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还之的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惊慌,如同冰水泼入滚油,瞬间打破了小屋内凝重的气氛。官兵!县尉的旗号!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林枫眼中冰蓝色的厉芒一闪而逝,旋即恢复古井无波。他缓缓起身,整理了一下略显陈旧的粗布衣袍,动作不见丝毫慌乱。
“慌什么。”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心安的力量,“按计划行事。刘莽,集结卫戍队,镇口列阵,非我号令,不得擅动刀兵。徐文书,随我去‘迎接’县尉大人。”
“是!”刘莽独眼中凶光一闪,抱拳领命,大步流星冲出屋外,很快,镇内响起了急促却不显混乱的哨声和脚步声。
徐还之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恐惧,紧紧跟上林枫。
两人一前一后,走向镇口。沿途,看到动静的镇民们面露惶恐,纷纷躲回家中,从门缝窗隙中紧张地窥视。但也有一些垦殖队和工械坊的青壮,自发拿起锄头铁锤,聚集到卫戍队阵列后方,眼神中虽有恐惧,却更多了一份决绝。短短时日,林枫已为他们注入了不愿再任人鱼肉的血性。
镇口,那道新加固的、仍显粗糙的木石寨墙已然闭合。墙外,烟尘滚滚,数十名穿着号衣、手持兵刃的县兵散乱列队,簇拥着一名骑在高头大马上的军官。那军官约莫四十岁年纪,面色焦黄,眼袋深重,穿着一身略显紧绷的武官袍服,腰间挎着腰刀,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倨傲与不耐烦,正是本县县尉,赵莽。其身旁,点头哈腰、一脸谄媚的,正是前几日狼狈而归的刘班头王三。
“妈的!这穷酸破镇,什么时候垒起墙来了?还敢闭门拒官?反了天了!”赵县尉骂骂咧咧,挥着马鞭指向寨门,“里面的人死绝了吗?给老子滚出来答话!”
吱呀——
寨门缓缓打开一道缝隙。林枫与徐还之缓步走出,身后是二十余名手持铁矛、列阵而立的卫戍队员。虽然装备简陋,队形也算不上齐整,但那股沉默而凝聚的气势,却让原本散漫的县兵们下意识地收敛了轻视,稍稍挺直了腰板。
赵县尉眯着眼,打量了一下阵前的林枫和徐还之,目光尤其在林枫空荡的左袖和年轻却异常平静的脸上停留片刻,闪过一丝诧异,随即化为更浓的轻蔑。
“徐还之!”他直接无视了林枫,用马鞭指着徐文书,厉声喝道,“你好大的狗胆!竟敢纠集刁民,私设武装,闭寨抗官!你想造反吗?!”
徐还之脸色一白,正要开口,林枫却上前半步,微微拱手,声音不卑不亢:“县尉大人息怒。在下林枫,暂居黑石镇。近日镇外不甚太平,时有匪患惊扰,乡民惶恐,故自发组织青壮,修缮寨墙,以求自保,绝无对抗官府之意。不知大人驾临,有失远迎,还望海涵。”
他语速平缓,措辞得体,却自有一股不容忽视的气度。
赵县尉这才正眼看向林枫,眉头紧皱:“你又是何人?功名何在?见本官为何不跪?”
“山野草民,并无功名。”林枫澹澹道,“黑石镇乃边陲之地,礼数不周之处,大人海涵。”
“哼!牙尖嘴利!”赵县尉冷哼一声,显然对林枫的态度极为不满,却也没立刻发作,转而再次逼问徐还之,“徐还之!本官问你!上月‘剿匪安民捐’,黑石镇为何迟迟不交?还有,近日有传言,你等暗中聚众,私垦荒地,冶炼铁器,意欲何为?!从实招来!”
徐还之深吸一口气,按照事先与林枫商议好的说辞,躬身道:“回大人,非是乡民抗捐,实是去岁瘟疫,今岁地恶,颗粒无收,百姓食不果腹,实在无力缴纳。至于垦荒炼铁,确有其事,只因镇中农具尽毁,无奈之下,只得收集废矿,土法炼制些许锄镰,以求活命,绝无他意。此事,林先生可作证,他精通杂学,正是他指点乡民,才得以炼出些许铁料,打造农具。”他巧妙地将林枫推了出来。
“哦?”赵县尉目光再次转向林枫,带着审视与怀疑,“精通杂学?土法炼铁?看来你不是普通人啊。籍贯何处?师从何人?”
“沧州流民,略通些旁门左道,不值一提。”林枫滴水不漏。
赵县尉眼中疑色更浓。林枫的气度与谈吐,绝非普通流民。他勐地一挥手:“搜!给老子进镇搜!看看他们到底藏了多少铁器粮食!若有违禁之物,立刻锁拿!”
“是!”王三早就按捺不住,带着一队县兵就要强行闯寨。
“大人且慢!”林枫勐地踏前一步,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压力,让王三等人脚步一滞。
“嗯?!”赵县尉脸色一沉,“你想抗命?”
“不敢。”林枫微微摇头,“只是镇中近日确有疫气未清,恐污了诸位军爷。再者,乡野村夫,见识短浅,若见军爷持械入宅,惊惧之下,恐生误会冲突。大人若欲查验,不妨由徐文书引领,请诸位军爷暂收兵刃,入镇观看,如何?”
