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七章 泥泞征途，掌心温度
休整的时间短暂得如同指尖流沙。山洞外，黎明驱散了最深沉的黑暗，却带来了沼泽地带特有的、湿漉漉的灰蒙天光。林间开始弥漫起若有若无的薄雾，如同幽灵般在林间穿梭，预示着“老鬼”所言不虚——沼泽起雾的时候快到了。空气中的湿度急剧增加，呼吸间都带着一股土腥和腐殖质混合的沉闷气息。
顾锦城的命令简洁而有效，队伍立刻高效运转起来。山猫迅速检查了所有人的武器和剩余弹药，将有限的资源进行再分配，他眉头紧锁，低声向顾锦城汇报：“头儿，弹药消耗超过四成，尤其是步枪弹，撑不住一场高强度遭遇战。”顾锦城只是点了点头，目光沉静如水，仿佛早已将最坏的情况计算在内。
宋墨涵则利用这宝贵的半小时，再次为灰枭检查了生命体征。她轻轻揭开临时敷料，观察伤口情况。抗生素正在起效，红肿略有消退，高烧正缓慢退却，虽然人依旧昏迷，但呼吸比之前平稳了许多。她小心地调整了输液速度，并将剩余的药品和敷料分开保管，用防水布仔细包裹，塞进自己贴身的急救包里，做好行军途中可能发生颠簸和意外的预案。每一个动作都精准而迅速，显示出极强的专业素养和在压力下的冷静。
林清源也站了起来，活动了一下受伤的手臂，目光深沉地看了一眼忙碌的顾锦城和宋墨涵，没有说话，而是默默帮阿黎整理好那个小小的背囊，将里面一些不必要的杂物取出，减轻重量。阿黎则将自己水壶里最后一点清水递给了宋墨涵，眼神里充满了依赖与感激。“宋医生，你喝。”小女孩的声音带着不容拒绝的坚持。
出发的时刻到了。顾锦城打头，山猫背负着依旧昏迷的灰枭紧随其后，宋墨涵和阿黎走在中间，林清源断后。一行人悄无声息地没入愈发浓重的丛林雾气中，向着北方“老鬼”指示的方向前进。
离开相对干燥的山地区域，脚下的土地迅速变得松软、泥泞。所谓的“猎人小径”早已被疯长的植被和经年累月的落叶覆盖，只能凭借顾锦城丰富的野外经验和“老鬼”模糊的指示，艰难地辨认方向。腐烂的枝叶和淤泥混合在一起，在脚下发出“咕叽咕叽”的声音，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沼气，每一步都可能深陷至膝，拔脚时带起的泥浆甩得到处都是。浓密的树冠遮挡了大部分光线，使得林间昏暗潮湿，四周不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不知是毒虫还是潜伏的蛇类，给这寂静的征途增添了无形的压力。
行军变得异常艰难。山猫背负着灰枭，每一步都走得极其小心，额头上青筋暴起，汗如雨下，混合着泥水浸湿了他的作战服。宋墨涵紧跟在旁，不仅要顾全自己，还要时刻关注灰枭的情况，防止输液管脱落或被树枝勾住。她的体力消耗极大，呼吸变得急促，脸色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更加苍白，但她紧抿着嘴唇，眼神里没有丝毫退缩。
顾锦城始终走在最前方，用开山刀劈砍着挡路的藤蔓和枝条，为队伍开辟通路。他的背影宽阔而稳定，仿佛能劈开一切艰难险阻。但他眼角的余光，却始终留意着身后的动静，尤其是那个纤细而坚韧的身影。他能听到她略显粗重的呼吸，能看到她偶尔因脚下打滑而瞬间绷紧的身体。
在一次跨越一条被倒伏树木半掩的、近乎被淤泥填平的深沟时，宋墨涵脚下一滑，踩空的失重感让她心脏猛地一缩，身体猛地向侧后方倾倒。她下意识地惊呼一声，手在空中徒劳地抓挠，却只捞到了几片湿冷的树叶。
就在她以为要狼狈地摔进污浊的泥泞之中时，一只强有力的大手及时伸了过来，稳稳地攥住了她的手腕。那只手布满厚茧，粗糙却异常温暖，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将她几乎失衡的身体猛地拉了回来，力道之大，让她几乎撞进他的怀里。
是顾锦城。他不知道何时已经退到了她身边，动作快得如同猎豹。
“小心。”他低声说，声音压得很低，几乎融入了林间的风声和彼此的呼吸声中。他的手并未立刻松开，而是持续传递着支撑的力量，指尖甚至无意识地在她腕骨上微微收紧，直到确认她完全站稳，脚下踩实了泥泞中一块隐藏的硬石。那短暂的接触，驱散了沼泽地带渗入骨髓的阴冷，留下灼热的存在感。
宋墨涵的心跳因这突如其来的惊险和救援而失序狂跳，手腕处被他握住的地方传来清晰的温度，甚至能感受到他掌心脉搏沉稳有力的跳动。这接触短暂却深刻。她抬起头，对上他近在咫尺的目光，那里面有关切，有提醒，还有一种深沉的、无需言说的守护，仿佛在说：“我在这里。”
“谢谢。”她轻声回应，声音微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不仅仅是因为后怕。
顾锦城点了点头，松开手，转身继续前行，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行军途中一个微不足道的插曲。但那一刻的接触，却在两人心间投下了石子，漾开圈圈涟漪。在这危机四伏的征途上，任何一点支撑都显得弥足珍贵，而这支撑来自他，意义便格外不同。
队伍继续在泥泞中跋涉。雾越来越浓，能见度迅速下降至不足十米，四周白茫茫一片，树木在雾气中扭曲成诡异的形状，只能听到彼此沉重的呼吸和脚踏泥泞的噗嗤声。压抑的环境考验着每个人的神经。
