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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28楼天台下来时,我的后背早被冷汗浸透。那汗不是热出来的,是吓的、是憋的,黏在肩胛骨上,抬手时都能感觉到衬衫布料扯着皮肤的涩意,像裹了层没干透的湿冷保鲜膜。楼梯间的声控灯早就坏了,只有头顶应急灯的绿光悠悠晃着,照得墙皮剥落的墙面更显斑驳——有的地方露着青灰色水泥,有的沾着褐色霉斑,像张饱经风霜的脸。

生锈的铁窗没关严,留着半指宽的缝,冷风就从那缝里钻进来,裹着楼下垃圾桶的酸腐味和车流的尾气,刮在脖子上。那风不是普通的凉,是带着高空寒气的尖,像无数根细冰针往衣领里扎,顺着脖颈往锁骨缝里钻,连呼吸都带着股刺人的凉意,吸进肺里都觉得发疼。

丁家旺悬在高空的模样,像块烧红的烙铁,死死印在我脑子里,怎么都挥不去。我闭眼睛是他,睁眼睛也是他——他那只左眼肿得像灌满了脓血的馒头,眼缝完全被挤没,紫红色的淤青从眼角蔓延到太阳穴,肿起来的眼皮上还沾着道浅划痕,渗着点淡红的血;嘴角裂了道两指长的口子,暗红的血顺着下巴尖往下滴,有的滴在半空就被风吹散成细雾,有的粘在他浅灰色警服的第二颗纽扣上,晕开一小片发黑的渍;他整个人被麻绳吊在护栏外,风一吹就跟着晃,像个没拴牢的破布娃娃,警服下摆扫过楼外的空调外机,发出“沙沙”的轻响,听得人心里发紧。还有他的呻吟声,像破风箱被堵住了风口,每一声“嗬嗬”都带着血沫的腥气,顺着风往我耳朵里钻,搅得我心乱如麻,连下楼梯的脚步都有些虚浮,好几次差点踩空。

刚拐到走廊拐角,一道黑影突然撞进眼里——阿逸的一个手下正靠在墙边抽烟。他穿的黑色加绒卫衣,帽子压得极低,几乎遮住了半张脸,只露出鼻尖以下的部分:嘴唇干裂得爆了皮,嘴角还沾着点烟丝,叼烟的手指关节泛着青白,指缝里沾着点褐色泥垢,一看就是没好好洗手。烟蒂的火在昏暗中忽明忽暗,每亮一次,就能照亮他下巴上没刮干净的胡茬,像圈扎人的小刺。

我心里“咯噔”一下,赶紧放慢脚步,假装伸手整理衬衫领口。指尖捏着衬衫的翻领,故意扯了扯皱巴巴的布料,让动作看起来更自然——其实我的指腹都在发颤,连衬衫上的纹路都摸不真切。我用眼角余光偷偷扫他,发现他的目光没看别处,就落在我的鞋尖上,像根生锈的钉子似的钉着,连呼吸都放得极轻,只有喉结偶尔上下动一下,像在警惕地听周围的动静,生怕漏过半点异常。

我攥紧口袋里的手机,金属壳上的防滑纹硌得手心生疼,屏幕都被汗浸得模糊了半屏。指尖按在电源键上,差点误触点亮屏幕,我赶紧收了收力,指甲掐进掌心,用疼痛压下慌乱。强装镇定地往卧室走,每一步都踩得极轻,怕鞋底蹭到木质地板的声音引他注意,膝盖都有些发僵——我怕他看出我刚从天台回来,怕他闻出我身上沾着的、天台风里带的血腥味,更怕他察觉我胸腔里那颗狂跳的心,都快撞开肋骨了。

走过他身边时,我甚至能闻到他身上的味道——廉价烟草的焦糊味,混着点汗臭味,还有股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应该是之前抓丁家旺时沾到的。他没说话,却往我这边挪了挪脚,挡住了一半走廊的路,像是在故意试探。我没敢看他,只盯着自己的鞋尖,快步走过,直到后背贴上卧室门板,听见身后他重新叼起烟的“咂嘴”声,才敢悄悄松口气,手心的汗已经把手机壳浸得发亮。

推开门时,最先撞进眼里的是肖雅坐在地毯上的模样——米白色羊毛地毯的绒毛软乎乎的,被她压出一圈浅浅的印子,连绒毛的走向都顺着她的姿势弯了,像给她圈出了个小小的角落。她的膝盖屈着,小腿贴在地毯上,后背轻轻靠在胡桃木床腿上,床腿的木纹清晰地映在她浅灰色的裙摆上,连木纹的结疤都看得明明白白。

她手里捏着那颗没吃的晴王葡萄,淡绿色果皮上还蒙着点没褪的白霜,用指尖轻轻蹭一下就能留下道浅痕。被她指尖掐住的地方,已经陷下去一道细浅的印子,印子里隐隐渗开一丝晶莹的汁水,在夕阳透过纱帘的暖光下,泛着细碎的亮,像沾了颗小钻石。

听见开门的动静,她立刻抬了头,撑着地毯的指尖泛了点白——大概是坐久了,手有点麻。她慢慢站起来,膝盖处的地毯还陷着个浅窝,软绒没来得及弹回来,像留下了个小小的、温柔的印子。她的眼睛里还蒙着层薄薄的雾,瞳孔比平时大了点,像受惊的小鹿似的,连睫毛都轻轻颤了两下,眼尾还带着点刚睡醒的红:“老公,你怎么去了这么久?我在屋里没听见书房的动静,连翻文件的声音都没有,还以为你在书房出事了……”

她说着,伸手就往我胳膊上摸。她指尖的暖意一下子贴上来,跟我胳膊上的凉形成鲜明对比——我刚从天台下来,衬衫还带着高空的寒气,连皮肤都是凉的。她眉头立刻皱成个浅川,指腹轻轻蹭了蹭我的皮肤,像在确认是不是真的这么凉,声音里又多了点担心:“怎么这么凉呀?是不是书房的窗户没关严,进风了?你是不是冻着了?”

我赶紧把胳膊往回抽了抽,假装抬手揉了揉太阳穴——指腹蹭过太阳穴时,能感觉到皮肤发烫,连带着脑子都有点昏沉,大概是刚才在天台吹了太久的冷风。我把声音放得又轻又柔,尽量让语气听起来没什么异常,怕她听出我藏在话里的慌:“没事,刚才找文件的时候蹲在书柜前太久了,站起来有点头晕,就在书房的椅子上坐了会儿缓一缓。可能是刚才鸡汤喝多了,胃里发闷,还带着点凉,所以胳膊才这么冰。”

我往她身边挪了挪,顺势往地毯上坐,伸手把她揽进怀里。她的肩膀软乎乎的,靠在我胸口时,能感觉到她轻轻的呼吸。鼻尖蹭过她发间的薰衣草香,那香味软得像刚晒过太阳的被子,还带着点她常用的洗发水的甜意,可我半点都放松不下来——反而像有根细弦紧紧绷在心里,连呼吸都不敢太用力:必须尽快想办法离开这里,去找杨杰,再晚一步,悬在28楼的丁家旺,可能就真的没气了。

肖雅靠在我胸口,身体软得像团棉花,呼吸轻轻拂过我的衬衫领口,带着点刚吃的葡萄甜气。她的手指没闲着,轻轻划着我衬衫的珍珠纽扣——指甲上的“雾粉”色甲油在夕阳透过纱帘的光里,泛着细碎的珠光,像撒了把碾细的珍珠粉,蹭过纽扣时,还会留下道浅浅的亮痕。她的指尖太轻了,像蒲公英的绒毛蹭过皮肤,痒得人心里发颤,却又不敢动,怕惊扰了这份难得的静。

