学》,扉页上用蓝色钢笔写着“要救黑礁湾的人”,字迹娟秀,还画了个小小的红十字;笔记里密密麻麻写着批注,连老师上课提的重点都用红笔标了出来,有的地方还贴着便利贴,写着“下周要去医院实习,加油”。

这些画面像针一样扎在我心上,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得像昨天才见过,让我连呼吸都带着疼,眼眶突然发热,却不敢让眼泪掉下来——我要是不答应,这些温暖的画面,就会变成血淋淋的惨剧;可我要是答应了,就成了雷朵集团的帮凶,成了自己最痛恨的人。

“你们到底想怎么样?”我猛地抬起头,眼神死死钉在山九和户志脸上,声音里裹着压不住的怒,像闷在炮膛里的火,随时要炸开。指尖死死抠着枪托的木纹,指节泛出青白,连手背的青筋都暴起,像蚯蚓似的缠在皮肤下,绷得发疼——连掌心的汗都被攥成了冷湿的印子,黏在防滑绳上。

山九慢悠悠走到我面前,突然抬手拍了拍我的肩膀。他的掌心裹着常年握刀磨出的老茧,糙得像砂纸蹭过皮肉,力道重得能捏碎骨头,我能清晰感觉到肩骨被按得发疼,连呼吸都跟着顿了半拍。“很简单,跟我们去金三角。”他的声音沉得像灌了铅,“帮我们把这批炸药送进湄公河军火库,然后……”故意顿了两秒,眼底的残忍像涨潮的黑水,瞬间漫过瞳孔,连领口狼头徽章的血痂都跟着泛出冷光,“帮我们杀了警方的线人。”

“你不是卧底吗?杀了他,雷先生才会信你是真心归顺。”他往前凑了凑,呼吸里的烟味混着血腥气喷在我脸上,“那个线人叫‘老鬼’,现在就在军火库的铁笼里,你只要用你手里的枪,对着他胸口打一枪就行——橡皮弹换过了,这次是真子弹。”

杀了线人?我浑身的血瞬间凉了半截,心脏像被重锤砸中,猛地一缩。攥紧的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疼得我倒抽一口冷气,指缝里渗出血丝,却刚好压下喉咙里的腥甜——这疼让我瞬间清醒。我是中国人民解放军,肩章上的五角星就算藏在风衣里,也刻着“保护线人、摧毁毒网”的使命,怎么能成他们染血的刀?可视线扫过桌上的U盘,阿雅弟弟手腕上的倒刺、老周闺女书包里那本写着“救黑礁湾”的《内科学》,突然全撞在脑子里,像无数根针在扎——我要是不答应,他们真的会剁了那孩子的手,真的会炸了那个村子。

喉咙里像堵着块烧红的铁,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能咬着牙,把愤怒和无力咽回肚子里,牙齿咬得腮帮发疼。

“我需要时间考虑。”我深吸一口气,胸腔里的怒火和无力撞得发疼,努力让声音保持平稳,却还是能听见尾音的颤,像被风吹得晃的枪。

户志推了推金丝眼镜,镜片反射的冷光刚好扫过我的脸。他嘴角勾起一抹淡笑,那笑没到眼底,像冰面冻裂的纹路,冷得能割破皮肤:“你没有时间。”他抬手晃了晃手里的军用通讯器,机身的狼头标志在光里闪了闪,“我们的车已经在楼下等了,十分钟后出发去码头。要是你不去,我现在就给军火库的阿坤打电话。”

指尖在拨号键上轻轻敲了敲,屏幕亮得刺眼,“军火库-阿坤”五个黑色小字像淬了毒的针,扎得人眼疼。“你想试试吗?”他的声音依旧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狠,“现在打过去,五分钟后,你就能在U盘里看到阿雅弟弟的右手——剁骨刀很锋利,不会让他疼太久,就是血会流得很多。”

就在这时,老周突然往前迈了一步。他拖着流血的左胳膊,每走一步都像踩在碎玻璃上,血顺着指尖滴在地毯上,“嗒、嗒”响,溅起的血珠在地毯纤维里凝成小小的红粒。他猛地挡在我面前,像棵被狂风压弯却没断的老榕树,枯瘦的肩膀绷得笔直,哪怕左胳膊的血已经浸透绷带,染红了大半衣襟,也没退后半步。

“别答应他们!袈沙!”他的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每一个字都从喉咙里挤出来,带着血味,“他们是骗你的!我在黑礁湾修船二十年,见过太多雷朵的手段——去年有个叫阿力的船工,帮他们运过一批机枪,货刚卸到湄公河,就被山九的人捆住手脚,腰上绑了石头,扔去喂黑礁湾的鲨鱼!”

