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鼓声中，阿穆鲁的身影出现在校场尽头。正午的太阳为他那身靛青色的官服镀上一层金边，身后十几名兵丁推着的酒车吱呀作响，坛中酒香早已随风飘散，引得列队的士兵们纷纷伸长脖子。
\"参见翼长大人！\"莫罗见阿穆鲁到来，连忙带着恒保、阿林保等将领上前行礼，铠甲碰撞声整齐划一。
阿穆鲁虚扶一把：\"诸位请起。\"他转身指向酒车，\"今日特备了上好的黄酒，为将士们壮行！\"说着对阿林保示意，\"给每位弟兄都满上。\"
阿林保便安排了自己手底下的士兵去倒酒，鸟枪队的士兵立刻行动起来，一百多人穿梭在队列间分发陶碗。酒坛开封的瞬间，浓郁的醇香弥漫整个校场。莫罗注意到有个年轻兵丁偷偷舔了舔碗边，被老兵笑着拍了下后脑勺。
\"请大人登台。\"莫罗侧身引路。阿穆鲁踏上点将台时，台下千余碗酒已尽数斟满，在落日余晖中泛着琥珀色的光。
亲兵为台上众人也奉上酒碗。阿穆鲁高举酒盏，镶银的碗沿映出他年轻却坚毅的面容：\"第一碗，敬天地！\"酒液划出弧线洒向黄土，激起细小尘埃。
接着他从亲兵手中接过另一碗准备好的酒，\"第二碗，敬君王！\"阿穆鲁的声音在暮色中格外清朗。所有人面向紫禁城方向举碗，那几个蓝翎侍卫也朝着紫禁城方向单膝跪地。
\"这第三碗...\"阿穆鲁环视台下，突然提高声调，\"敬你们自己！此去金川，望各位奋勇杀敌，本官在京城等着捷报！\"说罢仰头一饮而尽，酒水顺着下颌滴落在补服上，洇出深色痕迹。
\"谢大人！\"千余人轰然应诺，饮尽碗中酒。有个炮手喝得太急呛着了，引得周围人低笑，倒是冲淡了几分悲壮气氛。
莫罗仰头饮尽，喉间火辣辣的灼烧感让他想起穿越前在博物馆看到的乾隆御赐酒杯——不知当今圣上此刻，可会想起这些即将赴死的儿郎？
阿穆鲁将空碗交给亲兵，对莫罗低语：\"明日卯时开拔，本官就不来相送了。\"说着从袖中取出个小包袱，\"这里有些冻伤药，日后或许用得上。\"
莫罗刚要道谢，却见阿穆鲁已转身下台。那背影在暮色中竟有几分萧索，官服下摆扫过点将台的阶梯，带起些许尘埃。
\"整队！\"莫罗深吸一口气，对台下喝道，\"炮甲营再检查一遍辎重，鸟枪队清点火绳！明日卯时，准时开拔！\"
\"恒保、阿林保、庆泰、常安——\"他逐一点名四位护军校，\"炮甲营的辎重，鸟枪队的火绳，你们必须亲自再查验一遍。每一门火炮的油布，每一杆鸟枪的火绳，一定都要确保万无一失。今夜我宿在炮甲营。有什么情况，立刻来报。\"
四人单膝跪地抱拳：\"卑职遵命！\"
他走下点将台时，铠甲上的护心镜映出折射的阳光，照在十个蓝翎侍卫脸上投下忽明忽暗的光影。
几人见莫罗朝自己走来，他们虽然奉皇命监视莫罗，但名义上他们是莫罗的亲兵，不得不抱拳行礼：\"大人。\"
\"莫罗在巴特鲁面前站定，\"免礼。\"莫罗抬手，语气出乎意料地平和，\"此去金川路途艰险，几位换洗衣物可备足了？\"他的目光扫过这些侍卫崭新的装束，\"那边的环境可不比京城。\"
巴特鲁明显一怔，衣袖腕下的手指微微抽动。原本以为莫罗会给几人一个警告，让他没想到的是莫罗会先开口关心几人，只得抱拳道：\"谢大人挂念，属下等都准备妥当了。\"
莫罗目光扫过他们崭新的黄马褂——这些御赐服饰在战场上简直就是活靶子。他压低声音：\"到了金川，你们这身行头最好收起来。\"手指轻弹巴特鲁腰间佩刀的鎏金鞘，\"番兵的箭，专挑显眼的射。\"
几个侍卫面面相觑。巴特鲁浓眉下的眼睛闪烁不定：\"大人这是...\"
\"既然是本官的亲兵，就得按军规来。\"莫罗突然提高声调，让周围整队，清点物资的兵丁都能听见，\"战场上若有人不听号令——\"他\"唰\"地抽出佩刀，寒光在众人眼前一闪，\"莫怪军法无情！\"
刀尖在巴特鲁喉前三寸处停住，映出他骤然收缩的瞳孔。校场上一片死寂，只有火把燃烧的噼啪声。
\"属下...明白。\"巴特鲁咬牙道，颈间青筋暴起，\"既是大人亲兵，自当唯命是从。\"
莫罗收刀入鞘，\"铛\"的一声脆响打破凝固的气氛：\"那就好。\"转身对身后两名亲兵道：\"朝鲁、萨哈，随我去炮甲营。走出几步又回头补充：\"对了，明日卯时开拔，诸位可不要我莫罗和火器营的兄弟们等你们。\"
穿过校场时，朝鲁小声道：\"大人，那几个蓝翎侍卫脸色难看得紧...\"
\"无妨。\"莫罗头也不回，\"到了金川，有的是机会让他们知道谁才是管事的。\"
夜色如墨，营中巡逻的火把像流动的星河。恒保掀开自家营帐时，油灯光晕中赫然映出莫罗端坐的身影——他正在灯下研读牛皮地图，镶蓝旗铠甲已卸下，整齐地挂在帐中支架上。
\"大人！\"恒保抱拳行礼，\"您原本可以回府安歇却住在营中，足以说明大人爱兵如子...\"
莫罗抬头，烛光在他眉骨投下深邃的阴影：\"此言差矣。本官本就该驻营而居，前些日回府不过是为了收拾行装。\"他指尖轻叩案几，\"更何况明日开拔在即...\"
未尽之言悬在空气中。恒保忽然会意——若主帅出征前夜还宿在府邸，难免落人口实。朝中喜欢挑错的御史定会借此大做文章。
\"是标下失言了。\"恒保单膝跪地，\"炮甲营已按大人吩咐，所有火炮油布重新捆扎，铅弹也都检查完毕了...\"
说完后\"恒保连忙取出铺盖，\"大人睡里间，卑职在外间值夜。\"
莫罗收起地图，突然问道：\"那几个御前侍卫安置在何处？\"
\"按大人吩咐，安排在火药库旁的营帐。\"恒保压低声音，\"标下特意派了六个老兵'伺候'着。\"
帐外风掠过旗杆，发出呜咽般的声响。莫罗和衣躺下，听见恒保在外间辗转反侧的动静。
听着恒保翻身的声音，莫罗也沉沉的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