“那你别太累了,”她的声音放得小声,像怕吵到空气似的,指尖还在第三颗纽扣上打了个圈,“文件也不是急着要的,明天太阳出来再找也行,不差这一会儿。”顿了顿,她的声音更低了,带着点藏不住的侥幸,像在跟自己打气,又像在问我要答案:“对了,丁家旺……你说他会不会真的没事啊?他看起来那么老实,说话都轻声轻气的,怎么会惹上阿逸呢?阿逸那么凶……”她说完,指尖轻轻碰了碰我的手背,像碰件易碎的瓷器,轻得只有一点温热的触感,却带着明显的寻求安慰的意味。

我心里猛地一疼,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扎了下。抬手绕过她的腰,掌心轻轻贴在她的孕肚上——那里还很平坦,却能感觉到皮下的暖,像揣了个小小的暖炉。我忍不住想象,那个小生命此刻是不是正蜷缩着,小小的手攥成拳头,小小的脚还没长齐,将来睁开眼时,会不会有和肖雅一样弯成月牙的眼睛,笑起来时,眼角也会沾着点浅淡的梨涡?这念头像根软绳,紧紧拴住我的心——这是我无论如何都不能输的理由,拼了命也要护着的人。

“会没事的,”我故意把声音放得轻松,可尾音还是忍不住飘了点颤,怕被她听出破绽,赶紧补充道,“花粥不是跟你关系好吗?上午还特意给你端鸡汤,说让你多补补,她那么疼你,肯定会帮丁家旺说话的。阿逸再凶,也得给花粥点面子不是?”我一边说,一边扶着她的肩膀往床边带,“你先躺会儿,我去给你倒杯温水,刚才吃了葡萄,喝点水簌簌口,省得嘴里留着酸味儿。”

肖雅没多问,乖乖地点了点头,像只听话的小猫。她躺回床上时,浅紫色缎面枕套衬得她脸色更软,丝滑的布料贴在她的脸颊边,还轻轻滑了下,露出点小巧的耳垂。她的睫毛垂下来,长而密,像两把精致的小扇子,在眼下投出淡淡的阴影,连睫毛尖的弧度都看得清清楚楚。我伸手拿过床边的米色羊毛毯,轻轻盖在她身上,指尖顺着毯边往她腰后掖了掖,连腰侧的缝隙都仔细塞好——怕窗外的风钻进来,冻着她和肚子里的孩子。

她闭上眼睛时,睫毛轻轻颤了颤,像停在花瓣上的蝴蝶振了振翅膀,轻得仿佛一碰就会掉下来。我盯着她看了两秒,确认她没再睁眼,才悄悄退到门口,脚步放得轻得像踩在棉花上,连鞋底蹭过地板的声音都不敢有。

客厅里静得厉害,只有冰箱运行的低鸣在空气里飘着,“嗡嗡”的,像只藏在角落的小虫子。窗外偶尔传来远处街道的车声,隔着玻璃和墙壁,已经变得模糊不清,反而更衬得屋里的静。我没敢多停留,径直往卫生间走——早就摸透了,这屋子只有卫生间的隔音最差,水流声和排风的噪音混在一起,刚好能把说话声盖得严严实实,不会传到卧室让肖雅听见。

推开门,我立刻把水龙头拧到最大,水流“哗啦”一声砸在米白色瓷砖上,像小瀑布似的溅起细碎的水花,溅在洗手池边缘,又顺着池壁流下去,发出“滴答”的响。我再按开排风,“嗡嗡”的机械声立刻裹住了水流声,把整个卫生间变成了个临时的“隔音室”。指尖摸出口袋里的手机时,才发现手心又浸满了汗,连手机壳都滑得快抓不住——必须快点联系杨杰,丁家旺在28楼悬得越久,就越危险。

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时,指尖先触到冰凉的金属壳——那壳上沾着的汗渍已经洇出了淡淡的手印,在卫生间应急灯的绿光下泛着晃眼的反光,看得我眼睛有点发花,连屏幕边缘的划痕都变得模糊。手指因为紧张,指节绷得发僵,连弯曲都有些不自然,指尖的汗蹭在手机侧边的防滑纹上,滑得几乎抓不住,我赶紧用指腹蹭了蹭衣角,才勉强稳住。

解锁屏幕时,指纹识别试了两次才成功。第一次手指太滑,识别框跳成红色,弹出“请重试”的提示;第二次我特意把指腹按在衣角上擦了擦汗,指尖贴紧识别区,屏幕才终于亮起来,跳转到主界面。我飞快地划到通讯录最后一页,找到那个备注“修水管的”号码——数字串乱得像随机排列,是我和杨杰特意选的无规律组合,怕被雷朵的人看出破绽。

指尖刚要按拨号键,却不小心滑到了旁边的“城南外卖”——那是上次肖雅想吃炸鸡时存的,屏幕瞬间跳出外卖电话的拨号界面,我吓得心脏一缩,赶紧按返回键,指尖都在发颤,连按了两次才退回去。再点“修水管的”时,指尖又抖了,把末尾的“7”按成了“8”,拨号键亮了一下,我盯着屏幕上错掉的数字,脑子“嗡”的一声,赶紧删掉重输,连呼吸都屏住了,生怕这一秒就有人推门进来。

终于拨对号码,手机贴在耳边时,能感觉到金属壳的凉和自己耳朵的热形成的尖锐对比。心脏跳得像要撞开肋骨,每一次跳动都带着闷响,传到耳膜上,和听筒里的“嘟嘟”声混在一起。我盯着卫生间的磨砂玻璃门,能看见外面客厅的微光,生怕下一秒门就被推开,阿逸的人或者张叔突然出现——雷朵的人要是发现我在打秘密电话,肖雅和她肚子里的孩子,就都危险了。

听筒里的忙音像倒计时的钟,每一声“嘟”都敲在心上,我忍不住把手机按得更紧,耳朵贴得生疼,连杨杰那边隐约的电流声都听得清清楚楚。就在我快要绷不住的时候,“喂?”一个声音突然从听筒里传出来。

那是杨杰的声音,粗哑得像被砂纸磨过,还带着点刚从堆积如山的文件里抬起头的沙哑,又像刚喝了冰水压住了心里的火气——每一个字都透着股紧绷的锐利,连呼吸声都很重,能听出他在刻意压低声音,却藏不住语气里的警惕,像只随时准备出击的鹰。

我赶紧压低声音,几乎是把手机贴在嘴唇上,连气都不敢大喘,一字一句地说:“早市的山竹,三块五一斤。”

这短短一句话,却带着千斤重的分量——上次在早市碰面的场景,瞬间清晰得像昨天发生的事。那天早市刚开,天还带着点晨凉,山竹摊的老板推着小推车在吆喝“新鲜山竹,十块钱三斤,不甜不要钱”,杨杰蹲在摊前,指尖捏着颗没熟的青绿色山竹,眉头皱得很紧,把记着阿逸货线的笔记本藏在身后,笔记本的边角磨得发毛,是他揣在怀里揣了很久的样子。

我走过去时,他悄悄抬了抬眼,眼神里带着警惕,直到我接出这句暗号,他才松了口气,偷偷用手背拍了拍我的手背——他手心的老茧蹭得我有点疼,那是常年握笔、握枪磨出来的硬茧,他凑在我耳边,声音压得极低,严肃得像在交代生死攸关的任务:“这暗号要记死,不能出半点错,错一个字都别认,听见没?要是有人问,就说你是来买山竹的,别的什么都别说。”

此刻我对着听筒说出这句话,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早市,能闻到山竹的清甜味,能感觉到杨杰手背上的老茧,也能想起自己当时点头时的坚定——只是现在,这份坚定里,多了太多关于肖雅、关于孩子、关于丁家旺的牵挂,重得让我指尖都在微微发抖。

电话那头陷入两秒真空,仿佛时间被无形的手掐住了喉咙。钢笔尖突然刺破纸面的“刺啦”声炸响在听筒里,像把生锈的刀划开凝固的空气——杨杰总是这样,即使在最紧急的时刻,握笔的手也带着警察特有的狠劲,仿佛要把每个字都刻进骨髓。

