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像天河倾覆，狠狠砸在城市的每一寸皮肤上。张伟缩在廉价雨衣那点可怜的遮蔽下，雨水早已顺着脖子冰凉地灌进后心。他死死盯着手机屏幕上那个不断跳动的倒计时——距离“超时赔付”只剩一分十七秒。地址在十楼，这栋老破小该死的电梯又坏了。他狠狠啐了一口，不知是雨水还是别的什么，一股铁锈味在嘴里蔓延开来。他猛吸一口气，双腿发力冲进楼道。
“老天爷，给条活路吧！”他心里哀嚎着，脚下却丝毫不敢慢。雨水浸透的廉价运动鞋在湿滑的瓷砖上发出令人心悸的摩擦声。一步，两步，三层…五层…肺像破风箱般拉得生疼。七楼转角，他试图借力扶手加速，脚下一滑，身体瞬间失去了平衡。世界在他眼前猛地翻转，视线里只剩下那布满污垢、被无数脚底磨得光滑的水泥台阶急速放大。
砰！沉闷的撞击声在空荡的楼道里格外清晰。他狼狈地滚落半层楼梯，蜷缩在墙角，浑身骨头都像是散了架。雨水和汗水混在一起，糊住了眼睛。送餐箱摔在一旁，里面精心打包的餐盒歪斜着，汤汁正从变形的盒盖边缘缓缓渗出，在浑浊的积水上晕开一层油腻腻的彩虹。
“操！”张伟一拳砸在冰冷潮湿的墙面上，指骨生疼，却远不及心里的憋屈。他挣扎着去摸摔在地上的手机，屏幕蛛网般裂开，但还亮着。倒计时无情归零，鲜红的“订单超时，赔付启动”几个字刺得他眼睛生疼。他盯着那几个字，一股绝望的麻木感从脚底升起。就在这时，手机突然一震，屏幕顶端强行弹出一条简陋的广告，粗暴地盖住了那刺眼的红字——
【凡人封神！7天速成神仙班！】
【厌倦被命运踩在脚下？受够天道不公？】
【姜小满导师亲授：化霉运为神力，以厄运撼动天道！】
【名额有限，速来报名！地址：城南老钢厂废弃仓库顶层。】
广告背景是粗糙的星空图，中央印着一个巨大的、歪歪扭扭的指纹般的漩涡图案，像一只嘲弄命运的眼睛。张伟盯着那行字，又看看自己渗着油汤的餐盒，还有屏幕上那冰冷的“赔付启动”，一股邪火猛地窜上心头。霉运？神力？撼动天道？他抹了把脸上的泥水，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冷笑。去他妈的！再坏还能坏到哪里去？
几天后，张伟站在了广告里那个废弃仓库的顶层。这里和他想象的“神仙班”没有半分相似之处。巨大的空间空旷而破败，空气里弥漫着铁锈、灰尘和陈年油污混合的刺鼻气味。头顶是锈迹斑斑的巨大钢梁，几缕天光从破损的屋顶瓦片缝隙里艰难地挤进来，在布满油污的水泥地上投下几块惨淡的光斑。
几十个和他一样带着点走投无路神情的男男女女挤在一起，低声议论着，眼神里混杂着好奇、怀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被生活折磨出的狠劲儿。有穿着洗得发白工装的，有抱着破旧笔记本电脑神色萎靡的，有脸上带着淤青的小贩，还有一个西装革履但领带歪斜、眼神空洞的股民。
“哐当！”
一声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压过了所有低语。所有人的目光瞬间投向仓库深处。那里，一个身影正费劲地拖拽着一个巨大的、造型极其古怪的装置。
那装置像是由无数废弃金属管道、锈蚀的齿轮、扭曲的汽车排气管，甚至还有几个被掏空内脏的旧微波炉外壳，用粗大的螺栓和扭曲的铁丝强行捆绑焊接而成。它的核心部分是一个不断缓慢旋转的、布满铁锈和不明油渍的金属圆筒，圆筒表面镶嵌着几块大小不一、布满划痕的液晶屏，此刻正闪烁着意义不明的彩色乱码。无数粗细不一的电线从圆筒里杂乱无章地伸出来，连接着周围那些嗡嗡作响、不断喷出白色蒸汽的附属装置。整个东西活像从废品回收站深处爬出来的、患了严重哮喘的机械怪兽。
