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橡胶林的夜不是黑,是浓得化不开的墨,像浸了冰水的裹尸布,沉甸甸地压在头顶,连呼吸都带着刺骨的湿冷。我把领口磨破的风衣又紧了紧,竖起的衣领还是挡不住钻缝的风——那风裹着橡胶树汁液发酵的酸腐气,往鼻腔里钻时,竟还掺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类似陈年血锈的腥气。

军用靴的防滑纹里早已嵌满了腐叶碎渣,每踩下去一步,都会先陷进半尺深的烂叶堆,发出“噗嗤”一声闷响,紧接着是枯枝被碾断的“咔嚓”声——这声音在密不透风的林子里格外刺耳,像敲在空罐头盒上,撞出细碎的回音,又被层层叠叠的阔叶死死捂住,只留下一点余响,绕着脚踝打旋。我下意识地放轻脚步,目光扫过前方齐腰高的蕨类植物——老周说过,这些蕨类丛就是安全屋的“门帘”,藏在最深处的断崖下,连蚊虫都难钻进去。

“荷花将开,亥时赴约”——我在心里又默念了一遍老周昨天通过加密频道发来的暗语,指节无意识地摩挲着风衣内袋。指尖先碰到账本边缘磨出的毛茬,再按上封面那道浅浅的划痕——上周在雷清荷的军火仓库搬货时,铁架上的锈渣就是顺着这道痕蹭上去的。当时我吓得心脏差点跳出来,辛集兴却用肩膀狠狠撞了我后腰一下,同时故意把手里的纸箱摔在地上,“哐当”一声引开了旁边保镖的注意——那保镖的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伯莱塔枪套上,斜眼瞥过来时,瞳孔里全是警惕的冷光。

想到这儿,我猛地顿住脚步,右手不自觉地滑向腰后——那里藏着一把上了膛的沙漠之鹰,枪柄的橡胶防滑纹早被手心的冷汗浸得发潮。风又起了,吹得头顶的阔叶“哗哗”作响,像有人在暗处翻动书页,又像脚步声,不远不近地跟在身后。我眯起眼,借着偶尔漏下来的月光扫过四周——橡胶树的树干像沉默的黑影,枝桠交错着挡在眼前,连来时的路都快看不清了。

心脏突然像被一只沾了冰水的手攥住,连呼吸都带着滞涩的凉意。老周说过,“半朵荷花”周围三百米内不会有活物,可刚才那丝血锈味,还有风里若有若无的异动,都在提醒我:今晚的橡胶林,不对劲。

离那处藏在断崖下的安全屋还有二十步时,我像被无形的手拽住似的猛地顿步。头顶的阔叶被夜风掀动,碎银似的月光从缝隙里筛下来,晃得人眼晕,恰好照亮了并排立着的三棵橡胶树——这是老周设下的“平安符”,每棵树干齐腰处都刻着半朵荷花:东边那朵要刻出七片花瓣,中间那朵得留着未清理的泥垢,西边那朵的边缘故意不磨平,让青苔能攀上去。

我屏住呼吸,往前挪了半步,眯眼盯着刻痕:东边荷花的花瓣纹路清晰,连最细的瓣尖都没被削坏;中间那朵的花托上还沾着块褐黄色的泥,是上次下雨时溅上的;西边那朵的青苔果然爬了半圈,绿得发暗——每一处都和老周约定的分毫不差。紧绷的肩背刚要松半分,鼻腔里突然钻进一缕异样的气息。

那气息钻过橡胶汁液的酸腐味,像根裹着铁锈的细针,扎得人鼻尖发痒——是血腥味。很淡,淡得像隔了层湿布,却又异常顽固,黏在嗅觉里挥之不去。我的心脏“咚”地沉了一下,刚才还稍缓的紧张感瞬间攥紧喉咙,连呼吸都放得更轻了。

右手贴着风衣内袋的布料往下滑,指尖先碰到腰间的皮带扣,再往前一寸,就抵上了沙漠之鹰的橡胶枪柄。冰凉的触感顺着指缝往上爬,像给发烫的神经浇了点冷水。我调整了下握枪的姿势,确保食指能随时扣动扳机,随后抬起左脚,靴尖轻轻拨开挡路的枯枝——枯枝“吱呀”一声被压弯,却没断,那细微的声响在死寂的林子里竟像敲了下锣。

每走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军用靴的防滑纹碾过湿滑的泥土,只发出“沙沙”的轻响,却每一下都敲在心上。前方的安全屋渐渐从树影里露出来:低矮的土坯房像块嵌在崖下的石头,屋顶的油毡纸破了好几个洞,露出里面的茅草,被风吹得乱晃,像老人乱蓬蓬的头发;墙面上糊的黄泥早已龟裂,裂纹横七竖八地爬着,深的地方能看见里面的土块,活像老人手上暴起的青筋。