“老地方,半小时后。”他的声音裹着冰碴子,每个字都冻得发硬,“别带人,别被跟。要是发现有人盯梢,立刻走,别管接头的事——我不想再少一个人。”最后那个“人”字被他咬得极重,像块滚烫的烙铁,隔着电流都能灼伤人。不等我开口,听筒里传来“咔嗒”的脆响,是老式座机挂断的声音,混着远处隐约的警笛声,像根突然绷断的琴弦。

我盯着黑屏的手机,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屏幕边缘的裂痕——那是三个月前在码头被阿逸的手下用枪托砸的。指纹解锁试到第三次才成功,屏幕亮起的瞬间,冷白的光映在脸上,把我眼下的青黑衬得像道永远褪不去的疤。

老地方的轮廓在记忆里逐渐清晰:城西区的“老茶馆”,藏在三条交错的巷弄深处,像块被岁月遗忘的补丁。门口的梧桐树把枝桠伸到二楼阳台,巴掌大的叶子层层叠叠,把“老茶馆”的木质招牌遮得只剩个“老”字,油漆剥落的“土”字旁还挂着片枯叶,风一吹就晃悠,像随时会掉下来。

推开那扇半旧的木门,总能闻到混着霉味的茉莉花香。茶馆里永远坐满了穿白背心的老头,棋盘上的棋子“啪嗒”作响,收音机里的京剧唱段咿咿呀呀,茶碗盖磕碰的声音像细碎的珍珠落在青石板上。老板娘总在柜台后打盹,花白的头发用根木簪松松绾着,手边的搪瓷缸里泡着浓茶,茶叶梗在水面上飘成奇怪的形状。

可从这里到茶馆,要经过三条街,每一步都像踩在钢丝上。雷朵的眼线像暗处的蜘蛛,蹲守在每个路灯下、每个报刊亭后。阿逸刚抓了丁家旺,整条街的空气都绷紧了——我甚至能想象,此刻某个巷口的阴影里,正有双眼睛盯着我的鞋尖,数着我心跳的频率。

我把手机调成静音,金属机身贴着掌心发烫,像块随时会爆炸的手雷。衬衫袖口的褶皱被我扯得发毛,布料纤维在指缝间发出细微的“簌簌”声。对着卫生间的镜子,我把衣领竖到下巴,硬挺的棉质蹭着喉结,刺得生疼。镜子里的人脸色泛着不正常的青白,眼底的血丝蛛网般蔓延,像被抽干了所有血色。

深吸一口气,我对着镜子扯动嘴角——这动作太刻意,连自己都觉得假。右脸颊的肌肉不受控地抽搐了一下,镜中的倒影突然变得陌生,像个戴着人皮面具的陌生人。

推开门时,肖雅已经睡着了。浅紫色的缎面枕套裹着她的脸,睫毛在眼下投出扇形的阴影,每根绒毛都清晰可见。她的眉头微蹙,像是有团看不见的乌云压在眉心。手轻轻覆在小腹上,指尖无意识地画着圈,像在给未出世的孩子唱摇篮曲。

我蹑手蹑脚走到床边,棉质拖鞋陷进羊毛地毯里,无声无息。俯身时,她发间的薰衣草香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铁锈味——那是丁家旺的血,还残留在我衬衫纤维里。嘴唇贴上她额头的瞬间,她的皮肤传来温热的触感,像块刚出炉的小蛋糕。睫毛突然颤动起来,我猛地直起身子,心脏几乎要跳出喉咙。

还好,她只是翻了个身,手依然护着肚子。我站在床边,像尊凝固的石像,听着她均匀的呼吸声,每一下都像在给我的勇气倒计时。口袋里的U盘硌着肋骨,提醒着我即将面对的危险。窗外的风掀起窗帘一角,月光漏进来,在地板上画出一道银线,像条通往未知的路。

离开卧室时,我指尖轻轻扣住木门把手——那把手是胡桃木的,边缘被磨得光滑,还带着点肖雅平时擦护手霜蹭上的淡淡香气。我刻意放慢动作,让指腹贴着把手慢慢转动,锁芯里的铜弹子轻轻碰撞,发出极轻的“咔嗒”声,像颗小石子落在棉花上,刚冒头就被窗外的风声盖了过去。我盯着门缝一点点缩小,直到最后一丝卧室的暖光被挡住,才敢轻轻松了口气,手心却早沾了层薄汗。

走廊里的夕阳已经完全沉了,连窗玻璃上最后一点橘红都褪成了灰蓝。头顶应急灯的绿光悠悠亮着,打在斑驳的墙面上——有的地方墙皮剥落,露出里面的青灰色水泥,有的沾着深色的污渍,像多年前没擦干净的痕迹。我的影子被灯光拉得忽长忽短,贴在墙上晃来晃去,像个没根的幽灵,走一步,影子就跟着歪一下,看得人心里发虚。

刚走到楼梯间门口,一道熟悉的身影突然从厨房方向转出来——是张叔。他端着个浅木色的托盘,托盘边缘磨得发毛,露出里面的浅色木纹,右下角还有道浅浅的裂痕,是去年他擦托盘时不小心摔的。托盘里放着肖雅刚才用的银勺和白瓷碗:银勺的勺底还沾着点鸡汤的油星,在绿光下泛着淡淡的黄;白瓷碗的边缘有个小缺口,是上个月肖雅喝牛奶时没拿稳,摔在地毯上磕的,当时她还心疼了好一会儿,说这碗是她最喜欢的。

张叔的胳膊肘上搭着那块洗得发白的蓝布,布角磨出的毛边挂着根细小的棉线,随着他走路的动作轻轻晃,像根没断线的风筝线。他的脚步很轻,托盘几乎没晃,显然是端了几十年练出来的稳劲。看见我时,他脚步猛地顿住,眉头皱成个浅浅的川字,眼神里带着点疑惑,像在琢磨我怎么会这个时候出门:“先生,您这是要出去?”

我心里“咯噔”一下,像被人突然踩了脚,赶紧稳住神,故意把声音提高了些,让语气听起来带着点急,像真的记挂着肖雅的心愿:“刚才肖雅躺着的时候还跟我说,想吃巷口那家的糖炒栗子,说上次我买的甜,没吃够,还念叨了两句。我想着反正也不远,就去买一点,很快回来,顶多二十分钟,肯定不会让她等太久。”

一边说,我一边往楼梯间走,脚步放得快了些,鞋底蹭过地板的声音都比平时急,像真的怕耽误了时间。我不敢和张叔对视太久,只匆匆扫了他一眼,就把目光落在楼梯扶手上——张叔跟着雷朵快二十年了,眼睛毒得很,什么慌什么真,他一眼就能看出来,我怕自己眼底的紧张藏不住,更怕他多问一句“肖雅什么时候说的”,我就露了馅。

张叔的目光落在我的鞋上,没说话,却轻轻点了点头。他的声音放得柔了些,带着点长辈似的担心,不像雷朵的人,倒像个普通的老人:“天黑了,路上小心点。昨天我去买菜,听巷口的王婶说,最近晚上有小混混在那边晃悠,还抢过路人的包。你早点回来,肖小姐一个人在家,怀着孕,肯定会怕。”

说完,他没再多问,转身往厨房走。蓝布的一角扫过门框,留下点软乎乎的触感,像片轻羽擦过。他的脚步又恢复了之前的轻,托盘里的碗勺没再发出一点声音,很快就消失在厨房的门后,只留下走廊里的绿光,还有我悬着的心,慢慢放回了一半——还好,张叔没起疑。

我长舒一口气,胸口那股紧绷的劲终于松了些,连呼吸都顺畅了几分。快步走进楼梯间时,指尖先触到冰凉的水泥墙——墙皮早就掉了块,露出里面暗红色的红砖,砖缝里还嵌着点灰黑色的尘土,摸上去糙得硌手。这里没监控,是我花了半个月摸透的:每天趁保安换班的间隙,我会悄悄溜到楼梯间各个楼层查看,发现雷朵的监控只装在走廊和电梯里,楼梯间仅有的两个在一楼和顶楼,屏幕早坏了,通电时只有满屏的雪花点,像老电视没信号的模样。