“安静！”一个清亮却带着不容置疑力量的女声响起。
拖着装置的人终于站直了身体。她看起来顶多二十出头，扎着利落的高马尾，穿着沾满油污的深蓝色连体工装，袖子高高挽起，露出结实的小臂。脸庞线条分明，鼻梁高挺，尤其是一双眼睛，亮得惊人，像淬了火的星辰，此刻正扫视着眼前这群神色各异的“学员”。她随意地用手背蹭了一下脸颊，留下一道新的油污痕迹，毫不在意。这就是姜小满。
“都看到了？”姜小满拍了拍身边那台还在喷着蒸汽、发出不规则“咔哒”声的巨型装置，声音在空旷的仓库里带着奇特的回响，“这就是你们的‘聚霉炉’。也是你们撬动天道的第一块砖。”
人群一阵骚动。那个西装革履的股民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眼神充满质疑：“撬动天道？姜老师，恕我直言，我们一群凡人，连明天的房贷都快还不上了，你跟我们说这个？还有这…这堆废铁能干什么？”他指着“聚霉炉”，语气里满是不屑和焦虑，“我买什么跌什么，喝水都塞牙缝，这霉运除了让我破产还能有什么用？”
“就是！”旁边一个身材瘦小的中年妇女接口，她是卖水果的，脸上带着常年风吹日晒的痕迹，声音尖锐，“城管跟长了狗鼻子似的，我躲哪儿他们堵哪儿！霉运？霉运就是催命符！我恨不得离它八丈远！你还要我们收集它？”
质疑声像水波一样迅速扩散开来。
“对啊，霉运不就是倒霉吗？收集了能干嘛？霉上加霉？”
“天道？那是什么东西？看不见摸不着的…”
“该不会是骗子吧？搞这么大个铁疙瘩唬人…”
姜小满静静地听着，嘴角甚至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她没有立刻反驳，只是走到“聚霉炉”旁边，抬手在一个布满按钮的粗糙控制面板上敲打了几下。嗡——！聚霉炉猛地一震，核心那个旋转的金属圆筒速度骤然加快，发出低沉而强劲的轰鸣，整个装置亮起一层极淡的、仿佛电流的幽蓝色微光。一股无形的力场瞬间扩散开来，笼罩了整个仓库顶层。所有人都感到皮肤微微发麻，空气似乎变得粘稠而压抑，一种莫名的烦躁和沮丧感被无形中放大，刚刚经历过的种种不顺心事无比清晰地涌上心头。
“感到难受了？憋屈了？”姜小满的声音穿透了机器的轰鸣和人群的不适感，清晰有力，“这就对了！这就是你们体内沉淀的‘霉能’在共鸣！它不是垃圾，不是废物！它是你们被生活反复捶打、被天道规则一次次戏弄后，积压在骨子里的‘负熵’！是你们对这个操蛋世界最原始的愤怒和不甘！”
她猛地提高音量，目光如电，扫过一张张惊疑不定的脸：“天道是什么？天道就是一套设定好的程序！它规定了你生来平凡，就该认命！规定了你踩了狗屎就只能自认倒霉！它用‘福缘’和‘气运’这种虚无缥缈的玩意儿，把你们像蚂蚁一样划分等级，把你们的失败归咎于‘命不好’！它高高在上，肆意挥洒着所谓的‘规则’，看着你们在泥泞里挣扎取乐！”
姜小满走到那个质疑她的股民面前，逼视着他：“你买什么跌什么？很好！你每一次失败的交易，每一次被割的韭菜，每一次看着账户缩水的绝望，都在你身体里沉淀下宝贵的能量！那是你对‘市场规则’这个天道小把戏最直接的对抗记录！”
她又转向那个卖水果的大姐：“你躲不开城管？那你每一次被追赶的狼狈，每一次被掀翻摊位的愤怒，每一次看到辛苦钱被罚没的心痛，都是你积累的‘反抗动能’！是天道用它的‘秩序’铁拳砸在你身上溅起的火星！”
