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清那句“直接泼回去”，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温窈心里激起的涟漪，直到周一上班还未完全平息。酒会上的画面反复闪现——他挡在她身前的背影，他替她喝酒时的干脆，还有那句带着狠劲儿却又莫名让人心安的话。
这和她认知里那个以刁难她为乐的沈砚清，割裂感太强了。
周一一早，温窈踏入办公区时，敏锐地察觉到气氛有些异样。几个同事看她的眼神不再是单纯的观望或同情，而是掺杂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忌惮？甚至有人主动跟她打招呼，语气带着小心翼翼的客气。
是因为酒会上沈砚清替她挡酒，还是因为她后来展现的专业能力？温窈不得而知，但这种变化让她更加谨慎。
上午的工作依旧繁忙。智慧社区项目进入关键阶段，和技术部的沟通会议一场接一场。温窈全神贯注，不敢有丝毫懈怠。也许是精神过于紧绷，也许是前段时间熬夜太多，到了下午，她的胃开始隐隐作痛。
起初只是轻微的不适，她没太在意，喝了几口热水压了下去。但到了三四点钟，疼痛逐渐加剧，变成一阵阵的痉挛，额头上沁出了细密的冷汗。她脸色发白，不得不暂时停下手中的工作，用手按住胃部，试图缓解疼痛。
“温助理，你没事吧？脸色这么差。”邻座一位平时没什么交集的同事注意到她的异常，小声问道。
“没事，可能有点胃痛，老毛病了。”温窈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哎呀，胃痛可大可小，我这儿有胃药，你要不要……”同事热心地说。
“不用了，谢谢，我休息一下就好。”温窈婉拒了。她不想因为这点小事引起注意，尤其是在沈砚清眼皮子底下。
她强忍着不适，继续修改会议纪要。但疼痛一阵紧过一阵，让她注意力难以集中，敲键盘的手指都有些发颤。
内线电话突然响起，是沈砚清冰冷的声音：“温助理，进来。”
温窈心里一紧，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是，沈总。”
她站起身，感觉眼前黑了一下，赶紧扶住桌子稳住身形。缓了几秒，才慢慢走向总裁办公室。
推门进去，沈砚清正站在落地窗前讲电话，背对着她。阳光勾勒出他挺拔的背影，却驱不散那股生人勿近的气息。
温窈安静地站在办公桌前等待，胃部的绞痛让她微微弯下了腰，脸色更加苍白。
沈砚清打完电话，转过身，目光扫过她，眉头立刻皱了起来：“你怎么了？”
他的语气依旧不算好，甚至带着点不耐烦。
温窈心里苦笑，果然还是被看出来了。她低声道：“没什么，沈总，可能有点胃不舒服。”
沈砚清盯着她看了几秒，没说话，转身走到办公桌后坐下，拿起内线电话，快速按了几个键。
“送一杯温牛奶进来。”他对着话筒吩咐，语气不容置疑。然后，他看向温窈，眼神锐利，“你晚上吃什么了？”
温窈一愣，没想到他会问这个。她晚上通常随便凑合，昨晚好像就吃了一碗泡面……她不敢说。
“就……正常吃的。”她含糊道。
“正常？”沈砚清嗤笑一声，那眼神仿佛能看穿她，“周时安说你总吃泡面，看来是真的。”
温窈的脸瞬间涨红，又是周时安！那个大嘴巴！
这时，Lily姐端着一杯冒着热气的温牛奶走了进来，轻轻放在温窈面前的桌上，看了她一眼，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然后安静地退了出去。
“喝了。”沈砚清命令道，视线重新回到电脑屏幕上，不再看她，仿佛刚才那句问话和这杯牛奶都只是上司对下属例行公事的关怀。
温窈看着那杯温牛奶，心里五味杂陈。她确实需要点热的东西暖暖胃，但这杯牛奶来自沈砚清，让她感觉无比别扭。她犹豫着，没有动。