他的声音发颤,却带着股拼劲,眼神死死盯着我,像在把希望往我心里推:“我亲眼看见鲨鱼的背鳍在水面翻,听见阿力的惨叫被浪盖过去,连尸骨都没捞回来!就算你帮他们送完货,他们也不会放了阿雅弟弟,不会放了我闺女——他们只会把你也扔去喂鱼!”

“你是卧底啊!”他突然提高声音,左胳膊的伤口被扯得更疼,额头上冒起冷汗,却还是攥着我的风衣,不肯松手,“你是来拆他们的毒网的,不是帮他们把网织得更密!你的使命是毁了这批军火,不是帮他们运去害更多人!”

山九的脸色骤然沉了下来,像黑礁湾暴风雨前压得低低的铅灰色云层,连眼底的狼光都裹着化不开的戾气,仿佛下一秒就要把人生吞活剥。他往前跨了半步,动作快得像扑食的野兽,一把攥住老周的左胳膊——指节死死扣住伤口周围的绷带,指甲几乎要嵌进渗血的皮肉里,接着猛地往反方向拧。

“咔”的一声脆响,像骨头被生生掰错了位,老周倒抽冷气的声音被掐在喉咙里,只挤出半声嘶哑的闷哼。额头上瞬间冒起一层冷汗,顺着眼角往下淌,滴在染血的衣领上,晕开一小片暗褐的湿痕。他的肌肉剧烈颤抖,左胳膊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扭曲着,绷带下的伤口被挣得更开,血像断线的珠子似的渗过纱布,顺着小臂往下滴,砸在地毯上“嗒嗒”响,每一滴都带着刺目的红。可他死死咬着牙,唇瓣被牙齿咬出了深血印,连嘴角都渗出了血丝,却没哼半声,只是眼睛更亮地盯着我,声音断断续续却掷地有声:“别答应……袈沙……别……”

“别碰他!”我突然喊出声,声音都劈了调,伸手就想把老周往身后拉。可手腕刚抬起,就被户志一把攥住——他手里的消音手枪已经顶在了我胸口,冰凉的金属透过风衣渗进来,像块刚从黑礁湾海底捞上来的冰,冻得皮肉发僵,连心脏都跟着发沉。

户志的眼神像在看一块没用的木头,没有半分温度,连语气都平得没有起伏:“袈沙先生,别逼我们动手。”他的指尖已经压在了扳机上,我能清晰感觉到枪身传来的轻微震动,“你再动一下,我就先打老周的左腿——反正他这胳膊已经废了,留着条腿也只是浪费我们的医药,不如打断了省心。”

我僵在原地,不敢再动分毫。视线落在老周疼得扭曲的脸上:他的眉头皱成了疙瘩,眼尾的皱纹里都积着冷汗,嘴唇上的血珠渗进齿缝,却还在盯着我,眼神里满是愧疚,像在说“是我拖累了你”。我摇了摇头,想告诉他“不怪你”,可喉咙里像堵着块浸了水的棉花,连气都喘不匀,眼泪突然涌上来,模糊了视线,只能死死盯着他胳膊上不断往下淌的血——那红色像烧红的铁,一下下烫在我心上,疼得连呼吸都发颤。

“时间到了。”山九抬起左手,看了眼腕上的劳力士黑水鬼。表盘玻璃上沾着点未干的血渍,是刚才拧老周胳膊时蹭到的,他用风衣袖口随意擦了擦,血渍晕开成一片淡褐,反倒更显狰狞。他对着门口喊了声,两个穿黑西装的守卫立刻推门进来:一个手里拎着副重型手铐,铁链上还沾着点暗锈,锁孔里嵌着细沙;另一个手里拿着块黑布眼罩,布料粗糙得像砂纸,边缘还留着未剪齐的毛边。

“把他们带下去。”山九的声音冷得像冰,目光扫过我时,带着毫不掩饰的防备,“用手铐把袈沙的手反铐在背后,别太紧,别弄伤他的指关节——还得靠他握枪送炸药。”接着又指向老周,语气更狠了些,“给老周戴眼罩,勒紧点,别留缝隙,这老东西在黑礁湾待了二十年,记路比狗还准,别让他看清码头的路线。”

