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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年秋·常山坞堡-兖州边境)

一、坞堡别别·迷茫难释

常山坞堡的夯土城门在绞盘的吱呀声中缓缓闭合,扬起的尘土混着秋日的寒雾,落在吕子戎的粗布短衫上。他牵着枣红马站在护城河外的石桥上,望着苏婉儿抱着那袋发霉的麦种,跟着老嬷嬷融入坞堡内的流民队伍——麦种袋的缝隙里,夹着半片干枯的梨花瓣,是庐江梨林的印记,还是他昨天帮苏婉儿拾掇行李时,不小心混进去的。

“壮士大恩,我必把麦种种活,等弟弟回来一起守着!”苏婉儿回头时的声音还在耳边,吕子戎却只是攥紧了马缰绳,说不出一句“保重”。这三天来,老仆张伯倒在雪地里时伸出的手、络腮胡被他一剑刺穿肩胛时的狞笑、苏婉儿抱着麦种在乱兵中蜷缩的背影,像三枚烧红的烙铁,反复烫着他的心神。

他靠在枣红马的脖颈上,摸出腰间的铁剑——剑鞘上缠着的桑绸已被血水和尘土染得发白,却仍能摸到吕莫言织进去的“落英”纹路。去年在庐江梨树下,莫言教他用桑绸缠剑时说:“绸软剑硬,刚柔相济才是护民的道理,别学那些只知劈砍的莽夫。”可他十天前在常山古道上,为了救苏婉儿,还是凭着一股戾气使出了《寒山剑谱》里的“断云式”,剑刃完全出鞘,差点把络腮胡的头颅劈下来。

“刚柔相济……我连刚柔都分不清了。”吕子戎喃喃自语,指尖划过剑鞘上的裂痕——那是与络腮胡缠斗时,被对方的柴刀砍中的。他运起三分内力,指尖贴着裂痕游走,想起赵雄教他练剑时的话:“子戎,剑要留三分力,一分护己,一分护人,最后一分,是给‘悔’留的。”可那天他根本没留力,只想着“杀了这个恶人,苏婉儿就安全了”,直到看见络腮胡口袋里掉出的半块给孩子的糖糕,才猛地惊觉自己杀的,也是个有家人的“人”。

枣红马似是察觉到他的躁动,用头蹭了蹭他的胳膊,马鬃扫过他胸口的梅花玉佩。吕子戎吸了口气,翻身上马,沿着坞堡外的官道漫无目的地走。两里开外有个临时集市,是坞堡流民自发形成的,几个卖干粮的摊子支在老槐树下,修农具的铁匠炉里火星四溅,三个流民坐在墙角晒太阳,手里的粗饼啃得小心翼翼,饼渣掉在地上,立刻有野狗凑过来舔食。

他跳下马,在最角落的胡饼摊前坐下:“老板,来两个胡饼,多加些芝麻。”

摊主是个瘸腿的汉子,递过用粗纸包着的胡饼时,叹了口气:“壮士看着像练家子,是从南边来的吧?可别往徐州方向去,曹大人的兵杀疯了。”

吕子戎咬了口胡饼,芝麻的香混着胡饼的粗糙,却压不住喉咙里的发堵:“曹大人不是在寿张编青州兵,说要‘安流民、定兖州’吗?怎么会屠徐州?”

“还不是为了曹老太爷!”旁边修锄头的老者放下手里的锉刀,往地上吐了口唾沫,“听说曹老太爷从琅邪往兖州搬,陶谦特意派了张闿护送,结果那厮贪财,半道上杀了曹老太爷一家,卷着金银跑了!曹大人红了眼,说‘徐州人皆可杀’,青州兵进了彭城,见人就砍,连吃奶的娃娃都没放过!”

“陶谦没派兵拦?”吕子戎追问,手里的胡饼已经捏得变形。

“拦了有什么用?”老者摇了摇头,“陶谦都快七十了,手里的兵都是临时凑的,听说已经派人去青州找田楷、刘备求援了,可彭城到郯城就一百多里,曹兵的马快,怕是等不到援兵就……”

吕子戎猛地站起身,胡饼掉在地上。他摸出铁剑,下意识地演练了半招“寒山剑谱”的“流云式”,剑鞘带起的风扫落了摊边的几根干草——这招是赵雄教他的“护招”,本是用来拨开敌人兵器,可他上次却用它刺穿了络腮胡的肩胛。寿张城外曹操哭鲍信时的悲戚、“严明军纪”的承诺,与青州兵屠徐州的传闻重叠在一起,像一把钝刀,割碎了他最后一点“明主可寻”的幻想。

