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七章 配合治疗
高战带来的线索，像一块投入冰封深潭的巨石，不仅激起了汹涌的暗流，更让潭底沉积的泥沙——那些被顾锦城强行压抑的记忆与警惕——翻涌而上。他表面沉静，配合着所有的治疗步骤，但宋墨涵能清晰地感知到他身体里那根时刻紧绷的弦，即使在睡梦中，他的肌肉也处于半应激状态，仿佛随时准备弹起迎敌。他的睡眠变得更浅，偶尔在她以为他因药物而沉睡时，会倏然睁开眼，眼神清明而锐利地望向窗外无边的黑夜，那眼神，是穿越了病房温馨灯光，直刺远方隐匿危机的猎鹰之眼。
宋墨涵没有试图用苍白的言语去安抚，她知道，对于顾锦城这样的男人，行动远比安慰更有力。她更加细心地照料他的伤势，同时，也开始以一种更系统、更专业的方式，履行她那“用我的方式守护你”的承诺。这不仅是情感的依托，更是她作为军医的责任。
她不仅留意伤员身上的特殊伤痕，还利用医院信息系统的有限权限（在严格遵循规定和保密条例的前提下），谨慎地查阅近期接收的、所有标注为“训练伤”或“意外事故”的重症伤员档案，尤其是来自边境及周边敏感区域的病例。她像一个耐心的拼图手，试图从这些零碎的信息中，寻找任何可能与“蝰蛇”势力活动区域、手法相关的蛛丝马迹。她将这些信息，连同自己的观察和分析，在只有他们两人时，条理清晰地告知顾锦城。
“城西分局上周送来的一个‘车祸’伤员，左小腿复合骨折，但创面边缘检测出微量磷化物和特定金属熔渣，符合某种自制爆炸物近距离引爆的特征，不像普通车祸。”宋墨涵一边为顾锦城调整输液速度，一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他入院时意识模糊，反复呓语中提到过‘三号码头’和‘准时交货’……”
顾锦城目光骤然一凝，锐利如刀：“三号码头？高战上次提到的线索里，那个被废弃的货运码头，内部代号就是‘三号’，离那个出事的边境小镇不到二十公里。”他伸手，紧紧握住宋墨涵的手，她的指尖微凉，却给他带来一种奇异的安定感，“墨涵，这些信息非常关键。你的敏锐和细致，弥补了我们很多因身处后方而存在的视线盲区。你像是在帮我们擦拭蒙尘的镜片。”
他的肯定让宋墨涵心中暖流涌动，驱散了些许连日来的疲惫与隐忧。她更加确信，自己选择的这条并肩之路，虽然危险，却意义非凡。他们的关系，在这种无声的默契与目标一致的并肩中，愈发沉淀出一种超越普通恋情的、近乎战友般的厚重情谊。
这天下午，病房里来了一位意想不到的访客——一位身着常服，气质干练飒爽的年轻女性。她敲开门，目光精准地落在顾锦城身上，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顾队！您好，我是林薇，军区总院心理创伤干预中心的，奉命前来对您进行阶段性心理评估。”她的声音清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专业性。
顾锦城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他对这类程序性的、试图窥探内心的干预向来敬而远之，认为那是弱者的表现，或者说，他抗拒任何可能揭示他内心软弱的途径。
宋墨涵却心中一动。她不仅听说过林薇是院里颇有声望的年轻心理专家，擅长处理ptSd，尤其对一线作战人员的心理问题有深入研究，更因为，林薇的哥哥也曾是边境特种部队的一员，数年前在一次任务中牺牲。这件事在医院里并非秘密，也让宋墨涵对林薇多了一分理解——她选择这个专业，或许并不仅仅是一份职业。
“林医生，请进。”宋墨涵主动招呼，并递上一杯温水，试图缓和略显僵硬的气氛。