楼梯扶手是铁制的,锈迹爬满了整个表面,指尖刚碰到就沾了层红棕色的锈粉,蹭在指腹上,像抹了层细土。我顺着楼梯往下跑,脚步踩在水泥台阶上,发出“咚、咚”的声响,在空旷的楼梯间里撞来撞去,像敲在空心的铁皮桶上,每一声都往耳朵里钻,震得耳膜发疼。跑了没几层,膝盖就开始发酸,呼吸也变得急促,像被人捂住了口鼻,只能大口喘气,胸口起伏得厉害,心脏跳得快到嗓子眼,仿佛下一秒就要蹦出来。我不敢停,怕耽误了去见杨杰的时间,更怕身后突然传来追来的脚步声,只能咬着牙继续往下跑,手心的汗沾在扶手上,留下一道浅浅的湿痕,很快又被风吹干。

跑到一楼时,我贴着墙根慢慢挪,眼睛盯着不远处的门卫室。保安正低头趴在桌上玩手机,手机屏幕的冷白光映在他脸上,把他的嘴角照得发亮——他笑得露出了两颗虎牙,应该是在看搞笑视频,手指偶尔在屏幕上快速划一下,连头都没抬过。我屏住呼吸,脚步放得轻得像猫,鞋底蹭过地板的声音几乎听不见。侧面那扇小门没锁,是我上周趁他去厕所时偷偷弄的:当时我攥着根细铁丝,蹲在门后,小心翼翼地抠锁芯里的弹子,指尖能感觉到弹子的冰凉和坚硬,生怕弄出一点声响被发现,直到抠掉一颗弹子,门能轻轻推开时,我才赶紧把铁丝藏进兜里,装作路过的样子离开。此刻,我轻轻推开小门,闪身出去,门轴发出极轻的“吱呀”声,很快就被远处的车声盖了过去。

外面的风比楼上大得多,刚出门就裹着一股杂味扑过来——巷口烧烤摊的孜然香最浓,混着烤羊肉的油味,飘得很远;不远处的垃圾桶旁,酸腐味钻鼻子,应该是装剩菜的黑色塑料袋破了口,汤汁流在地上,引来了几只嗡嗡叫的飞虫;还有远处巷尾李婶花店飘来的玫瑰香,淡得像缕轻烟,勉强中和了几分异味。梧桐树的叶子被风吹得“哗哗”响,像一群人在悄悄说话,叶片相互摩擦的声音,在夜里格外清晰。

路灯的光透过梧桐叶的缝隙洒下来,在地上铺成一片碎金子似的光斑,忽明忽暗。我把衬衫领拉得更高,遮住半张脸,连耳朵都埋进衣领里,只露出一双眼睛观察周围。脚步很快,却刻意避开亮处的光斑,专挑墙根的阴影里走——那些地方没路灯,光线暗,就算雷朵的眼线藏在附近,也不容易看清我的五官。

路过雷朵集团的停车场时,我的心猛地一紧,下意识地往旁边的电线杆后躲了躲。阿逸的黑色轿车停在门口,车身亮得能映出人影,车窗贴着深色的膜,像块黑布,完全看不见里面的情况,车标在路灯下泛着冷冽的光,像颗锋利的钉子。两个手下靠在车边抽烟,黑色卫衣的帽子压得极低,帽檐遮住了大半张脸,只能看见他们叼着烟的嘴角;脚边扔了好几个烟蒂,有几个还冒着微弱的火星,应该是刚扔的;他们腰上挂着的对讲机偶尔传来“滋滋”的电流声,像老收音机的杂音,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偶尔还会抬手拍一下对方的肩膀,动作里带着点随意,却没放松警惕。

我不敢多待,赶紧转身拐进旁边的小巷。巷子里更暗,地上堆着些被丢弃的纸箱和塑料袋,脚边还能踢到个空的矿泉水瓶,发出“哗啦”的轻响。臭味比外面更浓,是垃圾桶的酸腐味混着潮湿的霉味,呛得人想咳嗽,我却悄悄松了口气——这股臭味能遮住我身上的味道,就算他们的鼻子再灵,也不容易察觉到我的踪迹。我加快脚步往巷深处走,影子被偶尔穿过巷口的车灯拉得很长,像个跟着我的幽灵,在满是杂物的地上晃来晃去。

走了大概十五分钟,鞋底蹭过青石板路,偶尔踢到路边的小石子,“嗒”地一声滚进排水沟,在夜里显得格外清晰。终于,巷尾那块熟悉的木质招牌撞进眼里——是“老茶馆”三个字,挂在两根发黑的木柱上,木柱底部裹着圈铁皮,锈得发褐。

招牌上的红漆剥落得斑斑驳驳,露出里面浅黄的木色,有的地方漆皮卷着边,像要随时往下掉,指甲一碰就能刮下一片。中间一道两指宽的裂缝从“茶”字的竖钩裂到“馆”字的宝盖头,用两根粗铁丝十字交叉绑着,铁丝上也生了锈,和木色混在一起,倒不显得突兀。裂缝里卡着片干黄的梧桐叶,叶边卷得像小船,叶脉清晰可见,应该是秋天落在上面的,被风吹得嵌进缝里,一直没掉。

茶馆的窗户糊着层毛边纸,暖黄的光从纸缝里透出来,像块融化的黄油,在地上投下方形的亮斑,连窗棂的影子都清晰地印在青石板上。风一吹,纸窗轻轻晃,光也跟着颤,像在眨眼。一股淡淡的茉莉花茶香混着炒青茶叶的涩味飘出来,不浓不烈,刚好裹住鼻尖——不是香精的甜腻,是茶叶和茉莉窨过的自然香,像有人在耳边递了杯温茶,暖得人心尖发颤。

还没走到门口,就听见收音机里的京剧唱段,是《贵妃醉酒》里的“海岛冰轮初转腾”,调子软乎乎的,带着点江南口音的婉转,显然是老板娘在跟着哼。她的声音不亮,却很柔,像浸了温水的棉花,偶尔跑调,自己还会笑两声,“咯咯”的,混着茶客的谈笑声,热闹得像另一个世界——和雷朵集团里那种冷得发僵的寂静,完全是两个天地。

我推开门,门口挂着的风铃先响了——是用十几颗透明玻璃珠串的,有的珠子表面发乌,沾着薄薄一层灰,贴在玻璃上像蒙了层雾,有的珠子还留着细微的划痕,应该是挂了很多年。风一吹,珠子相撞,“叮铃——叮铃——”的声音像碎冰在瓷碗里打转,清脆中带着点软乎乎的余韵,在不大的茶馆里绕了一圈,才轻轻落在柜台的搪瓷缸上,发出“嗒”的轻响。

柜台后坐着的是王伯,六十多岁,头发花白,梳得整整齐齐,用根黑色皮筋在脑后扎了个小辫,发尾有点翘。他戴的老花镜是黑框的,镜腿有些磨损,滑在鼻尖上,露出下面那双有点浑浊却很亮的眼睛——看人的时候,眼神里总带着点笑意,像在看自家孩子。他正低头拨算盘,手指关节粗大,指腹上有层厚厚的老茧,是常年握茶壶、拨算盘磨出来的。算珠“噼里啪啦”响,快得像在奏乐,遇到进位时,他手指用力一勾,“啪”的一声,算珠撞在框架上,力道十足,显见是拨了几十年的老手。

听见风铃响,王伯抬头看了我一眼,没说话,只是嘴角轻轻弯了弯,用下巴往最里面指了指——那里有个隔间,挂着块蓝布门帘。门帘的蓝已经褪成了浅灰蓝,上面绣的茉莉花早就没了当初的鲜亮,白色的绣线松脱了好几处,露出里面的布纹,连花瓣的轮廓都有些模糊。门帘边缘的毛边是自然磨损的,长短不一,像被人反复摸过,软乎乎的。从外面看,门帘后面只映着模糊的桌影,就算有人路过,也只能看见里面偶尔晃动的人影,听不清半分说话声——这是我和杨杰上次接头时选的地方,隐蔽得很。