守卫应了声,立刻上前。冰凉的手铐扣在我手腕上时,我还在盯着老周——他被守卫按住肩膀,却还在挣扎着往我这边看,嘴唇动了动,像是还想说“别放弃”,可眼罩已经罩了下来,把他最后的目光也遮进了黑暗里。

两个穿黑西装的守卫立刻推门进来——他们的西装是深黑色凯夫拉防弹款,面料挺括得像块硬纸板,肩线处衬着隐形护肩,连弯腰时都没半点褶皱;左袖口别着枚黑色皮质臂章,上面用银线绣着狼头,狼嘴咧开,露出尖尖的獠牙,针脚密得看不见线头,显然是雷朵集团的核心守卫。

其中一人手里拎着副不锈钢重型手铐,链环粗得像小拇指,掂量着至少有两斤重,锁孔边缘磨得发亮,内侧还沾着点暗褐色的锈迹,是之前铐人时蹭的血;另一人攥着块黑色眼罩,布料是粗麻布的,摸上去糙得像砂纸,边缘没锁边,毛茬扎得人指尖发疼,还能闻到股淡淡的霉味,像是常年压在仓库角落。

拎手铐的守卫上前,掌心裹着防滑手套,一把攥住我的手腕——力道重得像铁钳,指节扣进我腕骨的凹陷处,疼得我指腹发麻。没等我挣扎,“咔嗒”一声脆响,不锈钢手铐已经锁死,冷意顺着腕骨往胳膊肘窜,瞬间浸透了风衣袖口,冻得我浑身发僵;不过半分钟,手腕被铐住的地方就红了一片,勒出道深深的印子,连血管都跟着发涨。

另一个守卫拿着眼罩走向老周,刚要伸手递过去,却被老周猛地推开——他的左手还在渗血,推人的动作带着股拼劲,差点让守卫踉跄半步。“我自己来。”老周的声音沙哑得像漏风的风箱,右手颤巍巍地接过眼罩,指尖蹭过粗糙的麻布,留下道血痕。他没立刻戴上,而是对着我的方向抬了抬头,浑浊的眼睛里透着光,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清晰:“袈沙,别放弃……我在码头最里面的修船棚里,藏了把军用匕首——埋在第三根木桩下面,用帆布包着,防水的……”

他顿了顿,喉结滚了滚,像是怕被守卫听见,声音压得更轻,却带着股说不清的软:“还有,阿雅是被迫的……她给你递酒时,口袋里揣着她弟的照片,没敢让你看见……她心里……有你,别恨她……”

说完,他才慢慢把眼罩拉过头顶,麻布遮住了他的眼睛,却遮不住他嘴角的弧度——那是种带着希望的绷直,像在赌我能活着出去。

我看着老周被守卫架着往外走,他的左脚还在渗血,每走一步都踉跄一下,军靴踩在地板上发出“嗒啦、嗒啦”的响,却还在偷偷往我这边偏头,眼罩下的脸对着我,像是在给我使眼色,让我把匕首的位置记牢。

一股暖流突然从心口涌上来,压过了手腕的疼、胳膊的僵——他都伤成这样了,左胳膊断了,脚踝磨烂了,却还在惦记着给我留逃生的武器,还在替阿雅解释,还在相信我能掀翻这张毒网。我攥紧手铐,链环硌得掌心发疼,指节泛出青白,在心里狠狠发誓:一定要救回阿雅弟弟和他闺女,一定要把雷朵的据点炸成灰,绝不能让他的牺牲白费。

山九和户志跟在后面,我被守卫推着往前走,走廊里的灯光忽明忽暗——壁灯的玻璃罩积着层灰,光透过灰层洒出来,成了昏黄的雾,照在两侧挂着的油画上。最显眼的是幅“血浪图”:暗红的颜料堆得厚,像凝固的血痂,边缘干涸的油彩渣翘起来,用手一碰就能掉;浪尖上那点白色,是用碎骨粉混着白颜料涂的,在半明半暗里泛着冷光,活像浪里漂着的碎骨头,看得人后颈发紧。

快到电梯口时,身后突然传来户志的声音,压得极低,却还是顺着风飘进我耳朵:“……雷先生刚才发消息,说等袈沙把炸药送到湄公河,就把他和老周一起绑上石头,扔去喂黑礁湾的鲨鱼——那里的鲨鱼最近饿,能一口吞了人。”

山九“嗯”了一声,声音里没半点情绪:“阿雅和那个村子也别留着,阿雅知道太多,村子里的人见过炸药库,留着都是隐患——等袈沙动手杀了老鬼,就引爆村子里的炸药,连痕迹都别剩。”

