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府上姬妾，怎会过得不如个市井的医师？
滑天下之大稽。
长孙景禾正低眸徐徐调拨着蜜冻，那琥珀样的晶莹平面倒映着她似笑非笑的容颜。
她家二郎怎么会关心这些细枝末节？
八成是……
她只笑道：“每月额外一贯钱，一般都能攒着。”
“这么……少。”秦王停顿了下，最后一字几乎微不可闻，他再怎么不管庶务，对钱还是有概念。
长孙景禾挑了挑眉，平心静气道：“东宫良娣一月五贯钱，宫里万贵妃一月九贯钱，这些是有品级的命妇，包括我，一月八贯钱。”
“那其实，按理说，没有品级的姬妾……”秦王摩挲着手上的扳指，反复在一道裂缝上来回感受。
长孙景禾颔首：“是没有的，不过好歹是王府的人，咱们府上又不缺钱，我便私自作主给了。”
“钱肯定不缺，不过规矩摆在那儿，合该如此，你做得很好。”秦王拉过自家媳妇，拍了拍她的手，没再继续追问。
问到这儿差不多了。
人宋明洛说得没错，光论收入，宫里的贵妃都比不上她，可是……有些事儿怎么能按月俸来论？
长孙景禾觑着他的反应，忖度片刻后道：“大王怎么忽的关心起这些事了？谁缺吃穿需要花钱？”
秦王失笑，搂过她上榻，低声道：“不是府里的。”
“喔？”长孙景禾继续装着糊涂。
这时秦王总算正经了几分，直起身子道：“宋明洛，是这名对吧……这回没回长安。”
长孙景禾维稳着心情。
“对，她怎么了？”她抬起一双明眸直视自家大王。
不得不说，李二再怎么觉得纳妾是天经地义的事儿，也依旧有些不好意思，不管怎么说，观音婢是他后宅的主人。
秦王没组织太久语言，尽量平淡道：“我和她……她如今有实无名，等她日后回长安……”
他说不下去。
主要他发现，他似乎掌控不了明洛，按理说，对方算他的人，进秦王府是天经地义之事。
“她为何不回长安？”长孙景禾早联想到了多种可能，但每一种细拆开去都觉得不妥当。
“她说在长安结了仇。”秦王说起这个便不太爽，他自问对明洛算是包容，哪怕她不占理，看在彼此的关系上他还能不护着她吗？
结仇？
长孙景禾略有些诧异，从秦王怀中转过了脸，似乎想从二郎脸上确认这话的真伪。
“她亲口说的结仇两字？”
“倒不是，但她表达的意思是这样。还说担心给本王添麻烦，连累宋家几人。”秦王如实道。
长孙景禾通过这几句对话大概品出了明洛和自家丈夫间的亲密程度，大致还停留在君臣层面，不足为虑。
重点是秦王的态度，基本就事论事，没有什么替明洛遮掩的心思，这令她十分从容。
“她非宋家女儿……八成是她的来路，不方便继续在长安？”长孙景禾轻而易举猜出猫腻。
但她眼前莫名划过了之前宫宴上的一幕。
齐王妃和太子妃在一处和李漾说话，是李道玄相当喜爱的妹妹，言语间似乎提及宋家医馆。
她当时没有凑过去说一嘴，在和宇文昭仪闲话家常，人家兄长可是二郎擒窦建德的冲锋大将。
“她……说来，当时还不愿意。”既然说了，秦王倒没和媳妇耍心眼，一五一十地坦然道。
长孙景禾失笑：“大王别说笑。”
“没唬你。她……后来不知怎么想通了……”秦王眉目微沉，起身捧过不远处茶几上的茶盏。
和关心宋明洛相比，长孙景禾对秦王的态度更在乎，显然，二郎对宋明洛没那么上心，但远远比其他姬妾要在意。
毕竟是不走寻常路。
这位宋医师哪哪都别具一格，好比吃惯山珍海味的世家子弟，偶尔尝一尝乡村野味，哪里能不大加夸赞？
何况宋明洛，为人讨喜，做事能干麻利。
“她…没有婚约吗？之前是不是……”长孙景禾有些拿不准秦王的心思，不免多问了句。
秦王不动声色地吹着浮在茶水面上的浮沫，许久才道：“她——”非完璧之身几字终究没说出口。
为男性的担当让他自认为不能嫌弃对方。
女子来说，名声何等重要。
“嗯？”
长孙景禾缓缓顿悟，本以为和其他姬妾没什么两样的宋明洛，居然还是有一点特殊。
“没什么，等她日后回长安再说。”秦王对于自己想不通的问题不爱钻牛角尖，他利落下了断言。
而长孙景禾这方面十分温柔体贴，见状没继续‘穷追猛打’，反而说起几个孩子间的趣事。
这日没过两天，从洛阳千里迢迢来的李漾及那些酒酿，顺理成章地走进长安的最高层。
自甘露殿到张将军府，每人都有幸尝一尝蒸馏酒的味儿。
其烈性其辛辣，可谓世间之最。
作为送酒大使的李漾，在秦王妃处逗留了最长的功夫，一方面是秦王妃为人和善，另一方面是她懂得站队。
明显她亲兄长和秦王关系最好，她如今的脸面大多是兄长挣来的，不能反其道行之。
所以她合该多捧着些秦王妃，做到一个妹妹力所能及的范围。
长孙景禾对着她很有笑脸，打趣道：“看你现在的架势，今后嫁了人，必定能做到贤内助。”
李漾听懂她的画外音，无非是她做得比李道玄的媳妇靠谱，在联结内眷这方面，她简直‘越界’了。
这本是淮阳王妃做的活儿。
但秦王妃说得隐晦，也不算在批评她，李漾便故作害羞道：“做什么贤内助，功名是他们男人的事。”
“但荣辱都和我们一体。”长孙景禾随口说着大道理，轻巧而不说教，她淡淡一笑，“能拧成一条绳，最好还是使使劲。”
要不然对女人太苦。
成日和自家郎君作对，往往是两败俱伤，最先遍体鳞伤的注定是弱势方。
“嗯。”李漾不知该说什么，她都还没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