我指尖捏着蓝布门帘的边缘,布料软得像揉过千百次的旧毛巾,上面还沾着点不易察觉的茶渍,蹭在指腹上有点涩。轻轻掀开时,门帘上脱线的毛边勾了一下我的袖口,发出极轻的“勾啦”声,很快就被外面茶馆的喧闹盖过。

隔间里的光比外面暗些,暖黄的灯光从头顶的小灯盏洒下来,灯绳上还挂着个小小的铜铃,风一吹就轻轻晃,却没响。杨杰已经坐在靠窗的位置,背对着门,听见动静才缓缓转过来——他穿的深灰色水洗棉夹克,袖口磨出的毛边不是整齐的,是那种常年摩擦后自然炸开的碎絮,像蒲公英的绒毛,有的还粘在手腕上;领口沾着的灰不是浮尘,是那种嵌在布料纹理里的浅褐色污渍,像不小心蹭到的烟灰,洗了好几次都没掉干净,一看就是穿了快一周没换。

他的头发比上次早市见面时短了大半,根根都立着,像是用手抓过,发梢还带着点没剪齐的碎茬;下巴上的青黑色胡茬刚冒头一两天,长度刚好能扎手,从下颌蔓延到嘴角,把他原本就严肃的脸衬得更冷;最显眼的是眼底的红血丝,从眼角一直蔓延到眼尾,像一张细密的蜘蛛网,连眼白都透着疲惫的黄,显然是连着熬了好几个通宵,连合眼的时间都没有。

桌上的粗陶杯放在他右手边,杯壁上布满了细小的蜂窝状纹路,是手工烧制时留下的痕迹,杯身上画的梅花早就褪得不成样子——花瓣边缘发白,花蕊更是模糊成了一团浅黄,只有花茎还能看出点深色的轮廓。杯子里的茉莉花茶早就凉透了,水面浮着一层薄薄的灰,几片蜷缩的茶叶沉在杯底,连一点要舒展的样子都没有,显然是放了很久没动过。

看见我进来,杨杰没起身,甚至没动一下肩膀,只是缓缓抬起右手,把手里的粗陶杯往桌上一放。“咚”的一声轻响,茶杯底和桌面碰撞时,溅出两三滴浅黄的茶水,落在米白色的粗布桌布上,慢慢晕开一个不规则的小圆,像朵没开全的小菊花——边缘淡淡的,中间深一点,还带着点茶水的印子,久久没干。

他的眼神瞬间扫了过来,像探照灯似的,没放过我身上任何一个细节:先盯着我的脸看了两秒,目光停在我没来得及整理的衣领上,又往下移到我攥着门帘的手,最后落在我沾了点灰尘的鞋尖上。那眼神里的警惕藏都藏不住,瞳孔微微收缩,像在审视一个陌生人,眉头更是皱得紧紧的,眉心拧出一个小小的疙瘩,连额角的青筋都隐隐露了出来,活像拧成了一团解不开的麻花。

“你还敢联系我?”他先开了口,声音压得极低,却像从嗓子里挤出来似的,带着股没散的火气——沙哑中裹着紧绷,像砂纸磨过生锈的铁,每一个字都透着失望和愤怒,说完还顿了顿,眼神里的冷意更浓了,“上次在早市碰面,我就跟你说过,袈沙,你记着——不管多危险,每周至少给我发个暗号,哪怕只是个‘安’字,别断了联系。不然我会怀疑你是不是出了岔子,或者……是不是跟雷朵的人站到一边去了,忘了自己是来做什么的。”

他说到“忘了自己是来做什么的”时,手指猛地攥紧了桌上的粗陶杯,指节瞬间泛出青白,连手背的青筋都绷了起来,杯沿被他捏得微微变形,粗陶的纹路里甚至能看到细微的白色痕迹——像是再用点力,杯子就要被捏碎了。

“结果呢?”他又顿了顿,语气里的嘲讽像冰碴子似的,“你倒好,从早市那次之后,又整整一个多月,别说暗号,连个影子都没有。我派去盯你的人天天跟我汇报,说你天天跟肖雅待在别墅里,早上陪她散步,中午给她做饭,晚上就待在屋里不出来——雷朵的货线你没再盯,城郊仓库的动静你没再问,甚至连我让你查的‘暗夜’交易名单,你都没再提过一句。”

说到这儿,他的声音又高了点,压过了外面隐约传来的京剧声:“我能不怀疑你叛变了?能不觉得你是被雷朵的好日子收买了?住着别墅,陪着怀孕的女人,不用再风里来雨里去地查案——你是不是早就忘了,我们还有兄弟在雷朵的手里受着罪?忘了丁家旺现在还不知道是死是活?”

他的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我心上,连隔间里的空气都变得紧绷起来,暖黄的灯光仿佛都冷了几分。窗外偶尔飘进来的茉莉花茶香,此刻也变得涩得发苦,混着杨杰眼底的疲惫和愤怒,压得人喘不过气。

杨杰的话像根淬了冰的尖刺,“嗖”地扎进心里,心口瞬间发紧,连呼吸都变得滞涩,喉咙里像堵了团没化开的凉糖,发疼又发苦。那些字句在脑子里反复打转,每一个字都带着冷意,把早市的回忆硬生生拽到眼前——

那天早市刚开,天还裹着层晨凉,风刮在脸上像细砂纸蹭过,卖豆浆的小摊冒着白汽,在冷空气中很快散成雾。山竹摊的老板是个络腮胡大叔,推着铁皮车吆喝,“新鲜山竹,十块钱三斤,不甜不要钱”,声音裹着水汽,在巷子里飘得老远。杨杰蹲在摊前,指尖捏着颗青绿色的山竹,指腹反复蹭着粗糙的果皮,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他把记着阿逸货线的笔记本藏在身后,笔记本的塑料封皮磨得发毛,边缘还卷着角,是他揣在怀里揣了半个月的样子。

我走过去时,他悄悄抬眼,眼神里先闪过一丝警惕,确认周围没陌生人,才用手背轻轻拍了拍我的手背——他手心的老茧又厚又硬,是常年握笔、握枪磨出来的,蹭得我手背上有点痒,又有点疼。他凑在我耳边,声音压得比晨雾还低,每一个字都透着严肃:“袈沙,我信你,可纪律就是纪律,断联就是风险,我不能赌——我们赌不起,下面等着消息的兄弟,更赌不起。”

当时我盯着他眼底的红血丝,狠狠点头,声音轻却坚定:“放心,我不会断联,就算再难,也会想办法给你发暗号。”可现在,那些承诺像被风吹散的烟,连痕迹都没剩下,只剩下满心的愧疚,压得我胸口发沉。

我伸手拉过对面的木椅,椅子腿在青石板地上蹭过,发出“吱呀”一声轻响,在安静的隔间里格外突兀。指尖按在桌布上,粗布的纹理蹭得指腹有点麻,指尖还在不受控制地抖——刚才跑太急,心脏还在胸腔里“咚咚”狂跳,现在被杨杰这么一问,更是慌得厉害,连指尖的汗都蹭在了桌布上,留下个浅浅的湿印。

“我没叛变,”我抬眼看向杨杰,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坚定,不让声音发颤,可眼神还是忍不住飘了一下,又赶紧落回他脸上,“雷朵盯得太紧了,你根本不知道……他们把肖雅当成了牵制我的筹码,她怀了孩子,才两个月,医生说胎像还不稳,我不敢轻举妄动。”