我的心猛地一沉,像被扔进了黑礁湾的深海——原来他们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留活口,送炸药是假,让我亲手染血、再灭口是真;阿雅的“被迫”、村子的存亡,全是他们攥在手里的诱饵,用完了就随手扔掉。攥着的手铐更紧了,链环硌得掌心渗出血丝,却没让我后退半分——反而让我更清楚,这场仗,不仅要赢,还要让雷朵的人血债血偿。

我的心猛地一沉,像被人从背后推了把,直直坠进黑礁湾的深海——胸腔瞬间发紧,连呼吸都滞了半拍,后背窜起的凉意顺着脊椎往下淌,冻得指尖都发僵。原来他们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留活口,用阿雅弟弟、老周闺女当诱饵,让我送炸药是假,等我亲手染了血、没了利用价值,再把我和老周一起灭口才是真;连阿雅都没被放过,她的“被迫”、她的眼泪,在雷朵眼里不过是用完即弃的棋子,等任务结束,照样逃不过被处理的命。

我攥紧手里的不锈钢手铐,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指甲深深嵌进掌心,疼得我倒抽一口冷气——指缝很快渗出血丝,温热的血粘在冰冷的链环上,一凉一热的反差反倒让脑子更清明。我没敢表现出半分情绪,只是垂下眼,盯着鞋尖沾着的地毯纤维,连眼皮都没敢多眨一下——现在不是反抗的时候,老周的匕首还在修船棚等着,阿雅和村子里的人还在等着,我得等,等一个能同时救所有人、还能把雷朵毒网连根拔起的机会。

电梯门“叮”地滑开,里面的灯光亮得刺眼——金属内壁贴着银灰色镜面,冷光反射在墙上,能清晰照出我被反铐在背后的双手、手腕上勒出的红痕,还有山九跟在身后的影子,他的马丁靴踩在电梯地板上,“咚、咚”的响像敲在我的神经上。灯光再亮,也照不进人心的黑暗,镜面里的我眼神发沉,可藏在眼底的劲没散——我知道这电梯门一关,就是往深渊里走,可我不能退。

守卫推着我的后背往前,我踉跄着走进电梯,后背贴在冰凉的金属壁上,冷意透过风衣渗进来,却压不住心口的火。山九和户志跟在后面,户志还在把玩手里的ipad,指尖在屏幕上滑动的轻响,在封闭的电梯里格外刺耳;山九则靠在按钮旁,抬眼扫了眼镜面,狼头徽章的血痂在光里泛着暗褐,像在嘲笑我的“天真”。电梯门缓缓关上,金属门齿咬合的“咔嗒”声,像在给这场骗局拉上帷幕,把我彻底推进没底的深渊。

可我不怕。为了阿雅弟弟没被剁掉的右手,为了老周闺女书包里那本写着“救黑礁湾”的《内科学》,为了那个村子里十二个还没出世的孩子、三十个等着天亮的娃,更为了我胸口藏着的“中国人民解放军”这几个字——就算前面是刀山火海,我也得走下去。

电梯缓缓下降,轿厢运行的“嗡嗡”声里,邓班的声音突然从记忆里钻出来,带着新兵连靶场的雨味。那年台风天,雨下得特别大,砸在钢盔上“砰砰”响,我攥着步枪的手发颤,子弹偏得能打歪靶纸,连枪托都抵得肩窝发疼。邓班蹲在我身边,他湿透的迷彩服贴在背上,能看见肩胛骨的轮廓,糙得像砂纸的掌心覆在我发颤的手背上,指节轻轻敲了敲我抵着枪托的肩窝:“军人的使命,就是在黑暗里找光明,就算前面是刀山火海,也不能退。退了,就对不起身上的军装,对不起那些等着我们保护的人。”

他说这话时,雨顺着他的帽檐往下滴,落在我手背上,凉得很,可他的掌心却暖得烫。末了,他从脖子上解下枚桃木牌,塞进我手里——那牌子带着他的体温,荷花瓣纹路被摩挲得光滑,边缘磨得圆润,还沾着点他领口的汗味:“我爷爷传下来的,说能保平安。你拿着,记住,枪在手里,劲在心里,就没跨不过的坎。”后来我把桃木牌给了老周,让他在铁笼里能有点念想,没想到他又偷偷塞回了我的风衣内袋,连荷花瓣纹路上的温度都没散。

