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微踏进冷院的那一刻，袖口的半块玉佩轻轻一震，像是回应她掌心的温度。她没停步，径直走向案前，将玉佩与那支珍珠簪并排搁下。簪头茉莉的刻痕在灯下泛着微光，和玉佩上的符文隐隐相合。
她抬起左手，腕上图腾仍在发烫，黑纹如活物般缓缓游动。她不动声色，指尖一弹，三枚银针已刺入神门、内关、合谷，力道精准得像在拨动机关。热流顿时被压住，像被铁链锁住的蛇，蜷缩回皮肉深处。
阿蛮从门后闪出，拨浪鼓在掌心转了半圈，又停住。沈知微看她一眼，抬手以唇语下令：“后巷封死，厨房换药，嫡母旧居点香。”
阿蛮点头，转身欲走。
“等等。”沈知微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三粒灰白色药丸，“这是‘断念散’压过量的残渣，混进她每日的安神汤里，一粒就够了。”
阿蛮接过药丸，眼神微闪。
“别心疼。”沈知微冷笑，“她当年能把我娘的药换成砒霜，今日就该尝尝自己熬的汤。”
阿蛮低头，拨浪鼓轻敲两下，悄然退下。
沈知微坐到案前，指尖轻抚玉佩。她不需要再问自己是谁了。血已经醒了，那就该让该知道的人，都知道。
***
三更天，北风穿廊。
一道黑影贴着墙根掠过角门，脚步轻得像踩在棉花上。他手腕一翻，一枚银镖钉入檐角，绳索绷直，人如狸猫般翻上屋脊。
他正是北狄密使乌尔汗，代号“夜鸦”。二十年来，他替北狄王庭潜伏大胤，专司联络旧部、策反重臣。这一次，他奉命前来相府，只为取回一件东西——归血之女的信物。
他落地无声，却不知脚尖刚触地，屋檐下的铜铃已微微一颤。铃舌未动，但铃身内壁的毒茉莉粉已被震落，化作一缕无色烟雾，随风飘散。
乌尔汗鼻尖微动，嗅到一丝甜香，心头警铃骤响。他立刻屏息，右手已摸向腰间香囊——血引香。
可晚了。
那烟雾入体不过三息，他眼前便浮起一片雪原，红衣女子站在祭坛上回头望他，嘴唇开合，似在低语。
“圣女……”他喃喃，脚步一偏，竟朝着冷院偏厢走去。
偏厢内，沈知微已换了一身素白寝衣，发髻松散，像是刚从梦中惊醒。她倚在榻边，左手腕裸露在外，图腾微光隐现。
乌尔汗推门而入，目光一扫，锁定了她腕上的印记。他眼中闪过狂喜，迅速从怀中取出香炉，点燃血引香。
香气弥漫，沈知微呼吸一滞，身体微微颤抖，像是被什么力量牵引。
乌尔汗上前一步，低声道：“归血之女，北狄等你二十年了。”
沈知微睫毛轻颤，忽然抬手捂住心口，整个人软倒下去，像是被血脉反噬击溃。
乌尔汗不再犹豫，伸手便要去取她腕上的玉佩。
就在他指尖触到玉佩的刹那——
“叮！”
袖中连弩弹出，三枚银针破空而至，分别钉入他哑门、环跳、太渊三穴。他喉头一紧，发不出声，腿下一软，跪倒在地。
沈知微缓缓坐起，脸上哪有半分晕厥之态？她冷冷看着他：“血引香？我母亲用命烧死的祭坛，你们倒拿来当勾魂的香？”
门外脚步声起，陆沉带人破门而入，铁甲铿锵。
乌尔汗瞪大眼，喉咙咯咯作响，却只能发出嘶哑的气音。
沈知微起身，走到他面前，蹲下，指尖轻轻划过他颈侧：“你练过封舌术，宁死不言。可你体内的情蛊，是你自己种的吧？”
她取出一根细如发丝的银针，轻轻点在他承浆穴上，又滑向廉泉。
乌尔汗猛然抽搐，颈后一点红痣剧烈跳动，像是被无形之手攥紧。
沈知微冷笑：“谢无涯的母蛊，连他本人都控不住，你一个密使，竟敢拿来当护身符？”
她收回银针，从袖中取出半块双鱼玉佩，贴近乌尔汗心口。
玉佩忽地嗡鸣，符文亮起，与乌尔汗怀中的另一半遥相呼应。
乌尔汗瞳孔骤缩，满脸不可置信。
“你……真的是归血之女？”
沈知微盯着他：“你们要重启战火，可知道我母亲是怎么死的？”
乌尔汗咬牙，喉咙里挤出几个字：“她……背叛血脉，唯有自焚，才能平息神怒。”
“神怒？”沈知微冷笑，“你们口口声声神明，却派人追杀她到边境，逼她回头赴死。如今又要拿我当祭品，是不是也打算让我再烧一次？”
乌尔汗闭眼，不再言语。
沈知微站起身，对陆沉道：“把他关进地牢，别让他死。”
陆沉点头，挥手命人将乌尔汗拖走。
沈知微站在原地，指尖摩挲着玉佩。她知道，这人不会轻易开口，但她还有别的办法。
***
地牢深处，火把昏黄。
乌尔汗被铁链锁在墙上，穴道被封，动弹不得。
沈知微独自前来，手中端着一碗清水。
她将玉佩浸入水中，轻声道：“北狄皇陵的地图，你看过吧？”
乌尔汗不理。
她又道：“你知道‘心祭’是什么吗？不是献祭敌人，是献祭自己。要剜心取血，跪在祖灵前忏悔三日三夜，才能被承认为圣女。”
乌尔汗眼皮微动。
沈知微继续道：“我母亲做到了。她烧了自己，换北狄二十年太平。可你们呢？二十年后，又要开战？”
她将水碗放在地上，玉佩沉底，水面泛起微光。
“告诉我，大军何时南下？”
乌尔汗终于开口，声音沙哑：“月圆之夜，边关烽火起。”
沈知微眯眼：“哪个月圆？”
“就是这个月。”
“几更？”
“子时三刻，第一烽燃。”
沈知微沉默片刻，忽然笑了：“你们倒是挑了个好日子。太后寿辰，满朝文武齐聚宫中，边关守将一半调回京贺礼。”
乌尔汗不语。
沈知微俯身，指尖点在他心口：“你们以为，我会回去当你们的圣女？”
她直起身，将玉佩收回袖中：“我回去，只有一个目的——把你们供奉的祖灵牌，一把火烧了。”
她转身欲走。
乌尔汗突然开口：“你逃不掉的。北狄不会放过叛族者。清血使已在路上，他们会杀光你身边所有人，直到你低头。”
沈知微停下脚步，回头看他，眼神平静得可怕。
“清血使？”她轻笑，“让他们来。我正好缺几具试毒的药人。”
她抬手，摘下腕上玄铁镯，扔进水碗。
黑液从镯中渗出，与玉佩共鸣，水面浮现出一行北狄古字——
“血归者，执火而来。”
沈知微端起碗，将水泼在乌尔汗脸上。
水珠顺着他的额头滑下，流过眉骨、鼻梁，最后滴落在地。
其中一滴，落在他衣襟的苏家暗记上，发出轻微的“嗤”声，布料瞬间焦黑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