林薇道谢接过，目光转向宋墨涵，露出一丝友善而带着审视意味的微笑：“您就是宋墨涵宋医生吧？抢救‘山猫’的那台手术，我在内部简报上看到了详情，处理得非常精彩，尤其是在设备受限的情况下。”她的赞赏很真诚，随即又转向顾锦城，神色恢复严肃：“顾队，请别抵触。这次评估不仅是例行任务，更是希望能为您后续的生理恢复和……最终能否顺利归队，提供科学的心理依据和支持。”她特意在“归队”二字上加重了语气，精准地抓住了顾锦城目前最核心的关切。
顾锦城沉默了片刻，目光与林薇坦然对视，最终点了点头。宋墨涵见状，体贴地借口需要去药房核对一批新到的抗生素，将安静的空间留给了他们。
评估的时间比预想的要长。宋墨涵在办公室有些心神不宁地翻阅着病历，直到窗外天色渐暗，才看到林薇从顾锦城的病房方向走来。她的表情比来时更加凝重，眉宇间锁着一丝忧色。
“宋医生，”林薇在走廊尽头叫住了她，声音压得很低，“方便聊两句吗？”
两人走到相对安静的消防通道口。林薇开门见山：“顾队的生理机能恢复速度惊人，这绝对得益于您的专业照料。但是，他的心理负荷……远超预期。‘蝰蛇’的阴影，尤其是内部可能存在的背叛，像一根毒刺，深扎在他心里，甚至影响了他的睡眠结构和梦境内容。他表现出极强的自控力和目标导向，这支撑着他快速恢复，但某种程度上，这也是一种深度的压抑和情感隔离。他迫切想要归队解决问题的意志，本身就可能成为一种新的、巨大的压力源，一旦受挫，或者面对更复杂的局面，可能会……”
“可能会崩溃，或者采取极端行动。”宋墨涵轻声接上了林薇未尽之言，心沉沉地坠了下去。这与她这些天的观察不谋而合。
林薇赞许地看了宋墨涵一眼，似乎惊讶于她的冷静和透彻。“是的。值得注意的是，他在评估过程中，多次不经意地提到您。他对您的依赖和信任，是现阶段我能观察到的、最有效的稳定剂。你们的感情，是他内心那片沉重战场上，非常珍贵的一束光。”她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郑重，甚至带上一丝个人情感，或许是想起了她的哥哥，“宋医生，请务必保护好这束光。同时，也请您……务必保护好您自己。卷入这种层面的漩涡，即使是在后方医院，也并非绝对安全。” 她的话，与高战之前的提醒相互印证，让宋墨涵更加清晰地意识到了那无形无质，却无处不在的风险。
送走林薇，宋墨涵回到病房。顾锦城正靠在床头，闭着眼，眉宇间笼罩着一层显而易见的疲惫，那是精神被深度剖析后的倦怠。她轻轻走过去，没有开口，只是握住了他放在床边的手。
他的手心有些潮热，反手将她的微凉的手紧紧包裹在掌心，仿佛在汲取一丝冷静的力量。
“聊得怎么样？”她柔声问，避开了“评估”这个字眼。
顾锦城睁开眼，眼底有血丝，但眼神依旧深邃。他看着她，片刻后才开口：“比预想的……深入。她问了很多关于任务细节、关于……牺牲队友的问题。”他喉结滚动了一下，似乎不愿多谈，转而道：“不过，她提到，稳定、高质量的情感支持，对创伤后应激障碍的恢复和预防，有显着效果。”他顿了顿，目光沉静地落在宋墨涵脸上，带着一种近乎依赖的坦诚，“墨涵，她说得对。你就是我的稳定剂。”
他没有过多谈论评估的细节，但宋墨涵能感觉到，林薇专业的介入，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某种程度上剖开了他坚固的心理防御，让他不得不正视自己内心深处的惊涛骇浪，也让他更加清晰地认知到，宋墨涵在他生命中和这场内心战役里，不可或缺的位置。