我下意识摸了摸风衣内袋,手指先触到桃木牌的温凉——荷花瓣纹路蹭过指腹,带着老周常年揣在怀里的暖意,比冰冷的手铐暖得多;再往下,摸到阿雅的手机,机身还留着她之前攥着的余温,屏幕亮着,未读消息的提示灯一闪一闪,像个微弱的信号。点开屏幕,是她弟弟凌晨四点发来的消息,字体是浅灰色,还带着个发抖的表情:“姐,我怕,他们刚才又打我了,手腕好疼。”

手机壳是磨砂的,上面印着朵小小的白栀子,是阿雅弟弟最喜欢的花——上次在码头,她还拿着手机跟我炫耀,说“我弟帮我选的壳,说栀子香能让人安心”。现在想来,那点“安心”,不过是她在绝境里给自己找的一点念想。

我紧紧攥着桃木牌和手机,指腹蹭过荷花瓣的纹路和手机壳上的栀子印,在心里一遍遍发誓:雷朵集团的毒网要拆,金三角的军火库要炸,海洛因的加工厂要毁;阿雅弟弟的手要保住,不能让他一辈子留着疤;老周闺女的《内科学》不能白写,要让她能回来给黑礁湾的人看病;那个村子里的孕妇要能平安生下孩子,孩子们要能再坐在茅草屋前吃芒果,不用再怕炸药的响声……

电梯还在下降,“嗡嗡”的运行声里,我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咚、咚”的,和邓班当年教我握枪时的节奏一样稳。我知道,接下来的路不好走,可我手里有桃木牌的暖,有手机里的牵挂,有刻在骨头上的使命,就没什么能打垮我。

等电梯门再打开时,就是黑礁湾的码头,是雷朵的獠牙,可我已经做好了准备——这场仗,我必须赢。

电梯门“叮”的一声弹开,清脆的声响撞在金属轿厢壁上,反弹出细碎的回响,像在给这场即将开始的死战敲了声开场钟。

门外的声响瞬间涌进来——远处货轮的汽笛声闷沉沉的,像从黑礁湾海底钻上来,拖得又长又哑,裹着海风的咸湿飘过来,在耳边绕着不散;守卫的呵斥声尖锐得像碎玻璃刮过铁皮,“动作快点!别磨蹭!”的吼声混着军靴踩在码头水泥地的“咚咚”响,重得能震起地上的沙粒,撞得人耳膜发疼;还有海浪拍击礁石的“哗哗”声,比在房间里听着更烈,带着股能吞掉一切的狠劲,衬得码头的空气都绷得发紧。

海风吹进来时带着股鲜活的咸腥——不是之前房间里混着血、鸦片和炸药的毒味,是裹着浪花、礁石青苔和新鲜海藻的清爽,却也更冷。风里夹着碎冰似的凉意,顺着衣领往脖子里钻,激得人打了个轻颤,却也让脑子更清醒;风扫过脸颊时,能尝到淡淡的咸,像刚从浪里捞出来的海水,没有半分甜,全是黑礁湾特有的硬气。

抬眼望去,码头还浸在晨雾里,灰蒙蒙的雾把远处的黑色货船裹得只剩个轮廓,像蛰伏在海面的巨兽,船身上的狼头标志在雾中若隐若现,獠牙的尖在晨光里闪着冷光;甲板上的守卫来回踱步,手里的AK47斜挎在肩上,枪托的黑亮和雾的灰蒙撞在一块儿,透着股随时要开火的凶戾;码头上的吊机停在半空,钢索垂着晃悠悠的,像悬在头顶的绞刑架,等着捆住猎物。

我下意识攥了攥风衣内袋——桃木牌的荷花瓣纹路硌着掌心,带着老周揣在怀里时的余温,压下了手腕上手铐的冷;阿雅的手机贴在牌旁,磨砂壳的触感熟悉又踏实,屏幕上未读消息的提示灯还在闪,像个没灭的信号。手腕上的红痕还在疼,可指节却攥得更紧,连呼吸都跟着沉了——这场仗不是靶场里赌输赢的射击,不是房间里逞口舌的对峙,是要拆了雷朵的金三角毒网、救回阿雅弟弟、老周闺女和整个村子的死战。

我深吸一口带着咸腥的海风,把最后一丝犹豫吐出去——退路早就断了,从踏进黑礁湾那天起,从老周把桃木牌塞给我那天起,从阿雅红着眼递酒那天起,我就只剩往前冲的路。

电梯外的雾还没散,可我眼里的光却亮了——这场更残酷的战斗,终于要开始了,而我,早就做好了准备,等着把这黑暗,撕开一道透光亮的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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