二、酒肆闻讯·玉佩温心

吕子戎在集市上逗留了三日。白天,他跟着流民们用锄头修整坞堡外被暴雨冲垮的田埂,帮铁匠拉风箱锻打农具——打铁时,他总会想起吕莫言在庐江用木工刨子刨枣木枪杆的模样,莫言说“器物要趁手,才能护人得力”,可他手里的铁剑,却连“护谁”都没分清。晚上,他就住在集市旁的破庙里,对着篝火发呆,偶尔拔出剑,却只是反复擦拭剑鞘上的桑绸,不敢真的演练招式——他怕一运内力,就想起络腮胡临死前的眼神。

第四日清晨,他帮坞堡守将把最后一袋粮草扛上城头,刚要下城,就被修锄头的老者拉住了:“壮士,跟我去喝口热的暖暖身子,前几日说的话,还没跟你唠透。”

吕子戎看老者手里提着个酒葫芦,知道推脱不过,便点了点头,跟着他往集市西北角的“老槐酒肆”走。酒肆不大,只有四张木桌,三个猎户模样的汉子正围坐在靠窗的桌旁,低声聊着什么,腰间的猎刀和背上的弓箭,透着股江湖气。

“来两碗高粱酒,一碟酱豆!”老者把葫芦往桌上一放,对着掌柜喊了一声,转头对吕子戎说,“这几个猎户是隐落山来的,常年在山里跑,知道的事多。”

吕子戎刚端起酒碗,就听见一个猎户说:“要说当今枪法最神的,还得是隐落山的童渊先生!当年在陇西,他就凭一根枣木枪杆,把一百多个山贼逼得弃械投降,没伤一人!”

“可不是!”另一个猎户接话,“我表哥去年在落马坡打猎,看见童先生教山民练枪,那‘百鸟朝凤枪’的起手式,枪尖挑落梨花,花瓣都不带沾粉的!先生还说‘枪是护命的,不是争功的’,谁要是想学枪杀人,他扭头就赶!”

“那张绣、张任不都是他的徒弟?现在不也在诸侯麾下打仗?”第三个猎户问。

“那是他们自己选的路!”第一个猎户急了,“先生早说过,‘徒弟出山门,路要自己走,但若敢用我教的枪屠百姓,我必亲手废了他的枪术’!”

“童渊?”吕子戎手里的酒碗猛地一顿,酒液溅在手指上。他下意识地摸向胸口的梅花玉佩,玉佩的温度透过粗布传来,像李雪梅当年递给他艾草汁时的指尖触感——那是在荆襄的梨树林里,他练剑磨破了手掌,雪梅姐坐在青石板上,用艾草汁给他敷伤,一边缠布条一边说:“子戎啊,赵雄教你剑,是让你护人,不是让你逞凶。以后要是遇到我家子龙,多帮衬着点,那孩子练枪时总急着求快,你让他多看看梨花怎么落的,枪要像花瓣一样轻,才伤不了无辜。”

玉佩在掌心发烫,吕子戎的眼前浮现出赵雄的模样——雪梅姐死后,赵雄把这枚玉佩塞给他,说“雪梅最疼你和子龙,这玉能护着你们”,然后就带着雪梅的牌位回了隐落山,再也没碰过剑。他又想起去年在寿张,流民说公孙瓒麾下有个叫赵云的将军,单骑护着数百流民从袁军阵中突围,枪尖挑飞敌箭,却从不伤投降的士兵——那一定是赵雄的弟弟子龙,一定是雪梅姐说的那个“性子直却心善”的孩子。

“老丈,”吕子戎抓住老者的手,声音有些发颤,“您知道童渊先生在隐落山具体在哪吗?我想求他指点一个人。”

老者愣了愣,指了指西北方的山峦:“往隐落山深处走,过了‘鹰嘴崖’就是落马坡,坡上有间茅庐,门口种着三棵梨树,那就是童先生的住处。只是先生脾气怪得很,去年有个诸侯派了使者带着黄金来请,他直接把黄金扔进了山涧,说‘金能买命,买不来护民的初心’。”

吕子戎站起身,从腰间摸出一串铜钱放在桌上——那是他护送苏婉儿得到的酬劳,还没动过。“这酒钱我来付,”他对着老者深深一揖,“另外麻烦您帮我给坞堡的苏婉儿带句话,说她的麦种里混了梨花瓣,等春天发芽了,就像庐江的梨树一样,能挡风雨。”