离屋门还有五步时,我又顿住了。风从崖下卷过来,那股血腥味更浓了些,还混进了一丝熟悉的劣质烟草味——是老周常抽的“金沙江”牌香烟。可这烟味里裹着的不是烟火气,而是一种凝固的冷,像烟蒂泡在了血里。我的指节因为攥紧枪柄而泛白,盯着那扇虚掩的木门,瞳孔不自觉地收缩——老周从不会让门留这么大的缝,除非……

安全屋的木门虚掩着,留着一条指宽的缝,黑沉沉的像只半睁的瞎眼,往里瞅不见半点光亮。我的心“咯噔”一下沉到了底——老周的谨慎是出了名的偏执,上次我嫌他布置得太麻烦,他还板着脸说“在金三角,多一道防备就多一条命”。就说这门后的预警:他用的是钓鱼线特有的0.2号尼龙线,细得像蛛丝,白天都难看清,一端系在门把手上,另一端绕过房梁,稳稳拴着墙角那只黄铜铜铃,只要推门的力度稍重一分,铜铃就会发出“叮铃”的脆响,十里外都能隐约听见。

可现在,那条本该隐在暗处的鱼线,却断在门槛边,线头还打着老周特有的双结,断口齐整整的,像是被刀割断的,上面沾着点潮湿的黄泥。我顺着鱼线抬头看,墙角的铜铃歪歪扭扭地挂在锈迹斑斑的钉子上,铃身撞得凹进去一小块,最让人头皮发麻的是铃舌——那上面沾着点暗红的痕迹,在月光下泛着铁锈似的光泽。我屏住呼吸蹲下身,指尖轻轻碰了一下,黏腻的触感瞬间粘在指腹,凑近鼻尖闻了闻,一股淡淡的腥气混着铜锈味钻进来——是血,半干的血。

“老周?”我开口喊了一声,喉咙发紧,刻意压得又低又稳,却还是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颤音。声音刚落,就撞在橡胶树粗糙的树干上,弹回来时散成细碎的余响,像有人在暗处轻轻叹气,在空荡的林子里荡了好一会儿才消下去。屋里没有任何回应,连平时老周习惯性的咳嗽声都没有。风从门缝里钻进去,又卷着一股更浓的气息扑出来——那气息里,血腥味压过了橡胶的酸腐,还掺着老周常抽的“金沙江”牌劣质烟草味,呛得我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差点把下午吃的压缩饼干吐出来。

我反手攥紧腰间的沙漠之鹰,枪柄的橡胶防滑纹嵌进掌心的冷汗里,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左手猛地推上门板——“吱呀——”一声,木门转动的轴杆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像钝锯在磨骨头,在死寂的夜里炸开,惊得远处的林子里扑棱棱飞起来一只夜鸟,翅膀扇动的声音格外清晰。

几乎在推门的同时,我右手从风衣口袋里摸出战术手电,拇指按下开关,一道刺眼的白光瞬间刺破屋里的黑暗,像一把锋利的刀,扫过屋里的每一个角落。左边的土灶黑乎乎的,锅沿沾着点玉米糊糊的残渣,掀开锅盖一看,里面的糊糊已经结了层薄皮,边缘烤得发焦,显然是半个钟头前刚煮好的。灶台上摆着个粗瓷碗,碗口豁了一块——那是上次有毛贼摸进安全屋,老周用这碗砸过去时磕的,碗底还剩点褐色的茶渍,是老周爱喝的粗茶。

墙角的木板床挨着崖壁,军绿色的被子叠得棱角分明,连边角都扯得平平整整,和他在部队当侦察兵时叠的“豆腐块”一模一样。床底下露出半截军用水壶,壶身上的漆掉了大半,印着模糊的“八一”字样——那是老周的宝贝,说这壶跟着他出过边境任务,救过他的命。

可本该坐在灶边抽烟、等着和我接头的老周,却连个人影都没有。手电的光柱在屋里扫来扫去,照亮了地上散落的几片烟草,照亮了墙上贴着的旧报纸,却照不见那个熟悉的、带着胡茬的身影。只有风从屋顶的破洞钻进来,吹得报纸“哗啦”作响,像有人在背后轻轻翻页,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

灶边的木凳空着,桌上的烟盒敞着口,连老周常用来磕烟灰的铁皮罐都摆得端正——可本该坐在那儿抽着烟、笑着递我半块压缩饼干的老周,却直挺挺地倒在屋子中央的泥地上,浑身的血把灰褐色的泥土浸成了深褐,像泼翻的墨汁,顺着地面的裂缝往四处渗。

我的手指突然僵住,战术手电“啪”地从掌心滑落,重重砸在泥地上,灯头磕得歪向一边。一道惨白的光柱斜斜地扫过去,恰好照在老周的脸上——那一瞬间,我的呼吸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掐断,喉咙里堵着什么滚烫的东西,发不出半点声音,连耳朵里都嗡嗡作响,只剩下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撞着,疼得像要裂开。

