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人性本恶
隆武朝的西边国境线，大体分成两个部分，一边是西南方向的平州，这一段和西羌，羯，戎等部落国家交接。
另一段则是北靖州和西州共管的西北方向，联通了西方的商道，通往的据说都是一些政教一体的帝国，例如安然，塔兰这种。
西羌因为和隆武断断续续打了十几年的仗，官面上的实际通商早就不被双方承认，但是民间里私自的商路实际并未断绝，不然老虎岭何以有如此惊人财富，朝廷上的明眼人也清楚这个情况，默许了这种事情发生，实则是难以出兵控制而已。
国库这几年空虚得厉害，已经撑不起大规模征战的消耗，加上内部各种矛盾此起彼伏，实在没有多余精力管理边境上事宜，除非是危及社稷这种大事，例如修建原山十二军堡防备这种，不然地方上平素里很难收到拨款。
这就好解释为啥民卫军成了烫手山芋，上面的管理者一边制造逃民流民，一边又要发钱养着避免叛乱，呵呵，这样割肉补疮的方式继续下去迟早要完啊！
富平的商业街可不是盘山那种小县城的市集能够比拟，这里因为一直都是汇集商业的存在，虽比相邻的乐为府稍弱，但体量却不见得小了多少，每年南来北往的客商都会在此驻留。
西州商队到来的情况要少一些，毕竟路途遥远，一年里能有一两次都是稀罕事，因而每一次西州商队的到来，都是松林府商业上的一次狂欢。
巨大的帐篷搭设下，西州商队的货色沿着通道一字排开，各色具有西域风情的物件，在摊主的吆喝下分外吸引人。
庄峤走走看看，却并不觉得这些玩意有啥特殊，毕竟也是被信息时代洗礼过后的青年。
都快到尽头的最后一个大帐篷时，门口的迎宾似乎觉得自己发现了两只肥羊，立刻笑呵呵迎了上来。
“两位爷，这是西州商队组织的竞购会，里面都是一些稀世奇珍，在下一看两位非同一般，故而斗胆邀请。”
带着白帽子的迎宾走南闯北多年，这点眼力劲还是有的，庄峤和萧干披着狐裘大衣昂首挺胸游走，一看就是气势非凡之辈，更何况身后还带了二十个亲卫，这种人一般都是不好惹非富则贵的类型。
撩开帐篷的布帘子，里面果然温暖得多，正中间搭建的台子上摆放了一些物件，下面已经满满当当坐上了好多松林府的富商巨贾，以及权贵子弟，似乎都在等着好戏开场。
庄峤和萧干的到来并未引起多大注意，他们也乐得清静，所以被白帽子安排到了僻静的角落观察。
眼见着人都聚集的差不多了，台上走出来一个八字胡须的方脸中年男子，自称是西州商会管事董川，兴致勃勃拉扯了一段今天竞价会的主题特色，然后直接进入了竞价现宝阶段。
第一件是一把精美的花纹刀，有点类似大马士革钢折叠打造而成，确实漂亮又锋利，被一个二世祖纨绔出价一千贯收入囊中。
庄峤有些咋舌，这玩意真实价值应该也就一两百贯吧，这些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这么好糊弄麽？
第二件是一尊高三尺高的玛瑙白玉宝石佛像，庄严神圣，贵气逼人，被一位富商出价贰仟三百贯买下拿回去孝敬父母。
接下来几件基本都是平常物，只看得庄峤瞌睡连连，萧干也有些百无聊赖，直到董川那个家伙神秘兮兮地端着一个盖着红绸的盘子上来，才再次吸引了他两的目光。
“本次竞价会的稀世奇珍，来自安然国都的难得之宝，五色琉璃宝塔，传闻此物颇具神效，是镇家宅院辟邪破缞的宝物啊！”
当董川揭开绸布，一尊四尺高的琉璃宝塔出现在所有人眼前，灯光映衬下熠熠生辉的宝塔让所有人发出惊叹。
噗，正在喝水的庄峤一看到这玩意就控制不住，差点把茶水喷到前面那人的背上。
这尼玛不就是玻璃制工艺品麽？还琉璃宝塔，镇家守宅，不吹牛皮会死麽？
董川却在上面依旧侃侃而谈，大力吹嘘，“传言此乃安然国师辛巴措监督所制的绝品，世间存数稀少，督造期间发生五次神秘事件，导致琉璃塔呈现神秘五彩，从而具备安神定心的效果，世间罕有!”
