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花板炸了。
不是比喻，是真的炸了。
混凝土碎块带着棱角劈面砸来，其中一块擦过我耳边时，我甚至能看清上面凝结的灰白霉斑；扭曲的钢筋像被巨力揉过的铁丝，末端还挂着半块摇摇欲坠的预制板；还有积了起码二十年的陈年老灰，混着墙皮碎屑和不知名的絮状灰尘，跟不要钱似的劈头盖脸砸下来，瞬间在焦糖色的卡座沙发上积起薄薄一层。
我，林若曦，正襟危坐在“转角遇到爱”咖啡馆最贵的卡座里。这卡座临着落地玻璃窗，窗外是市中心最繁华的商业街，据说租金按分钟算。此刻我对面坐着的，是我的第十三位相亲对象——王先生，一个用发蜡把每根头发都固定在精确坐标上的金融精英。他刚用银匙轻轻搅了搅那杯泛着油光的猫屎咖啡，正优雅地抿了一小口，继续跟我大谈特谈他名下那几套不动产的升值潜力，连阳台朝向对房价的影响都精确到了小数点后两位。
“……所以说，投资不仅要看地段，更要看眼光。”他放下咖啡杯，指尖在桌面上轻点，一枚限量款腕表在灯光下闪着低调的奢华，“像林小姐这样的气质，就该住在江景大平层，视野决定格局嘛。”
我扯了扯嘴角想笑，还没来得及牵动面部肌肉，轰隆一声巨响炸了开来。
那声音像是有台挖掘机直接开进了二楼包间，又像是有颗炸弹在头顶开了花，震得耳膜嗡嗡作响，连心脏都跟着共振。咖啡馆里的吊灯疯狂摇晃，杯盘碰撞声瞬间连成一片，空气中的咖啡豆香被骤然涌入的灰尘彻底冲散。
王先生那杯价值三百八的猫屎咖啡，连同他精心打理的发型，瞬间盖上了一层厚厚的灰白“糖霜”。他保持着举杯的姿势僵在那里，眼睛瞪得像铜铃，脸上的优雅笑容凝固成一种介于惊恐和茫然之间的表情，活像被按了暂停键的劣质蜡像。发蜡固定的发丝此刻东倒西歪，几缕灰扑扑的头发垂在额前，显得格外滑稽。
我被震得晃了一下，手肘撞在坚硬的桌沿上，疼得倒抽一口冷气。下意识抬头时，正看见卡座正上方的天花板裂开蛛网般的缝隙，接着整块混凝土板轰然坠落，露出一个狰狞的大洞。碎块砸在桌面上，名贵的实木餐桌瞬间被砸出几个坑洼，咖啡杯摔在地上，褐色的液体混着玻璃碴在灰尘里漫延。
烟尘呛得人睁不开眼，我捂着嘴咳嗽，眼角被呛出生理性的泪水。透过模糊的视线，能看到楼上包间同样凄惨的景象——桌椅翻倒，墙纸剥落，还有半截断裂的水晶灯悬在那里晃悠。但最要命的不是这个。
在那堆狼藉的废墟中间，站着一个“人”。
或者说，一团勉强维持着人形的、半透明的、不断蠕动流淌的玩意儿。它大概有两米高，通体呈现浑浊的灰绿色，边缘像融化的蜡烛一样不断滴落粘液，在地面上积成一滩滩冒着泡泡的水渍。阳光透过破洞照在它身上，能看到内部有无数细小的颗粒在缓缓游动，像极了一碗被打翻的、馊掉的绿豆汤。这玩意儿活像一坨巨大的、被赋予了生命的果冻史莱姆，还散发着一种难以形容的怪味儿——像是腐烂沼泽里的淤泥混着过期的消毒水，又带着点生锈金属的腥气，闻得我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它没有五官，只有大概算是头部的位置，缓缓转向我。那团灰绿色的“头部”微微起伏，像是在“注视”。下一秒，一种沉闷粘稠的声音直接在我脑子里炸开，不是通过耳朵听到的，而是像有人拿水泥搅拌机在颅腔里开了工，震得我脑瓜子嗡嗡作响，太阳穴突突直跳：
“我的孩子……林若曦……终极共生……回家……”
这声音带着一种湿冷的质感，像是从灌满泥浆的管道里挤出来的，每个字都粘在脑仁上，甩都甩不掉。我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它叫了我的名字？
王先生终于找回了他的声音，那声短促、高亢、能刺破耳膜的尖叫几乎要掀翻屋顶：“鬼啊！！！” 下一秒，他屁股底下像装了弹簧，整个人“噌”地弹起来，连滚带爬地撞翻桌子。沉重的餐桌带着剩下的杯盘砸在地上，咖啡杯稀里哗啦碎了一地，几滴褐色的液体溅在他笔挺的西裤上。他顾不上心疼定制西装，以一种超越博尔特百米冲刺的速度，弓着腰从烟尘弥漫的门口窜了出去，只留下一个屁滚尿流的背影，连他那只价值不菲的公文包都忘了带走。