他身上那件深灰色的连帽衫,是我去年冬天偷偷给他买的,说“比单衣抗冻”,现在却被撕扯得不成样子,袖口烂成了布条,胸前的布料焦黑一片,三个狰狞的弹孔并排着,边缘还粘着没烧尽的棉絮。血从弹孔里涌出来,浸透了衣料,在地上积成一滩不规则的污渍,靠近身体的地方还泛着暗红的湿润,边缘却已经凝固成了黑褐色的痂,像干涸的河床。

他的右手还保持着握枪的姿势,手腕微微内扣,手指死死扣在扳机上——那是他用了五年的五四式手枪,枪身上还有他刻的小十字记号,是为了在黑暗中快速定位握枪位置。可现在,枪管却弯成了诡异的九十度,枪托裂成了两半,显然是凶手在他倒下后,用蛮力狠狠砸过,像是在发泄什么,又像是在炫耀胜利。

手电的光柱慢慢往上移,我死死盯着他的脸,只觉得浑身的血都凉透了。他的左眼被钝器砸烂了,眼眶深深塌陷下去,暗红色的血和浑浊的眼液混在一起,糊在颧骨上,干成了硬痂;嘴角从左耳根一直撕裂到右嘴角,露出里面染血的牙床,还有两颗断裂的门牙——我记得这两颗牙,是上次他为了救一个被拐的小女孩,和人贩子搏斗时被打掉的,当时他还笑着说“掉两颗牙换条命,值了”。额头上有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血已经凝成了黑褐色的血块,粘住了他额前的花白碎发,那些头发,明明上个月生日时我还帮他剪过,说“剪短了精神”。

他的左手蜷缩着,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死死攥着那个洗得发白的帆布包。包角那半朵淡红色的荷花,是我亲手绣的——上个月他生日,我攒了半个月的津贴,买了块最便宜的红布,在宿舍里就着煤油灯绣了半夜,针脚歪歪扭扭的,他却宝贝得不行,说“比啥礼物都强”。可现在,帆布包的拉链被暴力扯断,裂口处的布料都磨起了毛,里面的微型监听器碎成了好几块,加密通讯器的屏幕裂得像蜘蛛网,碎片上还沾着温热的血,那是老周的血,还带着他身体的温度。

屋里静得可怕,只有我粗重的喘息声,还有手电电流微弱的“滋滋”声。风从屋顶的破洞钻进来,吹得桌上的烟盒“啪嗒”一声掉在地上,烟卷散了一地,混在血迹里,像撒了把灰。我看着老周凝固的脸,看着他手里攥着的帆布包,看着地上那滩发黑的血,突然胃里一阵翻涌,喉咙里涌上一股腥甜,却死死咬着牙咽了回去——我不能吐,老周说过,越是难的时候,越要撑住。可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砸在泥地上,混着老周的血,晕开一小片湿痕。

“老周……”我喉结滚了滚,只挤出这两个字,膝盖就“咚”地一声砸在冰冷的泥地上。泥水溅起来,沾湿了裤腿,刺骨的寒意顺着膝盖往上爬,可我一点都感觉不到疼——心里的疼像烧红的烙铁,烫得我浑身发麻,连神经都失去了知觉。

指尖抖得像秋风里的枯叶,缓缓伸过去,刚碰到他露在袖外的手腕,就被一股刺骨的冰凉狠狠烫了回来。那不是寻常的冷,是生命抽离后凝固的寒,像揣在怀里的冰,瞬间冻僵了我的手指。他的身体已经硬了,肘关节微微弯曲,肩膀还保持着向前顶的姿势——那是他搏斗时的姿态,哪怕倒下了,也没松开握枪的手。我盯着他蜷缩的左手,突然发现指甲缝里嵌着几缕头发:又黑又亮,带着年轻女孩特有的顺滑光泽,还缠着点碎发胶的痕迹。这绝不是老周的——他的头发早就因为常年熬夜盯梢、吃压缩饼干扛饿,变得干枯花白,发梢还带着分叉,摸起来像粗糙的麻线。

脑海里像被按下了快进键,林晓梅的样子一帧帧砸进来,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得可怕:厂房里,她那双“怯生生”的眼睛,睫毛颤得像蝶翼,泪珠却总是挂在眼尾不落下,现在想来,那分明是刻意练过的哭相;她攥着枪时“发抖”的指尖,指节泛着青白,可扣在扳机护圈上的力度却稳得反常,不像第一次握枪的人;老周摩托车后座上,她裹着那件不合身的黑色夹克,领口拉得老高,遮住了半张脸,当时我以为她是冷,现在才明白,她是在藏嘴角没忍住的得意;还有她左眼角的瘀伤——圆形的,边缘整整齐齐,颜色是化妆品调出来的暗红,根本没有真伤该有的青黄渐变,我当时竟被那副“可怜相”骗了,连这么明显的破绽都没看出来!