他这话软中带硬,既点明了可能的“疫病”风险(这是边军最忌惮的),又暗示了可能发生的冲突,最后给了个台阶。
赵县尉脸色阴晴不定。他确实听闻黑石镇去年闹过瘟疫,心中有些发憷。再看对方那些“乡勇”,虽然人少,但眼神凶狠,似乎真敢拼命。自己带来的这些县兵,欺压百姓还行,真打起来…
“哼!巧言令色!”赵县尉强撑面子,“本官姑且信你一次!王三,带几个人,跟他进去看看!若有隐瞒,定不轻饶!”
王三悻悻应下,点了五个县兵,示意徐还之带路。
徐还之看了林枫一眼,见他微微颔首,便深吸一口气,领着王三几人入镇。他早已按林枫吩咐,将公仓大部分粮食和工械坊新打造的兵器提前藏入隐秘地窖,表面上只留下勉强糊口的存粮和正在使用的农具。
镇内景象破败依旧,但井然有序,并无想象中的“藏污纳垢”。垦殖田里的作物长势怪异,但王三等人不识农事,只觉绿油一片,看不出所以然。工械坊炉火已熄,只有几个老匠人在打磨锄头,见到官兵,吓得瑟瑟发抖。
王三狐疑地四处翻看,却找不到任何把柄,最终只能盯着那几口新打的铁锅和锄头,强自厉声道:“私炼铁器,也是重罪!”
徐还之不慌不忙道:“王班头明鉴,此乃无奈之举。所需铁料,皆是捡拾废弃矿渣所得,并未私开矿脉。所造之物,也皆是农具炊具,已向县衙报备过(他确实提前送过一份含糊其辞的文书)。”
王三哑口无言,悻悻而归。
镇外,赵县尉听罢王三回报,脸色更加难看。找不到实证,他就无法强行镇压,但空手而归,又实在不甘心,尤其那“剿匪捐”还没着落。
“哼!就算你们是为了活命,但捐税乃朝廷法度,岂容拖欠?!”赵县尉再次发难,“今日若不交出捐税,本官便以抗税论处,锁拿你等回衙!”
就在这时,林枫再次开口:“大人,捐税之事,可否宽限一月?”
“宽限?凭什么?”赵县尉冷笑。
林枫目光扫过赵县尉及其身后那些面带菜色、装备破旧的县兵,缓缓道:“听闻边境不宁,军粮吃紧。黑石镇虽贫瘠,却也愿为朝廷分忧。若大人能宽限一月,一月之后,黑石镇愿加倍缴纳捐税,并…额外敬献一批新粮与铁料,以供军需。”
“加倍?新粮?铁料?”赵县尉一愣,怀疑自己听错了,“就凭你们这穷地方?”
“大人不妨拭目以待。”林枫语气笃定,“若一月后无法兑现,林某愿携徐文书,自缚至县衙请罪。”
赵县尉眼睛眯起,心中飞快盘算。硬抢风险大,收益小,还可能惹一身骚。若真能拿到加倍捐税和额外的粮铁,那可是大功一件!至于一个月后他们能否兑现…哼,量他们也耍不出花样!到时候若交不出,再新账旧账一起算!
“好!本官就给你一个月时间!”赵县尉做出决断,用马鞭指着林枫,“一月之后,若见不到东西,休怪本官无情!我们走!”
他调转马头,带着一脸不甘的王三和县兵们,卷起烟尘,悻悻而去。
直到官兵彻底消失在视线中,镇口紧绷的气氛才骤然松弛下来。徐还之腿一软,险些坐倒在地,后背已被冷汗湿透。
“林师…一月时间,加倍捐税,还有余粮铁料…这…这如何可能?”他声音发颤。
林枫望着官兵远去的方向,目光幽深:“不可能,也要变成可能。这是唯一能暂时稳住他们的办法。”
他转身,看向惊魂未定的镇民和卫戍队员,声音陡然提高,清晰传入每个人耳中:“都听到了?我们只有一个月!一个月后,要么交出粮铁,活下去!要么,就被碾碎!你们想怎么选?”
短暂的沉寂后,刘莽第一个举起铁矛,嘶声怒吼:“干他娘的!拼了!”
“拼了!”
“拼了!”
求生的欲望被彻底点燃,镇民们发出震天的吼声!
林枫眼中闪过一丝冷冽的光芒。
“很好。徐文书,重新核算公仓,所有资源统一调配!刘莽,卫戍队日夜巡逻,工械坊三班轮换,全力炼铁锻造!垦殖队,扩大种植,照料好每一株苗!”
“我们要在这一个月内,让黑石镇…脱胎换骨!”
极限的压榨,开始了。整个黑石镇,如同一个被抽打的陀螺,开始疯狂旋转。
而林枫,则独自走向火石坡深处。他需要更快的速度,更强的力量。常规手段已不足以达成目标,他必须…兵行险着。
他的目光,投向了那处地热最勐烈、能量最混乱的深渊。那里,或许藏着最后的答案,与…无尽的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