几天后的一个深夜，医院急诊科再次被一阵急促杂乱的脚步声和担架车轮声打破宁静。又一批伤员被送来，气氛格外紧张。这次的情况颇为特殊，并非直接的武装冲突伤，而是边境巡防队在夜间追击一伙装备精良的偷渡分子时，遭遇了对方精心布设的简易爆炸装置（IEd）。多人受伤，其中一名姓陈的排长，在爆炸发生的瞬间，毫不犹豫地扑倒在一旁的新兵身上，用身体挡住了大部分冲击波和破片，自己却被狠狠掀飞，重伤昏迷，生命垂危。
这位英雄排长被直接送进了宋墨涵所在病区的紧急手术室。宋墨涵作为骨干医生参与抢救。手术室里灯火通明，气氛凝重。除了处理爆炸造成的开放性创伤、内脏震荡出血，在清创过程中，宋墨涵敏锐地注意到，陈排长身上除了这次的新伤和一些常见的训练旧疤，在他的后腰靠近脊椎的位置，有一处极其隐蔽的、已经愈合很久的点状疤痕，形状规则，不像是普通外伤或手术所致。更让她心头一跳的是，护士在清理他破碎的、沾满泥污血迹的作战服内衬时，发现了一小块极其微小的、非军队制式的电子元件残片，似乎是某种装置在爆炸中碎裂后，恰好崩进了衣服夹层。
这个发现让宋墨涵的心跳瞬间加速。她强压下内心的惊骇，维持着表面的镇定，指挥若定地完成手术，在确认陈排长生命体征暂时平稳、被送入IcU后，她立刻用无菌袋封好那块残片，几乎是小跑着返回了顾锦城的病房。
顾锦城果然还未睡，似乎在冥思，又像是在专门等她。当宋墨涵气息微喘地将那个小小的密封袋递给他，并快速说明了来源——特别是提到陈排长后腰那处可疑的旧疤时，顾锦城的眼神瞬间变得如同发现了猎物的鹰隼，锐利得惊人，病房内的空气仿佛都因他的气场而凝固。他小心翼翼地捏着密封袋，对着灯光仔细端详那块比指甲盖还小、边缘有烧蚀痕迹的黑色碎片，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这绝不是普通偷渡分子该有的东西……”顾锦城的声音低沉，压抑着滔天的怒火，“这是某种经过改良的、军用级别的微型定位\\信号发射器的核心碎片，工艺很特殊，非我方制式，也不同于我们过去缴获的‘蝰蛇’常用型号。”他猛地攥紧拳头，指节因极度用力而泛白，“偷渡分子不可能有这种装备，除非……他们根本就不是普通的偷渡客！或者，指挥他们的人，给他们提供了这个，用于追踪定位，或者……灭口！”
结合高战之前的“内部有鬼”和“蝰蛇”残存势力异常活跃的线索，这个发现的意义不言而喻。这几乎印证了他们最坏的猜测——“蝰蛇”的触角，可能不仅限于直接的武装冲突，正以更隐蔽的方式渗透边境，甚至可能利用非法越境活动作为掩护，进行情报传递、人员输送，或者测试新的装备和技术。陈排长后腰那处旧疤，也留下了巨大的想象空间。
“墨涵，”顾锦城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她，里面交织着感激、愤怒和决绝，“你又一次，在关键时刻，帮我们找到了致命的突破口。这条线索太关键了，它把零散的疑点串起来了！我必须立刻联系老排长和高战！”
新的发现像一块至关重要的拼图，瞬间将之前零散的线索——码头呓语、内部背叛的阴影、非常规的装备——连接起来，隐约勾勒出一个更庞大、更隐蔽、也更危险的阴谋网络。宋墨涵看着顾锦城眼中重新燃起的、属于钢铁猎手的锐利光芒，那光芒几乎要穿透病房的墙壁，直指危机的核心。她知道，他离重返战场、直面风暴的日子，不远了。
前路注定布满荆棘与未知的陷阱，但握着他因激动而微微颤抖的手，感受着他传递过来的那份毫无保留的信任与倚重，宋墨涵心中没有畏惧，只有与他共同面对一切、直至云开雾散的坚定。
微光虽弱，却能刺破最深沉的黑暗。他们这对因极端环境而相遇、因生死考验而相许的恋人，正携手走在一条充满危险与未知的路上，用爱与信念，彼此支撑，共同编织着对抗来自硝烟深处致命威胁的无形战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