说完,他快步走出酒肆,翻身上马。枣红马似是感受到他的急切,长嘶一声,四蹄翻飞,朝着隐落山的方向疾驰而去。风里带着酒肆的高粱酒香和远处的硝烟味,可吕子戎心里的迷茫,却像被玉佩的温度熨平了些——他不知道童渊会不会见他,不知道赵云什么时候能来,可他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找到童渊,帮子龙学好能“护民”的枪,不辜负雪梅姐的托付,也对得起赵雄放下的剑。

三、途遇烽烟·初心重定

离开集市约莫十里地,就到了兖州与常山的交界处。官道旁的驿站墙塌了半边,残墙上贴着一张泛黄的告示,几个流民围在那里,看得直抹眼泪。吕子戎勒住马,翻身跳下,拨开人群走了过去。

告示是曹操的亲笔,朱砂写的标题格外刺眼:“讨伐陶谦檄文”。正文里细数陶谦“纵部将杀吾父、纵流民扰兖州”的“罪状”,末尾更是用加粗的墨字写着:“凡斩陶谦首级来献者,赏黄金千两、封万户侯;凡助陶谦抵抗者,诛三族!”

“这叫什么道理!”一个穿补丁棉袄的流民哽咽道,“我家就在彭城,陶谦大人去年还开仓放粮救过我们,张闿杀曹老太爷,关我们老百姓什么事?”

“乱世哪有道理可讲!”另一个流民叹了口气,“我侄子从彭城逃出来说,曹兵进城那天,把百姓往泗水赶,河里的尸体堆得像堤坝,水都流不动了!我嫂子抱着三岁的娃躲在柴房,还是被搜出来……”

吕子戎攥紧了拳头,指节发白,胸口的玉佩烫得他发慌。他下意识地抽出铁剑,剑鞘对着告示的“诛三族”三个字轻轻一挑,那张纸就从中间裂开一道缝——这招“梨枝挑”是他在庐江教流民的防身招式,本是用来拨开农具,此刻却成了他发泄愤怒的方式。他想起赵雄教他“断云式”时说:“剑出鞘要么护人,要么自保,别为了气劲乱挥。”可现在,他真想一剑劈了这张写满杀戮的告示。

“壮士,您要是有本事,就去救救徐州的百姓吧!”穿补丁棉袄的流民抓住他的胳膊,眼里满是哀求。

吕子戎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他放下剑,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内力:“我去隐落山求一位先生,他能教出护民的枪法,等学好了,我们就去徐州。”

就在这时,驿站旁的几棵老槐树下,四个面黄肌瘦的汉子正围着一张“青州兵招募令”犹豫——上面写着“凡投军者,每日发粮二斤,战死赏棺木一口”。“家里还有老娘和娃,不投军就得饿死。”一个汉子咬着牙说。

“别去!”吕子戎走过去,拦住他们,“曹兵在徐州屠城,你们去了,就是帮着杀无辜百姓,就算活下来,良心也不安。”

“那我们怎么办?”汉子红了眼,“坞堡不收我们,又没地种,总不能看着家人饿死!”

吕子戎摸了摸胸口的玉佩,想起庐江时教流民的基础防身术。他捡起一根掉落的槐树枝,递给汉子:“我教你们一招‘护门式’,双手握枝,腰要稳,遇到乱兵能挡一下。”他演示着扎出马步,树枝横在胸前,“往南走五十里,有个‘桃花坞’,那里的守将是赵雄的旧部,提我的名字‘吕子戎’,他会给你们安排种地的地方。”

汉子们半信半疑,却还是跟着他学了起来。吕子戎手把手地调整他们的姿势,看着树枝在他们手里渐渐稳当,心里忽然亮堂起来——护民不一定非要找明主,不一定非要学绝世武功,哪怕只是教一个防身招式,指一条活路,也是在做对的事。

等汉子们朝着桃花坞的方向走去,吕子戎才翻身上马。他运起三分内力,朝着徐州的方向远眺——虽然看不清城池,却能隐约感受到风中传来的悲戚气息。他摸出梅花玉佩,贴在唇边:“雪梅姐,赵大哥,我知道该怎么走了。护民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是一步一步,用剑也好,用树枝也好,只要不放弃,总能守住些什么。”

枣红马的蹄声在官道上回荡,像在应和着他的心声。远处的隐落山已隐约可见,山峦间的云雾缭绕,却挡不住他眼里的光——他要去落马坡,找童渊,帮子龙,也要守住自己的初心,像庐江的梨树一样,在乱世里扎下根,为流民挡一阵风雨。剑鞘上的桑绸在风中飘动,与胸口的玉佩相互映衬,成了这迷茫乱世里,最坚定的羁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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