“怎么？”沈砚清头也不抬，声音冷飕飕的，“怕我下毒？”
温窈：“……不是。”
她端起杯子，牛奶的温度透过杯壁传到掌心，暖暖的。她小口小口地喝着，温热的液体滑过食道，确实缓解了一些胃部的痉挛。
一杯牛奶喝完，胃里舒服了不少，连带着紧绷的神经也松弛了些。
“谢谢沈总。”她低声道谢，不管他出于什么目的，这杯牛奶是实实在在的帮助。
沈砚清“嗯”了一声，算是回应，依旧没抬头。办公室内陷入沉默，只有他敲击键盘的清脆声响。
温窈站在原地，不知道该不该离开。牛奶杯还握在手里，残留着余温。
就在她准备开口告辞时，沈砚清忽然又说话了，语气依旧平淡，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
“你胃不好，小时候偷喝咖啡失眠，后来落下病根，紧张或者饮食不规律就会疼。自己不知道注意？”
温窈如同被一道闪电劈中，整个人僵在原地，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了。
他……他怎么知道？！
这件事，连她父母都记得没那么清楚了！她小时候确实因为偷喝咖啡失眠过，后来有一次重要的考试前因为过度紧张引发了严重的胃痉挛，差点耽误考试。但那都是多少年前的陈年旧事了！沈砚清怎么会知道？还记得这么清楚？！
童年失眠的事他提过一次，她只当他是巧合或者嘲讽。可这次，连病因和诱因都说得一清二楚！
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所以，酒会上他替她挡酒，刚才他问晚上吃什么，让人送温牛奶……都不是偶然？都不是上司对下属的例行关怀？
他记得。
他记得她那些她自己都快遗忘的、琐碎的、甚至有些丢脸的过去。
这个认知，比任何直接的刁难都让温窈感到恐惧和……心慌意乱。她感觉自己像个透明人，一直活在他的注视下，而那些注视，跨越了十六年互相敌对的时光。
她猛地抬起头，看向沈砚清。他依旧专注地看着屏幕，侧脸线条冷硬，仿佛刚才那句石破天惊的话不是出自他口。
温窈张了张嘴，想问“你怎么知道”，想问“你为什么要记得”，但所有的话都堵在喉咙里，一个音也发不出来。
巨大的震惊和混乱之下，她甚至忘了胃痛。
“还有事？”沈砚清终于抬起眼皮，瞥了她一眼，那眼神深不见底，看不出任何情绪。
“……没，没事了。”温窈的声音干涩得厉害，“谢谢沈总的牛奶。我……我先出去了。”
她几乎是逃离一般，转身快步走出办公室，连牛奶杯都忘了放下。
回到工位，温窈瘫坐在椅子上，心脏还在狂跳。她看着手里那个印着桂花的空杯子，第一次觉得这个杯子如此烫手。
他记得桂花糕。
他记得她失眠。
他记得她胃痛的原因。
这一桩桩一件件，像散落的拼图碎片，在她脑海里疯狂旋转，却怎么也拼凑不出一个合理的图像。
沈砚清，你这个疯子……你到底想干什么？
而总裁办公室里，沈砚清在温窈离开后，停下了敲击键盘的动作。他靠在椅背上，目光投向窗外高楼林立的城市景观，眼神却有些放空。
良久，他拿起手机，点开一个加密的相册文件夹。里面密密麻麻，全是同一个女孩从幼年到少女时期的照片，笑靥如花，或嗔或怒。他指尖滑动，最终停留在一张照片上——那是中学时的温窈，因为考试压力大，脸色苍白地趴在课桌上，手里还攥着一本习题集。
他记得那天，他隔着教室窗户看了很久，然后去医务室，以“自己胃不舒服”为由，帮她拿了胃药，却最终没有勇气送出去。
沈砚清闭上眼，揉了揉眉心，脸上闪过一丝极少出现的、近乎疲惫的神情。
记住一个人所有的习惯和弱点，究竟是出于恨，还是出于……别的什么连他自己都不敢深究的原因？
他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