我咽了口唾沫,把手机被监控的细节掰碎了说:“每次想给你发暗号,点开对话框就发现不对劲——上次我编辑好‘山竹熟了’,刚要点发送,手机突然卡了一下,接着阿逸的手下就敲门,声音粗得像砂纸磨铁,‘先生,您手机是不是出问题了?需要帮忙看看吗’?我吓得赶紧删了消息,假装手机没电,才把人打发走。”

“还有打电话,”我攥了攥拳,指节泛白,“上次肖雅跟她妈打电话,阿逸的人就站在客厅门口,背着手盯着,连肖雅说‘想吃老家的酱菜’,他都要多问一句‘阿姨寄过来吗?需要帮忙收快递吗’?我连句多余的话都不敢说,更别提提货线的事。”

想起早市被盯的场景,我喉结动了动,声音又低了些:“上周我想偷偷去早市找你,刚走到巷口,就看见两个穿黑色卫衣的人靠在电线杆上抽烟——是阿逸的手下,帽子压得低,只露着半张脸,烟蒂的火在冷里亮着红。他们的眼睛盯着别墅的方向,像两尊石像,我连脚步都没敢停,赶紧转身往回走,怕被他们认出来,连累你也暴露。”

“这次是趁他们都去天台盯着丁家旺,没人顾得上我,才偷偷跑出来的,”我看了眼手表,指针在暖光下泛着亮,“最多只能待十分钟,必须尽快回去,晚了肖雅醒了会起疑。”

杨杰突然冷笑一声,那笑声又短又冷,像冰粒砸在粗陶杯上,“叮”的一声脆响。他抬手拿起桌上的粗陶杯,杯沿的磨损蹭过他的拇指,指腹上的老茧卡在杯纹里。他喝了口凉透的茶,茶水在嘴里“咕噜”漱了两下,又“噗”地吐回杯里,浅黄的茶水溅起细沫,沾在杯壁上。

“筹码?怀孕?”他挑眉,语气里的嘲讽像潮水似的涌过来,眼神里的冷意更浓了,“你倒是会找借口。上次在早市,我跟你说得多清楚——盯着阿逸的货线,尤其是城郊那个废弃仓库,墙头上有个破洞,他肯定会从那里运货。你当时怎么说的?你说‘记住了,杨队,我天天盯着’。”

他把杯子往桌上一放,“咚”的一声,杯底的茶叶都震得浮了起来:“结果呢?阿逸上周三凌晨从仓库运了三车货出去,全是往边境走的,你连个消息都没给我透。要不是丁家旺觉得仓库的灯不对劲,偷偷跟了上去,我们到现在都不知道那批货是新型的‘蓝冰’,更不知道他们要跟‘暗夜’的人在边境交易!”

他说“蓝冰”时,声音突然加重,手指在桌上重重敲了一下,桌布上的浅黄茶印都跟着颤了颤。眼神里的怀疑像针一样,扎得我不敢再说话,只能攥着桌布的边角,指尖把粗布捏得发皱——我知道,现在说再多,在没看到实际证据前,他心里的怀疑,恐怕很难消掉。

一提到丁家旺的名字,我的心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骤然缩紧的疼顺着血管蔓延到四肢,连指尖都开始发麻。喉咙里像堵了团浸了水的棉花,吸气时都带着涩疼,每说一个字都要费尽力气,生怕声音里的颤会暴露满心的愧疚。

我抬眼盯着杨杰的眼睛,试图让他看清我眼底的真诚,一字一句地把天台的惨状掰开了说:“丁家旺的事,我真的是今天才知道。早上张叔端水果过来,趁肖雅没注意,偷偷跟我说的——阿逸抓了他,说他跟了货,还录了音,要拉到28楼天台处决。我不放心,等肖雅睡着,就偷偷跑上去了……”

说到“28楼天台”,我的声音忍不住顿了顿,眼前又浮现出那令人窒息的画面:“杨队,你没看见他有多惨。他被一根手腕粗的黄麻麻绳反绑着双臂,绳子磨得发亮,上面还沾着之前捆东西留下的暗褐色污渍。手腕处的绳子勒得太紧,原本的肤色变成了深紫色,血顺着麻绳的纤维往下渗,在绳头积了颗小小的血珠,悬在半空中,风一吹就轻轻晃,眼看就要掉下来。”

“他整个人就悬在天台的护栏外,”我咽了口唾沫,努力压下喉咙的哽咽,“脚下是川流不息的车流,黄色的远光灯和红色的刹车灯混在一起,晃成一片模糊的光海,看得人头晕。风一吹,他的身体就跟着晃,像个没拴牢的破布娃娃,浅灰色的警服下摆扫过楼外的空调外机,发出‘沙沙’的轻响,我都怕下一秒绳子就会断。”

我伸出手,指尖还在无意识地颤抖,仿佛还能摸到那天台的冷风:“他的左眼肿得像个发面馒头,眼皮肿得把睫毛都埋进去了,只有一道细缝能勉强看见里面充血的眼白,肿起来的皮肤上还沾着道浅划痕,渗着点淡红的血;右边脸颊有块巴掌大的淤青,从颧骨一直蔓延到下颌,颜色深得发紫,像被人用重物砸过;嘴角裂了道两指长的口子,血还在往外流,顺着下巴尖滴下来,有的滴在警服前襟,晕开一小片暗红,有的没等落地就被风吹成细碎的血雾,飘在半空中,像撒了把红粉。”

“我还看见他的后背撞在空调外机上,”这句话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咔嚓’一声,那声音又脆又响,在空荡的天台上特别清楚,肯定是肋骨断了。他当时闷哼了一声,接着就没了动静,只有胸口还在微弱地起伏。现在他还活着,却只有一口气,像条离水的鱼,只能发出‘嗬嗬’的声音,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每说一个细节,我的心就像被针扎一下,愧疚像潮水似的涌上来——如果我能早点找到机会联系杨杰,如果我能提前提醒丁家旺注意安全,他是不是就不会落得这个下场?是不是就不用在28楼的高空受这种非人的折磨?我不敢想,只能死死盯着桌布上的茶渍,不敢再看杨杰的眼睛。

杨杰的脸色慢慢变了。一开始嘴角的嘲讽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重的凝重。他原本敲着桌子的手指突然停住,慢慢攥紧了手里的粗陶杯,指节泛出青白,连手背的青筋都鼓了起来,杯沿被他捏得微微变形。他的呼吸也从之前的粗重变得浅促,偶尔还会下意识地抿一下嘴,眼神里的冷意少了些,多了些担忧。

茶馆里的京剧刚好唱到高潮,“咚咚锵”的锣鼓声透过门帘传进来,却像被无形的手按住了似的,变得沉闷,和隔间里的空气混在一起,压得人胸口发闷。过了好一会儿,杨杰才缓缓开口,声音低了些,带着点不敢置信,甚至还有点懊恼:“他怎么会这么不小心?我跟他说过多少次,跟货的时候要保持距离,别靠太近,手机一定要关机,避免被装监控。他虽然是实习警察,但跟着我也快一年了,基本的反侦察意识还是有的,怎么会犯这种错?还被人在手机里装了监控,连录音都没发出来就被抓了……”

他的语气里没有了之前的嘲讽,更多的是对下属的担忧和不解,眼神里的怀疑像蒙了层薄雾,虽然还没完全消散,却已经淡了不少。我知道,他心里的冰,终于因为丁家旺的惨状,开始有了一丝松动。

“我也不知道,”我用力摇了摇头,指尖无意识地抠着桌布的纹路,粗布纤维嵌进指甲缝里,传来细微的疼,却压不住心里翻涌的愧疚,“阿逸的人私下说,监控软件是上次丁家旺去‘夜色’酒吧跟线人接头时被装的——那酒吧灯光暗得很,吧台边的镜子都是碎的,线人穿了件黑色连帽衫,说话时总低着头,现在想来,说不定那线人早就被阿逸收买了。”