难怪雷清荷会那么轻易放她走,没有派一个人“监视”;难怪老周昨天在加密频道里说“接应稳妥”时,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犹豫,当时我只当他是谨慎,却没听出那是察觉异常后的提醒。我们都被那个“重庆姑娘”演的戏骗了,骗得彻头彻尾——她的恐惧是装的,脆弱是装的,连对“回家”的渴望都是装的,那些让人心疼的细节,全是雷清荷精心设计的诱饵,就等着老周上钩。

胃里的翻涌越来越烈,像有只手在里面拧,我扶着土墙勉强站起身,指节抠进墙皮裂开的缝隙里,蹭了满手黄泥。喉咙里涌上一股腥甜,我死死咬着牙咽回去,腥气灼烧着喉咙,疼得我眼泪直冒。眼前开始模糊,全是老周的影子,和林晓梅的伪装重叠在一起,刺得我眼睛生疼。

三天前在厂房后门,他骑着那辆破旧的嘉陵摩托车,车把上的锈迹蹭了满手,座垫磨得露出了里面的海绵。他兜帽压得很低,只露出下巴上的胡茬,冲我们比“安全”手势时,拇指和食指并拢,轻轻点了点胸口——那是我们约定的“万无一失”,当时他的眼神沉稳得像橡胶林深处的山,让我瞬间安了心。

半个月前,他借着给我送压缩饼干和水的功夫,从怀里摸出枚桃木牌塞给我。那牌子被摩挲得温润发亮,正面刻着半朵荷花,反面是个歪歪扭扭的“安”字。“袈沙,在金三角混,人心比橡胶林的陷阱还险。”他的手因为常年握枪、拆弹,布满了老茧和细小的伤疤,指尖蹭过我的手心,带着粗糙的温度,“这玩意儿我带了三年,给你镇着,别丢了。”

还有上个月,天刚亮他就拉着我钻进橡胶林,教我认陷阱。他蹲在一棵树下,裤腿沾着露水,用树枝指着地上的草痕说:“你看这里的草比周围矮半寸,根还往上翻,下面就是插着铁刺的坑,上面盖了层腐叶,踩错一步,就成了野狗的食。”晨露沾在他的胡茬上,像星星点点的霜,他笑起来时,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像橡胶树的年轮,带着久经风浪的温和,“我第一次来的时候,差点栽在这上面,还是老班长拉了我一把。”

那些温暖的细节像针,扎得我心口发闷。我看着地上老周僵硬的身体,看着他指甲缝里那几缕不属于他的头发,突然明白过来——他昨天肯定察觉到了林晓梅的不对劲,却还是去了,不是因为傻,是因为他怕我暴露,想自己把危险扛下来。

风从屋顶的破洞钻进来,吹得桌上的烟盒“哗啦”作响,我猛地捂住脸,指缝里漏出压抑的呜咽。我不能哭出声,老周说过,卧底的眼泪要咽在肚子里,可现在,我怎么忍得住?那个总把“没事,有我呢”挂在嘴边的老周,那个把我的安全看得比自己还重的老周,就这么没了,死在我们都信以为真的“骗局”里。

可现在,这个在金三角潜伏了整整五年、顶着“走私贩子”的骂名,偷偷给支队传出去二十三条贩毒线路、七笔大宗军火交易情报的老刑警;这个总在深夜的安全屋里,就着煤油灯给我看他云南老家照片,说“等收网了就回去,在院子里种半亩普洱,炒自己的茶,听山风过竹林”的老周,却像一袋被丢弃的垃圾,蜷缩在他亲手挖建、亲手布置的安全屋里,死得这样血肉模糊,这样惨不忍睹。

喉咙里的哽咽快要把我呛死,我猛地抬手,指甲狠狠掐进自己的大腿肉里——指甲陷进去半寸,渗出血丝,剧烈的疼痛像针一样扎进神经,终于让我混沌的脑子清明了几分。不能慌,绝对不能慌。老周不止一次说过,“卧底最怕的不是敌人的枪,是自己乱了阵脚,一慌就全完了”。

我深吸一口气,弯腰捡起地上的战术手电,指尖还在不受控制地发抖,却强迫自己稳住手腕。光柱重新亮起,像一把锋利的刀,贴着地面一寸寸扫过——除了老周身下那片发黑的血迹,泥地上还印着两行杂乱的脚印,没被风吹干,边缘清晰得可怕。

左边那行是男人的皮鞋印,鞋码四十码出头,鞋跟内侧磨损得格外厉害,比外侧薄了近半厘米,鞋尖微微偏向内侧——这是峻左的脚印!上周我在雷清荷的办公室外候命时,亲眼见过他穿的那双黑色军用皮鞋,因为常年习惯重心偏左,鞋跟磨出的弧度和这印子分毫不差,甚至鞋边还沾着点仓库特有的机油味,混在泥土气息里,若有若无。