她的目光最后落到张伟身上，停留了一瞬。张伟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感觉脸上那天摔的淤青还在隐隐作痛。姜小满的声音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告诉我，你们甘心吗？甘心被一套看不见的规则定义、束缚、玩弄于股掌？甘心永远做那砧板上待宰的鱼？如果你们的回答是‘不’，那就放下你们那点可悲的怀疑和恐惧！聚霉炉就在这里！把你们心里积压的怨气、愤怒、所有被命运嘲弄的不甘，统统给我吼出来！让它吸收！让它转化！霉运，就是你们体内沉睡的洪荒之力！是你们凡人向这狗屁天道挥出的第一记耳光！”
她的声音在巨大的仓库里回荡，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煽动力，狠狠砸在每个人心上。短暂的死寂后，那个股民猛地踏前一步，脸涨得通红，对着那轰鸣旋转、散发着幽蓝微光的聚霉炉，用尽全身力气嘶吼起来：“去他妈的牛市！去他妈的庄家！老子辛辛苦苦的血汗钱啊——！”
这声嘶吼如同点燃了引信。卖水果的大姐拍着大腿哭骂：“天杀的死城管！老娘起早贪黑挣点钱容易吗？你们有完没完啊——！”一个程序员模样的青年捂着脸蹲下，发出压抑的低吼：“bug！bug！永远修不完的bug！我受够了！”一个中年男人捶胸顿足：“凭什么？凭什么他升职加薪？我比他差哪儿了？就因为老子不会拍马屁吗？”
仓库里瞬间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情绪宣泄场。愤怒、委屈、绝望、不甘……种种负面情绪如同实质的洪流，在聚霉炉强大的吸力场牵引下，疯狂地涌向那个旋转的金属核心。嗡嗡嗡！聚霉炉的轰鸣声陡然拔高，表面的幽蓝光芒暴涨，无数细小的电火花在那些粗糙的金属接缝处噼啪闪烁，仿佛一头被喂饱的巨兽在兴奋地咆哮。空气剧烈地扭曲着，温度似乎都升高了几分。
张伟站在人群边缘，听着耳边震耳欲聋的咒骂和哭泣，看着那台疯狂运转的聚霉炉，一股难以言喻的冲动也在胸腔里炸开。他猛地抬头，雨水砸在脸上的冰冷、滚落楼梯的剧痛、汤汁渗出的绝望、超时赔付的冰冷提示……所有画面在眼前闪过。他张开嘴，喉咙里滚出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股狠劲：“贼老天！你他妈瞎了吗！老子就想送个外卖！就想挣口饭吃！你凭什么这么玩我！凭什么——！！”
他的吼声汇入了这片愤怒的海洋。就在他吼出最后一个字的瞬间，聚霉炉核心猛地一亮，一道筷子粗细、极不稳定的幽蓝色电流，如同一条细小的毒蛇，从炉体侧面一个喷着蒸汽的管道口“嗤啦”一声激射而出，精准地打在了张伟的手背上！
“呃啊！”张伟浑身剧震，像是被高压电瞬间贯穿。一股冰冷、粘稠、带着强烈霉变腐朽气味的能量猛地钻进他的身体，沿着手臂的经络疯狂乱窜！视野瞬间被一片幽蓝覆盖，耳边是尖锐的蜂鸣，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他双腿一软，重重跪倒在地，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抽搐。