这商业吹嘘讲故事的能力不错，庄峤点了点头，董川这样的家伙算是这个时代营销类的精英人才了！
下面的这些个人群已经被鼓动得面红耳赤，纷纷叫嚷着让董川开价，好抢回家供着当宝贝。
“诸位，因为物品珍贵稀少，所以此次竞价起价为五千贯！”董川笑眯眯介绍完，然后一摊手，将争夺权交回给下面的憨货们。
“五千五百贯~！”
“六千贯！”
“八千贯！”
“......！”这价格一路走高，看得庄峤和萧干都有些心惊了。
最后当价格到达两万七千贯的时候，场内的声音终于戛然而止，松林的一个丝绸商人拿下了这件最贵的竞价品，肥肥的脸上满是得意洋洋的胜利笑容。
庄峤有些捶胸口啊，自己怎么忙得忘了这一茬；玻璃啊，造玻璃一本万利的事情啊，早知道自己何必这么辛苦呢？
直到这场竞价会完场，萧干和庄峤也没有心思买下一点东西，这让原本推荐他们进来的白帽子有些吃味，难道他们是看不起这些个物什？
等到大多数人退场得差不多，庄峤才想起一件事，跟萧干嘀咕几句商量过后，便叫过来那位白帽子去引荐董川过来。
“两位尊客好，在下西州商会董川，不知二位有何见教？”董川笑呵呵作了个礼，原本忙着测算收入，突然听到有客人邀见，忙丢下手上的活计给了账房，出来看个究竟。
庄峤和萧干的面相看起年轻，但整个人散发的气质，却与自己所见的那些二世祖纨绔们绝然不同。
“在下庄峤，忝为平州民卫军记事参军，此乃我军将主萧干。”庄峤做完介绍，也不管对方面上的惊愕，直接进入了话题，“此番来松林府，能与董会主相遇也实属有幸，现今，黄滩镇有一批值得出手的货物，不知董会主可有意向来此收购？”
黄滩镇的民卫军？！就是昨天震动全城剿灭翠云山那支军队？董川似乎明白了些什么，如果光是民卫军三个字只会让人嗤之以鼻，但是黄滩镇这个民卫军可不得了，只看人家砍下的山贼人头堆了几驴车这事就该明白，这些功绩没有一个是虚瞒谎报出来的假货，更何况还抓了几个连平州都出了通缉告示的大贼头。
这种军队当然是值得称颂的，走南闯北的商贾们最喜欢的就是这种军队了，因为有能力肃清路上贼头宵小之辈啊，他们这些常年在外的，哪一回不是战战兢兢，每次都要花费巨额经费让镖局的随行，要是隆武到处都有这样的民卫军，那天下就该太平得多，自己也可以少花多少冤枉钱啊。
“原来是二位英雄，失敬失敬。”董川连忙将二人迎进里间，奉上茶水后，有些好奇追问一声，“恕董某多言了，二位民卫军主官，为何一定是邀请在下这西州商会去黄滩镇，而非本地商会商户呢？”
庄峤呵呵一笑，这个家伙在装傻明知故问而已，你西州商会这回已经赚走了松林府很多钱，老子不找你，找松林这些人不是要被压价压得狠了。
“董会主是明白人，自然也知财不露白的道理，民卫军立足平州，如果骤然暴富流出，必然会引起本州府军和衙门觊觎之心。”庄峤只是这番话，就立即让董川再没有丝毫轻视之心了。
庄峤继续道，“也不瞒董会主，此次民卫军舍生忘死下，诛灭了翠云山盘踞多年的贼头，因而获取了些许财物，本想在松林府找合适商贾出手，却不期而遇董会主这样的大金主，庄峤自然不会放过。”
这番解释合情合理，而且董川从庄峤口中隐晦地提及些许财物的话，立刻就明白了这是一桩了不得的大生意，整个人都有些激动得打颤。
这世上的买卖啊，大多都是昧着良心赚钱的，自己卖的那个狗屁琉璃塔不就是个明证麽？在西州商会得到这个玩意时，代价不过是十坛烈酒而已。
做生意赚钱嘛，到哪里不是做？跟谁做不是做？何况这单生意做好了，说不得自己可以少奋斗几年呢？
萧干放下杯子，非常平静补充了一句，“董会主，民卫军这种军队是啥情况，相信董会主这种明白人也该知道，此番这种财货收入都是拿命拼回来的，所以，本将希望董会主不要过于欺压他们！”
这就是警告了！好家伙，敢情你们两个一个画饼，一个警示，生怕老子下黑手啊？强龙还不压地头蛇呢，自己虽想发财也不想丢命啊！
董川有些警醒地点头应承，“二位放心，董某常年在隆武四处游走，靠的就是公平信义才能取信于人，自然不会干出砸了自己招牌的事情！”