右边那行是女人的帆布鞋印,鞋码顶多三十五码,鞋头圆润,边缘有个细小的破洞——和那天林晓梅闯进厂房时穿的那双白色帆布鞋一模一样!更让我头皮发麻的是,鞋尖上沾着的红泥——那种红泥只有橡胶林最深处的断崖低洼处才有,因为含矿物质多,颜色红得发暗,和别处的黄泥土截然不同。那天老周带她走时,摩托车就是从低洼处绕的,她鞋上沾的红泥,现在还清晰地印在安全屋的泥地上。

我的手电光柱突然顿住,落在墙角的泥地上——那里有几道新鲜的刻痕,是用匕首尖划出来的:三道笔直的竖线,中间交叉着一道横线,刻痕边缘的泥土还没干透,甚至能看到细小的泥粒粘在刻痕里。这是雷清荷手下特有的“行动暗语”,我在仓库的账本上见过,意思是“鱼已入网,收线撤离”。

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疼得钻心,我却像没感觉似的,死死盯着那几道刻痕。一瞬间,所有的碎片都串在了一起——瘦猴的“内鬼”戏根本就是雷清荷演的障眼法,他从来没信过瘦猴,从头到尾的目标都是老周!他故意让林晓梅装成被拐的受害者,演那场“持枪复仇”的戏码,就是为了让老周放下戒心去接应;又让峻左带着人跟在后面,借着林晓梅的“指引”找到安全屋,等确认老周的身份后,就痛下杀手,最后刻下暗语示意“任务完成”。

而我和辛集兴,还天真地以为闯过了雷清荷的“信任试探”,以为瘦猴的死是我们“站稳脚跟”的信号,离收网的日子越来越近。现在想来,我们的每一步都踩在雷清荷的算计里:从厂房里的对峙,到老周接应林晓梅,再到我今晚来接头——他说不定早就通过林晓梅的眼线,把我们的动向摸得一清二楚,只是在等一个彻底除掉老周的机会。

后背瞬间爬满冷汗,凉得像浇了冰水。我看着地上的脚印,看着墙角的暗语,再看着老周僵硬的身体,一股冰冷的愤怒从心底涌上来,烧得我浑身发抖。雷清荷这只老狐狸,林晓梅这个披着人皮的狼,还有峻左那伙刽子手——他们不仅杀了老周,还把我们当成了戏耍的猎物。

手电的光柱在地上晃了晃,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现在不是愤怒的时候,老周用命给我敲了警钟,我要是再栽在这里,就真的对不起他了。我握紧手电,目光再次扫过屋里的每一个角落,试图找到更多线索——老周那么谨慎,说不定还留下了什么没被毁掉的东西。

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淌,滑过下颌线,滴进敞开的衣领里。冰凉的液体浸湿了衬衫,紧紧贴在后背和腰腹,像一层冰冷的蛇皮,随着呼吸的起伏磨得皮肤发疼。我甚至能感觉到冷汗渗进腰间的枪套,把沙漠之鹰的橡胶柄浸得发潮,指节因为攥得太紧而泛出青白。

我蹲下身,后背紧紧贴着土坯房的墙壁——这面墙能挡住可能来自橡胶林的视线。右手悄悄伸进军用靴筒,指尖顺着鞋垫边缘的缝隙往下抠,指腹蹭到鞋垫下粗糙的皮革,带着靴底特有的泥土气息。鞋垫是老周特意帮我改的,比普通鞋垫厚了半公分,就是为了藏这枚紧急通讯器。

指尖终于碰到了那个冰凉的塑料物件,只有拇指大小,边缘被打磨得光滑,不会硌到脚。我小心翼翼地把它抠出来,摊在掌心——黑色的塑料外壳上,刻着一个歪歪扭扭的“忠”字,刻痕不深,却很清晰,是老周用匕首尖一点点划出来的。记得他把改好的鞋垫交给我时,捏着这枚通讯器说:“每个卧底的通讯器上,都该有个对得起这身警服的字。我没文化,就刻个‘忠’,忠对党,忠对兄弟,别丢了。”当时他的指尖蹭过“忠”字的刻痕,带着常年握枪的老茧,粗糙却有力。

这是出发前杨杰亲手交给我的,他把通讯器塞进我手心时,眼神凝重得像块铁:“这东西只有两个用途——联络人牺牲,或者你身份暴露。信号加密级别是最高的,跳频模式每三秒换一次,除了我,没人能截获。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能用。”

我攥紧通讯器,起身快步走向屋后的断崖。风从崖下往上刮,卷着河水的腥气和橡胶林的酸腐味,吹得风衣下摆“呼呼”作响,像要把人掀翻。崖边的杂草长得齐腰高,叶子上的露水打湿了裤腿,冰凉刺骨。往下看,湍急的河水在月光下泛着粼粼的白光,像一条翻涌的银蛇,“哗哗”的水流声震耳欲聋——这声音正好能掩盖通讯器的电流声,不会被远处的耳朵捕捉到。

我背对着橡胶林,侧身贴在一块突出的岩石后,确保自己的身影藏在阴影里。拇指按下通讯器侧面的开机键,“滋啦——滋啦——”的电流声立刻从微型听筒里传出来,刺得耳膜发疼,像无数根细针在扎。