我咽了口唾沫,脑海里忍不住浮现出丁家旺被抓时的场景,声音都带着点发颤:“昨天晚上他在出租屋整理录音,听说连时间、地点都标得清清楚楚,手指刚要按发送键,门就被撞开了——阿逸的手下带着棒球棍,进去就把手机抢了,还把他按在地上揍了一顿,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现在录音早被删得干干净净,手机被他们砸成了碎片,扔到了巷口的垃圾桶里,我早上路过时还看见几片碎屏在反光。”

“花粥还放话,”我咬了咬牙,把那句残忍的话挤出来,“说要留着丁家旺在天台示众,让下面路过的人都看看,跟雷朵作对是什么下场——尤其是那些想查雷朵的警察,让他们知道怕,以后不敢再管雷朵的事。”

杨杰听完,突然没了声音,隔间里只剩下外面飘进来的京剧声。他的手指落在桌布上,开始轻轻敲着,一开始节奏很慢,“嗒、嗒”的,像在思考,后来越来越快,指尖的力度也越来越大,敲得粗布桌布都跟着起伏,发出“沙沙”的轻响。他的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眉心拧出一道深深的竖纹,眼底的红血丝像蜘蛛网似的往眼尾蔓延,连眼白都透着疲惫的黄,显然是在为丁家旺的安危急得上火。

过了好一会儿,他突然抬眼,身体微微前倾,眼神像聚光灯似的锁在我脸上,带着不容逃避的压迫感:“你说你没叛变,那你给我带了什么有用的信息?”他的声音比刚才更锐利,每个字都像带着尖刺,“阿逸的货仓具体在城郊哪个位置?是东边那个断了顶的废弃工厂,还是西边靠河的旧仓库?雷朵下次跟‘暗夜’交易的时间是什么时候?是明天凌晨,还是后天晚上?这些你总该知道一点吧?”

他每问一个问题,就往前凑一分,身上的压迫感越来越重,我甚至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烟草味,混着茶水的涩味,格外刺鼻。

我用力咬了咬牙,舌尖尝到一丝血腥味,心里的挣扎像被两股力量拉扯,几乎要把我撕裂——丽丽姐至今没露面,只听花粥提过几次,说她“在国外处理要事”,可雷朵的大小事,从货线到资金,都得等她点头。她就像个藏在暗处的影子,没露过面,却牢牢掌控着整个雷朵的命脉,我连她的照片都没见过,更别提摸清她的底细。

要是现在把我知道的零碎信息说出去,杨杰肯定会立刻派人去查,可一旦打草惊蛇,阿逸的手段我比谁都清楚——上次那个私吞了三万块货款的小弟,被他关在废弃仓库里冻了三天,手都差点废了。他们既然能把肖雅当成牵制我的筹码,要是知道我跟警方联系,说不定会对肖雅下狠手,一想到肖雅睡觉时长睫毛轻轻颤动的样子,想到她肚子里那个还未成形的小生命,我的心就像被刀割似的疼。

而且丽丽姐手里肯定握着更多秘密——“暗夜”的核心成员名单、雷朵的海外资金链、甚至可能还有其他隐藏的货仓,要是现在动了她的人,这条线索就彻底断了,以后再想把雷朵连根拔起,只会难上加难。

我攥紧了拳头,指节泛出青白,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却迟迟说不出话来——一边是丁家旺的安危,一边是肖雅和未出世的孩子,还有整个雷朵的暗局,我像站在悬崖边,往前一步是深渊,往后一步也是绝境。

“货仓和交易时间,我还没查到具体的,”我迎着杨杰的目光,尽量让眼神保持坦诚,指尖悄悄攥紧了桌布的边角——粗布的纹理蹭得指腹发麻,刚好能压下心里的犹豫,“雷朵的核心信息都攥在幕后老板手里,阿逸和花粥顶多算执行者,他们只知道自己负责的那部分,连‘暗夜’的真正接头人是谁都不清楚。”

提到那个幕后老板,我刻意顿了顿,把肖雅的依赖说出来,让理由更实在:“那个老板叫丽丽姐,肖雅从小就认识她,总跟我说丽丽姐待她像亲姐姐——小时候肖雅爸妈忙,她常住在丽丽姐家,连第一次来例假都是丽丽姐教她怎么处理的。肖雅现在还总念叨,说丽丽姐知道她怀孕,特意让人从国外寄了孕妇吃的坚果,连她随口提的老家酸梅汤,丽丽姐都找了老方子让人熬了送来。”

“但丽丽姐现在没在别墅,”我补充道,心尖微微发紧——既盼着她尽快露面,好摸清底细,又怕她来了会对肖雅不利,“花粥说她在国外处理资金的事,要下周才回来。我真的不敢现在动她的人,肖雅的胎像还不稳,上次去医院,医生特意叮嘱不能受惊吓。要是雷朵的人发现我跟你联系,以他们的狠劲,肯定会拿肖雅要挟我,到时候不仅救不了丁家旺,连肖雅和孩子都危险。”

我往前倾了倾身,语气里带着恳求的真诚:“再等等,等丽丽姐回来了,我肯定想办法摸清她的底细——她住哪、跟谁接触、货仓的具体位置、交易时间,还有‘暗夜’的接头点,我都会查清楚,到时候把所有信息都给你,连雷朵的人脉网我都记在脑子里了,绝不会漏一个。”

杨杰盯着我看了几秒,没说话,只是瞳孔微微收缩,像是在判断我话里的真假。隔间里静得能听见外面茶杯碰撞的“叮叮”声,还有远处传来的汽车鸣笛声,每一秒都像在拉锯。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抬起手,手指在口袋里摸索了两秒,掏出个用透明塑料袋裹着的小物件——是那个黑色U盘。

U盘比指甲盖大不了多少,表面还带着新拆封的塑料膜反光,摸起来滑溜溜的,应该是刚从文具店买的。上面贴着块窄窄的透明胶带,用黑色马克笔写了个小小的“1”字,笔画有点歪,墨渍还没完全干透,蹭在指尖能感觉到细微的湿润,显然是匆忙写上去的。

杨杰用指尖捏着U盘的边缘,轻轻放在桌上,然后往我这边推了推——指尖在U盘边缘顿了顿,像是怕我没接住,又轻轻往前送了送,直到U盘碰到我的指腹,才收回手。“这里面有新的暗号和联系方式,”他的声音比刚才冷了些,像又裹上了一层冰,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很快又被冷硬覆盖,“新暗号是‘茉莉开了’,你发过去,我回复‘茶香浓了’,别记错了。”

“除了之前的电话,我还加了个加密邮箱,”他继续说道,指尖在桌上轻轻点了点,“用户名是‘山竹’,全小写,密码是‘三五一斤’,数字字母都别错。每次发邮件前先清缓存,发完就删记录,别留下痕迹。”

他的目光突然变得锐利,像在警告:“你拿好,别放在容易被发现的地方——最好缝在衬衫内袋里,或者藏在肖雅的孕妇枕里,雷朵的人肯定想不到会搜她的东西。要是这U盘被他们找到了,你和肖雅都危险,我也没法再跟你联系。”

我伸手拿起U盘,塑料膜的凉意透过指尖传来,小小的物件攥在手里,却像握着千斤重的筹码——这不仅是新的联络方式,更是杨杰对我仅存的一点信任,也是我在这暗局里唯一的希望。

杨杰顿了顿,指尖在桌布上轻轻敲了两下,那力道比之前重了些,像是在强调接下来的话有多重要。他的眼神骤然变得严肃,像淬了钢似的,连眼底的红血丝都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仿佛在把千斤重的事托付给我:“丁家旺的事,我会安排好,你也留意着点。”

他往前倾了倾身,声音压得更低,连外面京剧的锣鼓声都盖不住那股周密的劲儿:“我派了两个老兄弟去天台附近盯着——一个是之前在特警队待过的老周,擅长潜伏,能在对面楼顶的水箱后面待一整晚不挪窝;另一个是小王,懂点急救,随身带了止血带和镇痛针。他们会等到凌晨三点,阿逸的人换班的时候动手——那个点换班最松懈,两个守卫会去楼下抽烟,刚好有三分钟的空当。”