跟商人谈公平信义就是狗屁，不过自己这边有着强烈的威慑，也不怕他们会翻了天。
“那就好，此番就打扰了董会主了，年节之前，董会主便可来黄滩镇交易，来之前提前让人通知一声。”
临走之前，董川还非常大气贴心地给庄峤和萧干送出两份贵重礼物，一份是湖州的文房四宝，另外是一把锋利的宝刀。
这家伙确实是个精明的生意人，跟薛正那种家族式的正统商人还是颇有区别，功利激进还胆子很大，偏偏还能混得顺风顺水，没有点手腕眼光确实不行。
出了市集，居然还巧不巧地在街头碰到了薛家开设的牛肉拉面馆，庄峤有些惊喜，带着一帮兄弟在里面大饱口福一顿，这才暖暖和和地上了路。
这个店的位置很好，人流密集，加上挨着市集，基本都是人流涌涌的顾客来往不断，庄峤暗自掂量一下，只这一家店，估计就能吊打好多酒楼的收入。
回去的路上，萧干脑子里还有些疑乎，“你是刻意去找董川的？还是碰巧偶然？”
“我只是想去松林府调查一下，这里是不是适合我们出手而已，碰到董川实属偶然，不过，他确实是很适合跟我们做交易的人选！”
得到肯定的回答，萧干这才安心，他有个奇怪的感觉，似乎庄峤的每一个看似没有意义的决定，背后似乎都隐藏着某种目的一般，这种能力的确很吸引人啊！
从松林府回来，离黄滩镇越发近了，所有人都不自觉提升了速度，虽然都不是黄滩镇本地人，但不可否认的是，那里已然被他们当成了家。
“驾~！”前面一个小黑点从黄滩镇大营方向朝这边疾驰而来，看那样子像是个信使？庄峤他们也放缓了速度，这个时候自家大营还有啥情况发生麽？
结果来人不是别个，却是庄峤安排在戴鲲身边照顾他的姚忠。
“出了何事？”看到姚忠骑着马疾驰，庄峤心里咯噔一下以为出了啥大事。
“将主，参军，戴先生呕血了！”姚忠有些焦急，庄峤将戴鲲交给他照看，就是因为自己是信得过的人手，现在戴鲲吐血了，自然让他有些惶恐。
“你是去金口镇请医生？”庄峤立马明白了姚忠要干啥，“多带点钱，萧丙，带一队人跟姚忠一起去，别耽搁，不行就把医生绑过来。”
两边人手分开，庄峤和萧干立刻就向着大营飞奔，戴鲲戴大爷您可千万别出事啊！民卫军担不起责任不说，他们也十分敬重这位肯躬身为民的老好人。
戴鲲的房间里十分暖和，两个民卫军的女眷承担起来他的日常起居，虽然咳了血整个人看起来面色惨白，精神也十分萎靡，但看到庄峤和萧干回来，脸上终于有了丝笑容。
“放心，某还死不了，就是心头郁结得厉害，可把姚忠那小子差点吓哭吧？”戴鲲还能开玩笑，庄峤萧干也就放下些心。
“大叔因何事至此啊?”庄峤有些奇怪，民卫军发展蒸蒸日上，这回更是捞到了惊人的财富，足以让所有人都过个好年，这个时候应该欢娱才对啊。
戴鲲挥了挥手让两个女眷出去关了门，然后颤颤巍巍地床头上拿起一个手帕包着的物什打开，里面却是一只普通得不行的银钗，只让庄峤二人不明所以。
“知道这支银钗从何而来麽？”戴鲲的眼睛里有些悠悠的绿光，看起来非常阴森，“就是在新生湖下面的工地里挖出来的，这支银钗原本该戴着一个少女头上，可是她的身边却是累累白骨，足足有上千具啊！”
修水坝的事情庄峤没有多管，毕竟自己以前就奉行专业人干专业事的原则，却不知道这一次，为了加固新生湖的坝基，戴鲲重新规划挖掘用石头加固坝基之时，才发现这里面的众多遗骸。
戴鲲这种聪明人自然会举一反三的，黄滩镇因何被废弃？只是因为堰塞湖堵塞的安全麽？朝廷往昔为何对这种事情只字未闻？戴鲲一想到这个就心头堵得厉害，急火攻心之下吐了口血，这可吓坏了一直侍奉跟前的姚忠。
“这个天下要崩坏了啊！”这种大逆不道的话语从戴鲲口里钻出来，只让萧干和庄峤有些默然，而后，戴鲲又呵呵苦笑一声，“想不到，某在有生之年还可以找到一处黄滩镇这样的桃源圣地。庄小子，萧小子，切莫辜负了这片土地啊！它上面的冤魂已经够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