一直沉默寡言的林清源突然开口，声音在浓雾中显得有些飘忽，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顾队长，那位‘老鬼’……可靠吗？这条路上次有人走，恐怕都是十几年前的事了。时过境迁，沼泽地貌变化极大，他给出的标记，还能作准吗？”他的问题看似平常，是合理的担忧，却再次隐晦地触及了“信任”这个敏感话题，尤其是在这种完全依赖单一信息源的情况下。
顾锦城脚步未停，声音沉稳地穿透雾气，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路是死的，人是活的。他有他的信息渠道，我们有我们的判断。目前看来，他的药救了灰枭，他的信息让我们避开了可能的正面冲突。这就够了。”他的回答滴水不漏，既肯定了“老鬼”已展现出的价值，也彰显了作为指挥官的独立决断力和对当前局势的冷静评估。他顿了顿，补充道：“保持警惕，依靠但不依赖。这是我们能活下去的唯一法则。”这话，像是对林清源说的，也像是对整个队伍的提醒。
林清源不再说话，只是眼神在浓雾中闪烁了一下，默默握紧了拳，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或许是想起了某些不愉快的合作经历，或许是对未知前路的本能不安。
阿黎紧紧跟在宋墨涵身边，小女孩对环境的适应能力反而比成年人更强些，她像只灵敏的小鹿，在泥泞中寻找着相对好下脚的地方。她看着宋墨涵即使疲惫不堪，也依旧时刻关注着伤员，眼神里充满了崇拜。她小声对宋墨涵说：“宋医生，你真好。我阿爸以前被毒蛇咬了，寨子里的巫医都没办法，后来来了一个像你一样的白大褂，把他救活了。我阿爸说，外面世界好的医生很少，像你这样不怕脏不怕累、还愿意来这种地方救人的更少。”
宋墨涵对她笑了笑，伸手抹去她脸颊溅上的泥点，柔声道：“救死扶伤是医生的天职，在哪里都一样。”这话既是对阿黎说的，也像是在 reaffirm （重申）自己的信念。在这远离现代医院、危机四伏的丛林里，这身白大褂所代表的职责，是她坚持下去的精神支柱之一。
就在这时，负责背负灰枭的山猫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脚步一个趔趄，差点单膝跪倒在地。长时间背负一个成年男性在如此恶劣的路况下行军，即使是他这样的精锐战士，体力的透支也接近了极限，肌肉在不受控制地颤抖。
“停下！原地休息五分钟！”顾锦城立刻下令，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果断。他迅速来到山猫身边，和他一起小心翼翼地将灰枭安置在一处相对干燥、盘根错节的巨大树根下，避免直接接触潮湿的地面。
宋墨涵立刻上前检查，发现灰枭的输液管因为刚才的颠簸有些回血，她连忙熟练地关闭调节器，消毒，排气，重新调整，动作一气呵成。顾锦城则拿出水壶，先递给了气喘吁吁、几乎脱力的山猫，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无声地传递着赞赏与感谢。然后，他拿起自己的水壶，拧开盖子，递向刚刚处理完输液管、额角沁出汗珠的宋墨涵。
“补充水分。”他的语气带着不容拒绝的命令意味，但眼神却柔和了许多，那里面有关切，也有对她刚才专业表现的认可。
宋墨涵没有推辞，接过水壶喝了几口。清冽的水滑过干涩的喉咙，稍稍缓解了身体的疲惫和紧绷的神经。她抬头，看到顾锦城正低头看着她，那双深邃的眼眸在浓雾中显得格外明亮，里面清晰地映照出她此刻狼狈却坚韧的样子，发丝凌乱，脸颊沾着泥点，但眼神清亮而坚定。
“还能坚持吗？”他问，声音低沉，只有他们两人能听清。
“能。”她回答得毫不犹豫，声音虽轻，却带着钢铁般的意志。她不仅是医生，也是这支队伍的一员，更是他身边可以依托的战友。她不能，也绝不会成为拖累。
顾锦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而深沉，有赞赏，有心疼，更有一种在绝境中相互扶持、彼此认定的滚烫情感。他什么也没再说，只是伸出手，不是拉她，而是用指腹，极其轻柔地拂去了她沾在脸颊的一片泥点。他的动作细致而专注，仿佛在擦拭一件珍贵的瓷器。
这个动作细微、自然，却比任何亲密的拥抱都更显温情。它超越了上下级，超越了战友，是属于两个灵魂在极端环境下，摒除了所有外在干扰后，自然而然的靠近与抚慰。指尖传来的温热触感，短暂却深刻地烙印在宋墨涵的皮肤上，直抵心尖。
宋墨涵的心微微一颤，像是被羽毛轻轻搔过，没有躲闪，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雾气缭绕在两人之间，仿佛为他们隔出了一小片独立于残酷现实之外的静谧空间，时间在这一刻似乎都放缓了流速。
五分钟后，队伍再次出发。前路依旧迷茫，沼泽的威胁、未知的敌人、体力的极限、林清源隐约的质疑……所有困难依然存在，浓雾也丝毫没有散去的迹象。
但有些东西已经不同了。那紧握过的手腕残留的温度，那拂过脸颊的指尖带来的悸动，那无声交汇的眼神中传递的信任与守护，还有那在泥泞征途中悄然滋生、却无比坚实的依赖感，都化作了支撑彼此继续前行的无形力量。他们的情感，在这生死与共的跋涉中，如同穿透浓雾的微光，虽然朦胧，却坚定地指引着方向，温暖着彼此在绝境中愈发靠近的灵魂。征途尚远，但并肩同行，便无惧泥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