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清的声音像一道冰锥，瞬间刺穿了办公室内凝滞的空气。
温窈猛地缩回手，仿佛那个相框烫手一般，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跳出来。她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连最基本的辩解都组织不起来。被抓个正着，在老板的办公室里，动他私人的东西——这在任何公司都是足以被立即开除的重罪。
阴影里的身影动了，沈砚清不紧不慢地走进来，顺手按下了墙壁上的开关。
“啪。”
冷白色的灯光倾泻而下，瞬间驱散了黑暗，也照亮了他脸上毫无温度的表情。他没有立刻发难，只是走到办公桌后，姿态闲适地坐下，目光扫过那个被温窈转过来的相框，眼神晦暗不明。
“我……”温窈张了张嘴，声音干涩得厉害，“对不起，沈总，我……我来送文件，看到门没锁……”
漏洞百出的借口。她自己都不信。
沈砚清没说话，修长的手指拿起那个相框，指腹在玻璃面上轻轻摩挲着，视线落在照片上那个举着桂花糕、笑得没心没肺的小女孩脸上，停留了几秒。然后，他抬起眼，目光像带着钩子，重新锁住温窈。
“温助理，”他开口，语气平静得可怕，却比暴怒更令人胆寒，“公司的员工手册，关于‘总裁办公室管理规定’和‘员工职业道德’那几章，看来你是需要重新抄写一百遍了。”
温窈的脸瞬间褪尽血色。抄写员工手册？这种小学生式的惩罚，由他说出来，带着十足的羞辱意味。
“还是说，”他微微前倾身体，手肘撑在桌面上，十指交叉，构成一个具有压迫感的姿态，“温小姐觉得，凭着这点微不足道的‘童年交情’，就可以在我的地盘上，为所欲为？”
“童年交情”四个字，被他用一种极其嘲讽的语调说出来，像针一样扎在温窈心上。她猛地抬头，对上他冰冷的视线，那里面没有一丝一毫旧日痕迹，只有上位者对冒犯者的审视。
刚才因为那张照片而生出的那点荒谬的动摇和疑惑，瞬间被击得粉碎。是了，他留下这张照片，或许就是为了时刻提醒自己，曾经有过她这么个愚蠢可笑的“对手”。
屈辱和一种破罐子破摔的怒气交织在一起，让她暂时压下了恐惧。“沈总误会了，”她挺直脊背，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颤抖，“我对窥探您的隐私没有任何兴趣。我只是来完成您交代的工作，发完邮件后，发现您办公室的灯好像没关，出于安全考虑进来检查一下。看到相框倒了，顺手扶正而已。如果这违反了规定，我接受任何处罚。”
她一口气说完，强迫自己毫不退缩地迎视他的目光。
空气仿佛凝固了。沈砚清盯着她，那双深邃的眼眸里看不出情绪，像是在评估她这番话的可信度，又像是在欣赏她强装镇定的狼狈。
几秒钟的死寂，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终于，他嗤笑一声，身体向后靠进宽大的皮椅里，挥了挥手，像是驱赶一只恼人的苍蝇。“牙尖嘴利。出去。”
温窈如蒙大赦，几乎是立刻转身，逃也似地冲出了办公室，轻轻带上门。直到背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她才敢大口喘气，后背早已被冷汗浸湿。
第二天早上六点五十，温窈准时出现在地下车库b区18号车位前。她几乎一夜未眠，眼下有着淡淡的青黑，但身上已经换了一套深蓝色的职业套裙，这是她昨天下班后，咬牙用最后一点钱在打折店买的。
七点整，沈砚清的黑色跑车精准地滑到她面前。车窗降下，露出他没什么表情的侧脸。“上车。”
温窈拉开车门坐进副驾。车内弥漫着和他身上一样的冷冽雪松香，混合着皮革的味道，让她有些窒息。她系好安全带，目视前方，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沈砚清瞥了她一眼，目光在她新换的衣服上停留了一瞬，没说什么，发动了车子。
早餐会的地点是一家需要提前数月预订的顶级会所。沈砚清和辰星资本的顾总——正是昨晚宴会上的顾衍之——寒暄着走进包间，温窈抱着文件，低调地跟在后面。
顾衍之今天换了一身浅灰色西装，更显得温文尔雅，他看到温窈，眼中闪过一丝恰到好处的惊讶，随即化为温和的笑意：“温小姐？真巧，我们又见面了。没想到你现在是沈总的助理。”
温窈维持着职业化的微笑：“顾总，您好。”
沈砚清脚步未停，语气淡漠：“温助理，资料。”
温窈立刻将准备好的文件递过去。整个早餐会，她几乎像个透明的背景板，安静地坐在沈砚清侧后方，随时准备递上他需要的文件或记录要点。沈砚清和顾衍之谈笑风生，内容涉及复杂的金融模型和地产开发，但温窈能感觉到，两人之间有一种无形的张力，看似和谐，实则暗流涌动。