“救下来之后,会直接送安全屋,”他补充道,指尖在桌上画了个小小的圈,像是在标注路线,“安全屋在老城区的平房里,门口挂着个修鞋的招牌,里面有个退休的老医生等着,能先处理断骨和外伤,等风头过了再转去正规医院。”

说到这里,他突然抬眼,目光像探照灯似的锁在我脸上,语气里带着点不容拒绝的强硬:“你别轻举妄动,更别去招惹阿逸和花粥。阿逸下手没轻重,上次有个小弟跟错了货线,他直接把人胳膊打断了扔在郊区;花粥更阴,表面对你笑,背地里能悄无声息地在你杯子里加东西。你现在的任务除了守好雷朵集团这条线,也要稳住丁家旺,是稳住,至于肖雅,你自己看着办吧。”

他的声音顿了顿,又软了些,像是想到了肖雅怀着孕的模样:“她现在是你的软肋,也是雷朵的软肋——雷朵的人知道你在乎她,不会轻易动她,但一旦发现你跟我联系,就会拿她要挟你。你得护好她,不能让她受半点惊吓,连今天跟我接头的事,也绝不能让她知道,不然她晚上该睡不着了。”

“还有,”杨杰的语气突然冷了下来,像寒冬里的风刮过,眼神里的坚定带着点锋利,“要是让我发现你跟雷朵的人有半分勾结——不管是为了肖雅,还是为了别的什么,哪怕你有天大的理由,不管肖雅是不是怀着孕,我第一个抓你。”

他的手指轻轻敲了敲自己的胸口,那里虽然没穿军装,却透着股军人的硬气:“你要记住,你曾经是军人,穿的是一身橄榄绿的军装,举过拳宣过誓,护的是老百姓的安稳。不能因为私人感情,就忘了自己的使命,忘了那些被毒品害惨的家庭——我见过有母亲抱着吸毒致死的儿子哭到晕厥,也见过小姑娘因为父亲吸毒被追债,躲在桥洞下不敢回家。这些不是空话,是你当初穿上军装时就该扛起来的责任。”

我伸手拿起桌上的黑色U盘,指尖刚碰到那光滑的塑料壳,就感觉到一丝凉意——那凉意顺着指尖往心里钻,却没浇灭心里的决心。我小心翼翼地把U盘塞进衬衫的内袋里,内袋的棉布很薄,U盘的边缘硌在胸口,像块小小的石头,每一次呼吸都能感觉到它的存在,时刻提醒着我肩上的责任有多重。

我用力点了点头,喉咙有点发紧,声音虽然轻,却带着从未有过的坚定,像在对自己宣誓,也像在对杨杰承诺:“我知道,杨队。我没忘自己是军人,没忘当初在国旗下说的话。我不会让你失望,更不会让那些被毒品害的家庭失望。”

“丽丽姐的底细,我会尽快摸清,”我攥了攥拳,指节泛出青白,“她回来之后,我会借着照顾肖雅的由头,多跟她接触,查出货仓的位置、交易的时间,还有‘暗夜’的接头人——这些信息我都会记在脑子里,一个字都不会漏。”

提到肖雅,我的声音软了些,眼底也多了些暖意:“肖雅那边,你别担心。我会护着她,早上陪她去散步,晚上给她煮她爱吃的小米粥,连雷朵的人跟我说话,我都会避开她。就算拼了我的命,我也会让她和孩子平平安安的,绝不会让他们受半点伤害。”

杨杰看着我,眼神里的警惕渐渐淡了些,嘴角轻轻动了动,像是想笑,却又忍住了。他抬手拍了拍我的胳膊,掌心的老茧蹭得我有点疼,却带着股让人安心的力量——那是战友之间才有的信任,是把生死都能托付的默契。

杨杰没再说话,只是抬起右手,手指轻轻挥了挥——动作很轻,像在拂开空气里的尘埃,指尖还无意识地摩挲着杯沿的磨损处,那里被常年的茶水浸得发乌,留下一圈浅褐的印子。他的眼神又落回了窗外,窗纸上的光影晃在他脸上,明明暗暗的,看不清具体的神情,只觉得那紧绷的侧脸线条依旧凝重,连下颌的胡茬都透着股没散的焦虑,像还在琢磨营救丁家旺的细节,又像在担心后续的计划会不会出岔子。

我站起身,手在桌布上轻轻蹭了蹭,把沾着的茶渍擦干净,然后掀开蓝布门帘。门帘上脱线的茉莉花瓣勾了一下我的袖口,发出极轻的“勾啦”声,很快就被茶馆里的喧闹盖过。回头看时,杨杰还坐在原地,手里握着那只粗陶杯,指腹在杯壁上慢慢划着圈,像在跟杯子里的凉茶较劲,又像在给自己打气。

柜台那边,老板娘还在跟着收音机唱《贵妃醉酒》,“渔阳鼙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裹着水汽的调子飘过来,软得像团棉花,却和我们之间沉得发闷的氛围格格不入——明明是热闹的戏词,听在耳朵里,却只觉得更添了几分沉重,像在提醒着眼前的危险还没过去。

我推开茶馆的木门,夜风立刻裹了上来。风里带着刚煮过茉莉花茶的温润,却又夹着巷口垃圾桶的酸腐味,吹在脸上,像细针似的扎在脖子上,连呼吸都带着点凉。口袋里的U盘贴着胸口的棉布,被体温焐得暖暖的,却又沉得像块烧红的烙铁——我知道,从指尖碰到这只U盘的瞬间起,我就没有退路了。要么拼尽全力救出丁家旺,护着肖雅和孩子平安,把雷朵集团这张黑网彻底撕开;要么一步踏错,和他们一起掉进无边的黑暗里,再也见不到天亮。

脚步下意识地加快,皮鞋跟敲在青石板路上,发出“嗒嗒”的响,在夜里显得格外清晰。我不敢停,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快点回去,肖雅要是醒了没看见我,肯定会慌;雷朵的眼线要是发现我离开太久,也会起疑。

走到巷口时,一股甜香突然飘过来——是糖炒栗子摊。摊前的老太太正弯腰翻炒栗子,藏青色的棉袄袖口磨出了毛边,手套上沾着栗子壳的碎屑,却依旧动作麻利。铁锅被炭火烤得发烫,栗子在里面“哗啦哗啦”地撞着锅沿,像在数着时间,甜丝丝的香味裹着热气,飘得老远,像只暖手的小炉子,把夜里的凉都驱散了几分。

“小伙子,买一斤?刚炒好的,甜得很。”老太太抬头看见我,笑着开口,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像朵盛开的菊花。

我点了点头,掏出钱递过去。她用漏勺把栗子盛进牛皮纸袋,纸袋被热气熏得发软,递到我手里时,烫得指尖发麻,却舍不得撒手——这是今晚唯一的暖意,像块小小的炭火,焐在掌心里。栗子壳上沾着点黑灰,却透着股实实在在的烟火气,和雷朵集团的冷硬完全不一样。

继续往回走时,路灯的光把我的影子拉得老长,贴在青石板路上,像条跟着的小尾巴,却又孤单得发颤。影子随着我的脚步晃来晃去,时而被树影遮住,时而又露出来,像在和黑暗躲猫猫。我知道,这掌心的暖、路灯的亮,都只是暂时的——后面还有更多的危险在等着:丽丽姐即将到来的试探、阿逸没放松的警惕、雷朵藏在暗处的货仓……

可我不能怕。想着肖雅睡时轻轻蹙着的眉头,想着她手放在孕肚上的温柔模样,想着丁家旺悬在28楼时那双满是绝望的眼睛,想着杨杰眼底没散的红血丝,脚步就又快了些。为了他们,为了那些还在和黑暗斗争的人,为了心里没忘的军人使命,我必须撑下去——哪怕前面是刀山火海,也得一步一步走过去,直到把光明拉进这无边的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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