我的手止不住地发抖,不是因为冷,是因为悲痛和紧张交织在一起,连指尖的神经都在抽搐。指腹反复蹭过那个“忠”字的刻痕,试图从那冰凉的塑料上,寻到一点老周留下的温度。刚才在屋里看到的惨状在脑海里翻涌:老周凝固的血迹、弯成九十度的枪管、指甲缝里那几缕女人的头发……还有林晓梅那双藏着谎言的眼睛,雷清荷那猫戏老鼠般的冷笑。

电流声还在持续,像老周没说完的话,缠绕在耳边。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稳住呼吸——现在不是崩溃的时候,我必须把消息传出去,必须让老周的死有意义。指腹按在通讯器的通话键上,冰凉的触感让我稍微冷静了些,只剩下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撞得肋骨生疼。

“这里是黄导,请求紧急通话,代号‘寒梅’。”我把通讯器紧紧贴在耳边,指腹按在那个歪歪扭扭的“忠”字上,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了整夜,每一个字都裹着抑制不住的颤抖,喉咙发紧得像塞了团浸血的棉花,连气息都不稳。通讯器的金属边缘硌着耳廓,冰凉的触感和心里的滚烫疼意撞在一起,格外刺人。

电流“滋啦”的杂音还在持续,听筒里却一片死寂。这三秒像被无限拉长,漫长得能数清崖下河水拍击岩石的次数——“啪、啪、啪”,每一声都敲在心上;能感觉到风卷着露水打在脸上,凉得像老周手腕的温度;能看见通讯器外壳上,眼泪先于话语渗出来,在“忠”字刻痕里积成小小的水洼。

终于,杨杰沉稳的声音透过电流传了过来,却比平时慢了半拍,尾音带着一丝极淡的颤——那是他极力压抑的紧张,像紧绷的弦,“黄导,我是寒梅,讲。”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我再也绷不住了。眼泪“唰”地砸下来,重重落在通讯器上,发出“嗒”的轻响,混着指腹的冷汗晕开一片湿痕,把“忠”字的刻痕泡得发暗。我咬着牙,牙龈都咬得发酸,硬是把哽咽咽回去,只让声音带着咬碎的疼:“老周……老周牺牲了。”“牺牲”两个字说得又重又沉,像往冻土上砸石头,“地点在橡胶林‘半朵荷花’安全屋,他浑身是枪伤,胸口三个弹孔,右手还攥着枪,枪管都被砸弯了——死前肯定反抗过。”

我深吸一口气,指甲掐进掌心,强迫自己理清思路:“凶手是雷清荷的四义子峻左、五义子峻右,还有林晓梅!那个我们以为被拐的重庆姑娘,根本是雷清荷的私生女,从一开始就是他派来的棋子!是她把老周引出来的,那些怯生生的样子、眼角的伤,全是装的!”说到林晓梅时,声音里的恨意几乎要把听筒戳破——想起老周指甲缝里那几缕她的头发,想起自己曾对她的同情,就像吞了根带刺的铁针,扎得五脏六腑都疼。

通讯器那头瞬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电流“滋滋”的背景音,还有杨杰透过电波传来的呼吸声——从最初的平稳,渐渐变得沉重,像压了块石头,每一次吸气都带着不易察觉的滞涩。我能清晰地想象出他此刻的模样:坐在支队办公室那张掉漆的木椅上,眉头拧成死结,右手食指和拇指用力捏着眉心,指节泛白——去年小李在边境送情报时被毒贩发现,最后传来的只有半条加密信息,杨杰也是这样,沉默了足足十分钟,烟灰缸里堆满了烟蒂,才哑着嗓子布置搜捕和后续掩护工作。

过了足足五秒,杨杰的声音才再次响起,比平时低了好几个调,像被什么东西堵在喉咙里,每一个字都裹着压抑的悲痛,却又强撑着冷静:“我知道了。”他顿了顿,像是在调整呼吸,语速却快了些,带着不容置疑的果断,“黄导,你现在立刻离开现场,别走原路。沿着安全屋西边的小溪往下走,三百米左右有个被藤蔓遮住的山洞,是三号备用点,你先在里面躲着,等我们的消息。”

“技术队已经连夜出发了,带着警犬和取证设备,天亮前就能到‘半朵荷花’,会处理现场、确认身份、提取脚印和弹道痕迹。”他的声音顿了顿,语气突然软了些,带着战友间的叮嘱,“记住,你现在不是黄导,是‘袈沙’——雷清荷还没怀疑到你头上,保护好自己,更要保护好那本账本。”最后一句话说得格外重,“那是老周用命换回来的证据,不能白费,明白吗?”