咖啡馆里其他幸存者也瞬间作鸟兽散。离门口近的直接连滚带爬地往外冲，离得远的就往桌子底下钻，尖叫声、哭喊声、桌椅碰撞声、玻璃破碎声响成一片，场面堪比大型灾难片现场。有个服务员抱着托盘愣在原地，托盘里的杯子噼里啪啦全掉在地上，他才像刚睡醒似的，发出一声哭嚎，转身就往后厨跑，连门都没拉开就一头撞在门框上，捂着额头继续跌跌撞撞地逃。
我？我动不了。
不是吓的——虽然确实吓得不轻，但更多的是生理上的动弹不得。我的脚踝被缠住了。
几股冰冷、滑腻、带着诡异吸力的触手状粘液，不知什么时候从“果冻妈”的脚下蔓延过来，像几条阴险的蛇，悄无声息地缠上了我的脚踝。那粘液是半透明的，带着点灰绿色，摸上去像冻住的鼻涕，又冷又黏，还带着种奇怪的吸附力，死死箍住了我的脚脖子。那股力道大得惊人，像是有人拿液压钳在夹骨头，疼得我冷汗瞬间就冒了出来。
更恶心的是，那粘腻冰冷的触感顺着皮肤直往骨头缝里钻，像是有无数细小的虫子在往里爬，恶心得我浑身汗毛倒竖，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差点当场吐出来。
“家？” 我扯着嗓子喊，声音都在发颤，一半是气的，一半是真他娘的疼，“你家是垃圾填埋场还是化粪池啊？这装修风格也太阴间了吧！还有，绑架连美甲都不包？你看这灰，把我刚做的猫眼甲都弄脏了！差评！必须差评！我要上315投诉你！”
我一边喊一边试图去掰那些恶心的触手，手指刚碰到那滑腻冰冷的玩意儿，就被粘住了。黏糊糊的触感像万能胶，扯都扯不开，差点把我的指甲盖掀掉。这一下不仅没起作用，反而像是激怒了它，触手缠得更紧，脚踝骨传来一阵钻心的疼，像是要被勒断了，疼得我直抽冷气，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一半是疼的，一半是气的，老娘这刚做的美甲，三百多块呢！
“果冻妈”对我的投诉置若罔闻，只是用那团流动的“脸”对着我，沉闷的声音再次在我颅骨里回荡，比刚才更清晰，也更有压迫感：“抗拒……无效……融合……完美……”
它那只由粘液勉强构成的手臂缓缓抬起，那手臂边缘不断滴落粘液，在地上砸出一个个小坑。它对着咖啡馆那面巨大的落地玻璃墙，虚虚一握。
咔啦啦——轰！
整面三米多高的钢化玻璃墙瞬间布满蛛网般的裂纹，那些裂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像无数条黑色的闪电在玻璃上跳舞。接着在一声震耳欲聋的爆响中，玻璃墙彻底粉碎！无数锋利的玻璃碎片像暴雨一样飞溅，在阳光下闪着寒光。
狂暴的气流裹挟着玻璃碎片，像子弹一样横扫进来！我下意识地抱头蜷缩，后背紧紧贴着卡座沙发。无数碎片擦着我的头皮、手臂呼啸而过，打在对面的墙上噼啪作响，留下密密麻麻的小坑。有块指甲盖大的碎片嵌进了我旁边的沙发里，深深扎进布艺面料里，看得我心有余悸。
外面街道上的声音瞬间涌了进来——汽车急刹车的刺耳摩擦声，行人惊恐的尖叫，还有此起彼伏的汽车警报声，像是整个世界都在这一刻陷入了混乱。
但它没停。那只抬起的手臂，又缓缓转向了咖啡馆中间那根支撑二楼的厚重水泥承重柱。
我眼睁睁看着那根柱子，心里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轰！哗啦！
柱子像被无形的巨锤砸中，正中间的位置猛地向内凹陷，接着混凝土块和钢筋如同喷泉般炸开、崩裂！一块磨盘大的碎块呼啸着砸下来，把旁边的一排卡座砸得稀烂，木屑和海绵飞得满天都是。整个咖啡馆的结构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像是随时都会散架。天花板上的吊灯疯狂摇晃，几盏没固定牢的直接掉了下来，在地上摔得粉碎，电火花滋滋作响。大片大片的墙皮和碎块再次坠落，烟尘弥漫得更浓了，几乎看不清对面的东西。
地面剧烈震动，我脚下一滑，整个人失去平衡，狠狠摔在地上。手肘和膝盖磕在尖锐的碎石上，传来火辣辣的疼，裤子瞬间被划破，碎石嵌进皮肉里，疼得我倒抽冷气。还没等我爬起来，缠在脚踝上的粘液触手猛地一拽！
一股巨大的力量拖着我往那个破洞移动，粗糙的水泥地摩擦着我的后背和手臂，衣服被划破，皮肤蹭得火辣辣的，像是被砂纸磨过。碎石和灰尘灌了我一嘴，硌得牙床生疼。我绝望地扒拉着身边能抓住的任何东西——翻倒的桌子腿、半截断裂的沙发扶手、掉在地上的金属托盘——指甲在粗糙的木头上刮得生疼，甚至抠下几块木屑，但根本抵抗不了那股非人的力量。