顾衍之的目光偶尔会状似无意地扫过她，带着探究和一种让她不舒服的兴趣。而沈砚清，自始至终没有看她第二眼，完全当她是个工具人。
会谈结束，双方看似达成了初步共识。回程的路上，车厢内的气压比来时更低。沈砚清一直闭目养神，下颌线绷得紧紧的。
快到公司时，他忽然开口，眼睛依旧闭着：“咖啡。”
又来了。
温窈心里一紧。昨天那杯被批得一无是处的咖啡，显然已经成了他拿捏她的一个新由头。
“是，沈总。”她低声应道。
一到公司，温窈立刻直奔茶水间。她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必须冷静。她拿出沈砚清专用的咖啡豆和器具，比昨天更加小心翼翼。水温用温度计反复测量，水流控制得极其平稳，每一个步骤都力求完美。
当她再次将咖啡端进办公室时，沈砚清已经坐在了办公桌后，正在看邮件。
她轻轻放下杯子。
沈砚清端起杯子，照例先闻，后尝。这一次，他停顿的时间比昨天长了几秒。
温窈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然后，他放下杯子，抬眼看她，眉头微蹙：“豆子磨粗了零点二个刻度，香气不足。”
温窈：“……”
她感觉一股火直冲天灵盖。零点二个刻度？！他是魔鬼吗？！
“对不起，沈总，我……”
“重泡。”他打断她，语气不容置疑，“泡到我认为可以为止。”
温窈死死咬住下唇，才能忍住把咖啡泼到他脸上的冲动。她转身，再次走进茶水间。
第二杯，他说水硬度不对，影响口感。
第三杯，他说冲泡时间多了三秒，有涩味。
第四杯，他说杯子预热不够，温度流失过快。
……
温窈记不清自己来回跑了多少趟。茶水间里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咖啡因气味，她的手因为反复操作而微微颤抖，精神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办公区的人陆续到来，看到她在茶水间和总裁办公室之间疲于奔命，都投来复杂难言的目光。
Lily姐过来，低声说：“温小姐，要不我帮你……”
“不用。”温窈倔强地拒绝。她知道，这是沈砚清针对她一个人的“战争”，别人帮不了，她也不能退。
当她端着不知道第多少杯咖啡，脚步虚浮地再次走进办公室时，沈砚清正在打电话。他示意她放下。
温窈放下杯子，准备像前几次一样立刻离开。
“站住。”他捂住话筒，对她抬了抬下巴，示意她等着。
温?只能站在原地，像个被罚站的小学生。她听着他用流利的德语与电话那头交谈，语气是她从未听过的……甚至可以称得上温和。他谈论着慕尼黑的天气，某位共同朋友的近况，偶尔发出低沉的笑声。
原来他也不是对所有人都像对她这样冰冷刻薄。
这个认知，让温窈心里那点强撑的劲儿，像被戳破的气球一样，迅速瘪了下去。疲惫和委屈排山倒海般涌来，几乎要将她淹没。她低下头，看着自己脚下光洁如镜的地板，眼眶阵阵发酸。
不知道过了多久，沈砚清终于打完了电话。他放下手机，目光落在桌上那杯最新的咖啡上，却没有立刻去碰。
办公室内一片寂静。
他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温窈耳中：“你小时候，喝一口咖啡就能闹得整晚睡不着。”
温窈猛地抬头，撞进他深不见底的眼眸里。他……怎么会知道？那是她大概八九岁时，偷喝了大人的咖啡，结果失眠一整夜，第二天上学在课堂上睡着的糗事。连她父母都快忘了，他怎么会……
沈砚清没有解释，只是端起那杯咖啡，喝了一口。然后，他放下杯子，什么也没说，拿起一份文件看了起来。
没有批评，没有挑剔。
这杯……通过了？
温窈愣在原地，一时反应不过来。他刚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是随口一提，还是……某种她无法理解的……让步？
“还站着干什么？”沈砚清头也不抬，“今天和项目部有个会议，你去准备一下会议室。资料在Lily那里。”
“……是。”温窈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转身快步离开。
走到门口，她鬼使神差地回头看了一眼。
沈砚清依旧低着头在看文件，侧脸线条冷硬。但窗外晨光落在他身上，竟莫名淡化了几分他周身的戾气。而桌上那杯她冲泡了无数遍才“合格”的咖啡，正袅袅冒着微弱的热气。
这场莫名其妙的咖啡战争，似乎以一种她完全看不懂的方式，暂时休战了。
而那句关于她童年的、轻飘飘的话，像一粒投入湖面的石子，在她心里漾开了更大、更难以平静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