“明白。”我用力点头,颈椎因为用力而发酸,眼泪又一次砸下来,落在断崖边的石头上,碎成细小的水珠,被风一吹就散了,连一点湿痕都没留下,像老周的命,突然就没了,连告别都没有。

转身前,我最后看了一眼那间亮着手电的土坯房——昏黄的光柱从敞开的门里漏出来,映着地上那滩发黑的血迹,像一道狰狞的疤。风卷着血腥味和橡胶林的酸腐气飘过来,钻进鼻腔里,带着老周常抽的劣质烟草味,像他上次在安全屋给我递烟时说的:“等收网了,咱爷俩回云南,我给你炒新茶。”

那些没说完的话,那些没实现的约定,全被这晚风裹着,缠在我耳边,像一根扯不断的线,牵着心里的疼,也牵着没完成的使命。

我用拇指把通讯器按进军用靴的鞋垫凹槽里——那是老周特意用刀片挖的,大小刚好卡住设备,不会随着走路晃动。指尖抚平鞋垫边缘的褶皱,再把靴筒往下捋了捋,皮革摩擦着脚踝,带来熟悉的紧绷感,仿佛这样就能把“联系”妥帖地藏好,不被任何眼睛发现。

右手下意识地抚上风衣内袋,指尖先碰到牛皮账本边缘磨出的毛茬,再往下是封面上那道浅痕——上周抄录雷清荷和缅甸军火商的交易明细时,铅笔尖太用力,在封面上戳出个细小的凹点,现在摸起来还能感觉到微微的硌手。账本被体温焐得温热,比寻常物件多了几分沉甸甸的实感,像老周每次递补给时按在我肩上的手,沉稳又有力,无声地说着“撑住”。

左手插进裤兜,指腹立刻陷进桃木牌的纹路里——正面的荷花瓣刻得并不规整,边缘被老周常年摩挲得圆润发亮,包浆里还沾着点他常抽的“金沙江”烟丝的焦香;背面是个歪歪扭扭的“安”字,刻痕比花瓣深,是他第一次教我拆监听器那晚,就着煤油灯刻的,当时他说“卧底在外,平安是福”,刻刀划木头的“沙沙”声,和现在橡胶林的风响重叠在一起。桃木牌被我揣了半个月,早就浸满了体温,贴在掌心像块暖玉,却又带着纹路的刺痛,提醒着我这不是普通的念想,是老周用命托付的底气。

风突然变了向,从断崖下卷上来,力道猛地大了几分。先是掠过高空的橡胶阔叶,发出“哗哗”的呼啸,像无数张纸被同时翻动;再拂过近前的蕨类丛,叶子摩擦着发出“沙沙”的轻响,细碎得像有人在耳边低语。风里裹着三样气味:橡胶汁液的酸腐气、崖下河水的腥气,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劣质烟草味——是老周抽的那种,混在风里飘过来,像他刚在身边坐下,还没开口说话。

我抬眼望向漆黑的橡胶林,树影幢幢,像站着无数个人。那些“眼睛”在黑暗里明明灭灭:有老周的,是他眯着眼笑时眼角堆起的皱纹,带着胡茬的下巴微微扬起,是每次我完成任务时的欣慰;有被雷清荷贩卖的孩子的,是上次在仓库后门瞥见的,瘦得像柴火棍的手抓着铁栏杆,眼里满是惊恐的水光;有牺牲的战友小李的,是他临行前递烟时,指节上因为握枪磨出的厚茧;还有林晓梅的,是她在厂房里装怯时垂着的眼睫,底下藏着的却不是害怕,是算计好的冷光,像淬了毒的针。

这些“眼睛”盯着我,有期盼,有不甘,有愤怒,像无数根线,缠在我的心上,拽着我不能倒下。

我深吸一口气,风灌进肺里,带着冰凉的湿意,却让混沌的脑子更清醒。右手从裤兜里抽出来,攥成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指甲深深嵌进掌心——疼痛让决心更清晰。我对着黑暗轻声开口,声音不再有之前的颤抖,反而像被橡胶林的风磨过的石头,沉实又坚硬:“老周,你放心。”

每一个字都咬得很重,砸在风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你的仇,我替你报。雷清荷那只老狐狸,峻左、峻右那两条走狗,还有林晓梅那个披着人皮的东西……只要是沾了你的血的,这些人渣,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说完,我抬手摸了摸腰间的沙漠之鹰,枪柄的橡胶防滑纹嵌进掌心的冷汗里。再看了一眼那间亮着手电的安全屋,转身钻进了橡胶林的阴影里。风还在“哗哗”地吹,桃木牌在裤兜里硌着掌心,账本在胸口贴着心跳——老周没走完的路,我替他走;他没完成的收网,我替他办。这片被鲜血染过的橡胶林,总有一天,要透出光来。

我最后看了一眼那扇漏出昏黄手电光的土坯房,门内的血腥味还在风里打转,像老周没说完的叮嘱。猛地转身,风衣下摆扫过崖边的野草,带起一串细碎的露水,冰凉地溅在脚踝上。橡胶林的阴影像潮水般涌上来,瞬间将我吞没,只有手里的战术手电还亮着,光柱在前方劈开一道窄窄的通路。