接下来的几天，对张伟而言，如同在滚烫的刀尖和冰冷的泥沼之间反复挣扎。聚霉炉那一道“霉能”的灌注，如同在他体内植入了一颗极不稳定的炸弹。姜小满的“训练”核心，就是如何感知、引导、最终尝试控制这股狂暴的力量。方法简单粗暴到近乎残酷——冥想，以及制造更多的“霉运”来喂养体内的能量源。
仓库角落，张伟盘腿坐在一张破旧的草席上，紧闭双眼，眉头拧成一个死结。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体内那股幽蓝的能量。它像一团有生命的、冰冷的淤泥，盘踞在丹田位置，不断散发着令人作呕的霉味和冰冷的绝望感。他努力按照姜小满教导的意念，试图将它想象成一股温顺的溪流，缓缓引导向指尖。
然而，那团“淤泥”纹丝不动，反而因为他的意念触碰，猛地一涨！一股强烈的恶心感和眩晕感直冲头顶，胃里翻江倒海。他喉头一甜，差点吐出来。汗水瞬间浸透了他的后背。
“集中！别把它当敌人！它就是你！是你的一部分！”姜小满严厉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她正踱步在打坐的学员们中间，像一头巡视领地的母豹，“感受它的‘质’！感受它蕴含的‘不甘’！那是驱动它的燃料！不是恐惧！”
张伟咬紧牙关，强迫自己忽略那股令人窒息的冰冷和恶心，拼命回忆着超时订单、摔烂的餐盒、顾客鄙夷的眼神……愤怒和憋屈感再次翻涌。奇迹般地，随着这股情绪升腾，体内那团冰冷的“淤泥”似乎微微一颤，一丝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的能量流，竟然真的顺着他的意念，极其缓慢地、歪歪扭扭地流向了他的右手食指指尖！
指尖传来一阵强烈的麻痒感，皮肤下似乎有蓝光在隐隐流动。
“好！有感觉了！”姜小满的声音带着一丝赞许，“稳住！想象你要把它发射出去！目标是前面那个空瓶子！”
张伟的指尖前方几米处，放着一个空的矿泉水瓶。他努力集中全部精神，将那丝微弱的能量流凝聚在指尖，想象着将它像子弹一样射出去。
“呃…去！”他低喝一声，猛地一催意念。
嗤——！
指尖蓝光一闪，一道比头发丝还细、歪歪扭扭的幽蓝射线射了出去。然而，它完全偏离了目标，甚至没飞出半米远，就“噗”地一声消散在空气中。更糟糕的是，强行催动这股能量带来的反噬瞬间涌遍全身。一股强烈的、无法抗拒的霉运感骤然降临！
啪嗒！头顶钢梁上积攒的一小滩锈水，不偏不倚，正好滴落在他头顶，冰凉滑腻。紧接着，他屁股下那张本就破旧的草席，“刺啦”一声，毫无征兆地裂开一个大口子，害他差点仰面摔倒。
“噗…”旁边传来压抑的笑声。是那个程序员学员，他刚才试图引导能量时，不小心让一小股霉能泄露，结果他放在旁边的保温杯盖子突然自己弹飞了，热水溅了他一裤裆，此刻正狼狈地跳脚。
张伟抹了一把头顶的锈水，又看看裂开的草席，一股熟悉的憋闷感堵在胸口。他看向姜小满，眼神里带着挫败和不解：“姜老师，这…这有什么用？除了让自己更倒霉？”
姜小满走到他面前，蹲下身，目光锐利地直视着他：“觉得没用？觉得只是小打小闹的倒霉？”她指了指仓库另一头。那里，一个身材壮硕、满脸横肉的学员（据说是工地搬砖的）正憋红了脸，对着一个沉重的废弃轮胎释放霉能。他显然比张伟“天赋”更好，指尖射出的蓝光粗壮不少。
“给老子…动！”壮汉学员咆哮着。
嗤啦！一道小指粗的幽蓝射线击中轮胎。轮胎纹丝不动。但壮汉学员脚下的水泥地，却“咔嚓”一声，毫无征兆地裂开一道巴掌宽、半米多长的口子！碎水泥块飞溅。壮汉吓得往后一跳，脸色发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