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齐王部。”
有人轻声道，还有人随意往齐王处看了眼，“无妨，咱们这处忙着，用不着支援。”
这两句落在明洛耳旁，和惊雷没什么区别，她没心思在这处看戏，快步往辅兵营去。
风声猎猎，吹得旗帜不停翻动作响。
她猛地停下了脚步，惊得平成差点撞上去，他趔趄了下，怔怔看着一身粗麻衣裳的自家娘子。
明洛嗅觉敏锐，方才一阵东北风掠过，她清晰地捕捉到一丝血腥气，不免心下畏惧，抬眸看向齐王部的方向。
那处喧嚣不断，沿着夜风夜色蔓延开去，呼唤醒了不少已经躺下的士卒，她瞧见好些帐子里探出了脑袋，却无人敢随意举火询问，偶有一两声军官的呵斥声紧随其后。
“咱们往外面绕。”
明洛不断给自己做着心理建设，扯着平成慢慢往人迹稀少的外围去，免得被当做趁夜不轨的将士。
两人都加快了脚步。
“是大虫！”
“有……有两只！”
短短两句，明洛大惊失色。
是了。
她兀自平静下来，又捏紧了袖中早早备好的药瓶，无比当心地往沸反盈天、火光亮堂的齐王部去。
最好大虫争气，咬死李元吉。
这种人形畜生，指望人力不可能，毕竟大多数人在世上多少有点牵挂，豁出去不容易。
那就看天意吧。
明洛顾忌着自身安危，又不想如上回般被秦王逮个正着，无法辩驳，她躲得远远地，恨不得变出个望远镜来瞧。
可惜除了一阵赛过一阵的尖叫嘶鸣怒吼外，她一无所获。
夜色吞噬了一切。
“走吧。”
明洛纯靠听力和想象力描绘出了李元吉吃瘪的模样，过足了瘾，忙带着平成往中军折返。
这回她算是闹了个大的。
不说齐王部怎么人仰马翻怎么虎啸震天，在此扎营的近十万唐军全部沸腾起来。
裘三那个蠢钝小厮捡的狼胎，引发了山狼围营，乍一眼看去，密密麻麻，漫山遍野。
虽说大军器械火力充足，不惧怕几十只山狼，但总归看得人毛骨悚然，那个方向上的士卒肯定安稳不下来。
而齐王部是在相反方向，看起来隔了老远，但中间并无隔音阻断，听起来和近在咫尺没什么分别。
一面是狼嚎悲鸣，一面是虎啸营地。
亏得王世充龟缩在了洛阳城中，前些日子又赶上场大败，要不然今晚真是天赐的敌军夜袭时刻，拿出精神来冲杀，必定大破唐军！
自认面面俱到的明洛刚回到医务营，都来不及换装作出副好奇宝宝的打量模样，虚掩的营门被骤然掀开！
她飞快躲进被褥。
“宋医师呢！”
秦王眼神冰冷。
他定定环视了圈四下，宋明洛身侧最常见的奴婢学徒都在，那只半旧的医箱静静在地上。
所有人都垂下了脑袋向他请安，唯独不见宋明洛。
他冷声问：“你们医务营的主事医师呢？”
“她在榻上。”
平成瞄了眼身上硝烟味儿极浓的秦王，恭敬道。
“嗯？”秦王这晚歇得偏早，连书都懒得读，结果刚睡着没一会儿，便被外头的奔走声惊醒。
先是狼再是虎。
他来回急着安抚军心，生怕夜惊哗变之事，又叫得力副将小心洛阳城方向的敌军动态。
算是心力交瘁了半个时辰，等处理完齐王部的一堆烂人烂事，眼看其他营地依旧没亮起灯火，他方心安下来，一身狼狈回了中军。
因着匆忙起身，秦王并未披甲，衣裳多少沾染了泥灰火药，袍角鞋履附近有些许干涸的血迹。
一边忙着指挥人驱逐大虫，一边忙着清理营地，不要让若干具面目全非的尸首在军中造成恐慌。
“见过大王。”
明洛这时恰到好处地探出脑袋。
“你还睡得住？”秦王已神情晦暗地立在一方榻前，居高临下地打量着脸蛋有些红扑扑的明洛。
明洛干笑了两声：“刚起身过了，不过因为起来得太急没穿够衣裳，被外头冷风一灌，感觉人不太舒服。”
她清了清嗓子。
“你今晚一直待在医务营？”秦王淡淡道。
“嗯，就去了趟房先生处，给他一位幕僚开了方子。”她说得模棱两可，隐约表达着自己的不在场证明。
秦王面色稍缓。
不过明洛在榻上的左右为难和那份尴尬样子，勾起秦王顺理成章的疑心，宋明洛并非不懂规矩之人……
见他前来，为何迟迟不起身？
他眼神再度一沉，疑心顿起。
今日之事，若与明洛有关，必定大费周章。从中军出发，不管往何处，都有层层巡防暗哨，她不愿起身离开被褥，是这层遮蔽物下，藏着什么乾坤？
“宋明洛，给本王把脉。”秦王缓步上前，双眸停留在明洛的脸颊上，试图窥探出一丝一毫的破绽。
场面顿时凝固了几分。
有人想提醒明洛赶紧下榻，于情于理，宋医师都不该杵在榻上和大王说话啊，成何体统。
同样是围观群众的汪巧月生出一两分怪异感来，瞅着晚间洗干净脸的宋明洛，那脸蛋不说吹弹可破，也是妥妥的清秀可人，特别是眼波流转间若隐若现的那股子味儿。
唉，军中旁人哪有这种腔调。
秦王……在意地过头了。
汪巧月不是不知宋明洛今晚出营，但……她家娘子晚上哪天安分地待在医务营过？
她完全没把虎啸狼嚎的嫌疑栽赃到宋明洛头上，自然无法理解秦王此刻即将喷发的火山心情。
“大王……小人未穿外裳。”明洛终究败下阵来，叹出一声极轻的声音。
话到这份上。
好些医工都面面相觑起来。
毕竟这医务营极大，是好几个寻常营帐连通后的模样，明洛今日存了心思，从小门处走得神不知鬼不觉，只有特别亲近的几人晓得，外营的普通医工药僮和病床上的伤兵一概蒙在鼓里。
秦王咬牙切齿，压迫感极强地缓缓逼近床榻，惹得身后几个随从不知如何是好，拦是不敢拦，但他们……是不是该回避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