军用靴踩进腐叶堆时,声音比来时更清晰——先是“噗嗤”一声陷进半干的枯叶里,再碾过底下发潮的朽木,发出“吱呀”的闷响,偶尔还会踩到老周说过的“响尾枝”,细枝断裂的“咔嚓”声在寂静里格外突兀。我刻意放慢脚步,靴底的防滑纹嵌进泥土里,每一步都踩得扎实,生怕触发那些隐藏在暗处的陷阱——这是老周教我的第一堂课:“在橡胶林里走,脚要稳,眼要尖,比在刀尖上跳舞还得小心。”

手电的光柱贴着地面移动,突然顿住——前方三米处的蕨类丛有些异样:本该向外舒展的叶片都往里卷着,根部的泥土比周围松垮,最关键的是,丛边的草比别处矮了半寸,草尖还朝着同一个方向倒着。我心里一紧,这是老周带我认过的铁刺坑!他当时蹲在这儿,用树枝拨开腐叶,露出底下密密麻麻的铁刺,那些铁刺锈迹斑斑,尖端还沾着褐色的污渍,他说:“这是雷清荷的人布的,专防像我们这样的‘不速之客’,踩进去,腿就得废。”

我侧身绕过去,脚步轻得像猫,靴尖避开那些松动的泥土。绕到坑边时,忍不住用手电照了照——铁刺依旧锋利,在光线下泛着冷光,像无数双等着猎物的眼睛。突然想起老周带我走这条路的场景:他走在前面,手里的柴刀时不时砍断挡路的藤蔓,回头喊我“跟上”时,胡茬上还沾着晨露;第三次走时,他让我在前面领路,自己跟在后面,每当我差点踩错地方,他就用刀背轻敲我的脚踝,说“记清楚,关键时刻能救命”。那时我还笑他太谨慎,现在才明白,他早就在为今天这样的时刻铺路,只是我后知后觉,没能早点读懂他的用意。

风从橡胶林深处刮来,带着一股淡淡的烟火气——那是远处金三角唐人街的味道。我停下脚步,抬眼望向东南方,夜色里隐约能看见一片模糊的光亮,像撒在黑布上的碎玻璃。再走近些,光团渐渐清晰:红的、黄的、蓝的霓虹灯管歪歪扭扭地缠在低矮的土坯房檐上,有的灯管断了半截,亮起来时像缺了牙的嘴;“重庆小面”的招牌掉了个“重”字,只剩下“庆小面”三个字,被风吹得晃来晃去;旁边的“好运来赌坊”门口挂着红灯笼,里面传来骰子落地的“哗啦啦”声,夹杂着男人的吆喝和女人的笑骂,刺耳得像指甲刮过铁皮。

我攥紧了手心的桃木牌,荷花瓣的刻痕硌得掌心生疼。那些光怪陆离的灯火背后,藏着的哪是什么人间烟火?是赌徒输光家底后的嘶吼,是槟榔摊老板手里沾着红汁的切刀,是像林晓梅一样戴着“可怜面具”的诱饵,更是像老周一样洒在暗处的鲜血——我见过唐人街后巷里堆着的“弃尸袋”,见过被拐卖的女孩被铁链锁在地下室,见过雷清荷的人在“四川火锅”的幌子下交易军火,那些滚烫的红油锅里,煮的不是毛肚,是无数家庭的破碎。

“呼——”我深吸一口气,把那些翻涌的愤怒压进心底。橡胶林的夜依旧冷,风钻进衣领,冻得脖子发僵,可胸口却燃着一团火——那火是老周塞给我桃木牌时的温度,是杨杰在通讯器里说“不能白费”时的沉重,是藏在风衣内袋里的警徽硌在胸口的触感。那不是普通的火,是老周的遗愿,是战友们在边境线上的守望,是这身“袈沙”皮囊下,从未褪色的使命。

我加快了脚步,手电的光柱扫得更快,那些熟悉的树影、刻着半朵荷花的标记,都在提醒我:路还没走完。哪怕前面是雷清荷布下的刀山火海,哪怕要再戴上“唯唯诺诺”的面具,再做一次见不得光的“袈沙”,我也要把那本记满罪恶的账本送到杨杰手里,把雷清荷、峻左、峻右、林晓梅一个个揪出来,让他们为老周的死偿命,为那些被残害的人偿命。

军用靴碾过一根粗壮的枯枝,“咔嚓”一声脆响,像在为我鼓劲。我抬头望向重庆的方向,虽然看不见,却能想象出嘉陵江的灯火、解放碑的钟声,想象出老周说过的云南茶园——等收网那天,我要带着他的桃木牌,去他的老家种半亩茶树,炒一壶新茶,告诉他:“老周,你的仇报了,橡胶林里,该透光了。”

风又起了,吹得橡胶树叶“哗哗”作响,这次不再像窃窃私语,反而更像老周的笑声,粗哑却温和,跟在我身后,陪着我往黑暗深处走,往光明近处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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