眼看就要被拖进那个通往楼上的、黑黢黢的破洞，洞里不断有灰掉下来，还能闻到更浓郁的腥臭味。我甚至能看到那“果冻妈”身体里流动的颗粒越来越快，像是在兴奋。
完了完了，这下真要去填化粪池了！我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这个念头。早知道今天这么倒霉，就不该来相亲，在家睡大觉多好！
啪嗒！
一声清脆的断裂声响起，那条死死缠住我脚踝的恶心触手终于被彻底斩断！断掉的部分掉在地上，像条被砍了头的蛇，疯狂扭动着，还冒着丝丝白烟，很快就化成一滩腥臭的水渍。
束缚消失的瞬间，脚踝处传来的剧痛和麻痹感让我差点叫出声来。我低头一看，脚踝上勒出了一圈深深的红痕，皮肤被腐蚀得有些发白，还在隐隐作痛，好像骨头都裂了。
“走！” 一个低沉有力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斩钉截铁，没有丝毫犹豫。
我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一条深灰色的围巾飞了过来，精准地缠在另一条正要袭来的触手上。围巾接触到粘液的瞬间，发出“滋滋”的声响，冒出刺鼻的白烟，那触手像是被硫酸泼到，猛地缩回，围巾也被腐蚀得千疮百孔，还在冒着烟。
紧接着，一个高大的身影冲到我面前。他穿着件洗得发白的工装夹克，袖口卷到手肘，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上面沾着不少灰尘和点点血迹。他一把扔掉那条报废的围巾，动作干脆利落，然后伸手抄过我的腋下和腿弯，一个标准的公主抱，把我整个人从冰冷的碎石堆里捞了起来！
动作迅猛得像猎豹，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我的脸颊不可避免地撞在他沾满灰尘和汗水的工装夹克上，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那股混合了硝烟、尘土和淡淡血腥味的冷冽气息，还有他胸腔里传来的、沉稳有力的心跳。咚、咚、咚……在周围地狱般的崩塌噪音和“果冻妈”愤怒的嘶鸣中，这心跳声竟然诡异地让我狂跳的心脏稳了一拍。
他的下巴抵在我头顶，带着点胡茬的触感，不算扎人，反而有种莫名的安全感。我这才看清他的脸——眉眼深邃，鼻梁高挺，嘴唇紧抿着，下颌线绷得笔直。他的额角有块擦伤，正渗着血珠，混着灰尘顺着脸颊滑落，在白皙的皮肤上划出一道刺目的红痕。但那双眼睛亮得惊人，像淬了冰的黑曜石，锐利而冷静，正死死盯着那个“果冻妈”。
“抱紧！” 他低吼一声，声音带着点沙哑，却异常清晰。
我下意识地伸出胳膊，紧紧搂住他的脖子。他的脖子很结实，能摸到清晰的肌肉线条。他抱着我猛地转身，朝着咖啡馆那面被炸得只剩扭曲框架的破窗冲去！步伐又快又稳，在剧烈摇晃、不断有碎石坠落的地面上如履平地。有块拳头大的碎块从头顶掉下来，他头都没回，反手一扬，不知从哪摸出个金属扳手，精准地把碎块打飞，动作行云流水，帅得让人腿软。
身后，“果冻妈”那沉闷如雷的咆哮几乎要掀翻整个废墟：“追……融合……必须……” 无数条新的粘液触手撕裂烟尘，如同狂怒的章鱼腕足，带着呼啸的风声，疯狂地追袭而来！有的抽在地上，砸出一个个深坑；有的缠上旁边的桌子，瞬间把实木桌腿腐蚀成木屑；还有一条擦着我们的衣角飞过，带起的腥风让我胃里又是一阵翻腾。
顾南城抱着我冲到窗边，没有丝毫减速的意思。他猛地屈膝，肌肉贲张，身体像压缩到极致的弹簧，然后全力蹬地！
呼——！
我们两人如同炮弹般，直接从二楼那个破碎的窗户口射了出去！失重的感觉瞬间攫住了我，风呼呼地灌进耳朵，吹得我睁不开眼。我下意识地把脸埋进他怀里，紧紧闭着眼。下面就是混乱的街道，车辆歪歪扭扭地停着，有的撞上了护栏，有的追尾在一起，惊恐的人群四散奔逃，尖叫声此起彼伏。
就在我以为要摔成肉饼的瞬间，顾南城的身体在空中不可思议地拧转，像只灵巧的猫，调整了重心。他落地时发出一声沉重的闷响，抱着我就地一个利落的翻滚！动作一气呵成，完美卸掉了下坠的巨大冲击力。我被他紧紧护在怀里，只感到一阵剧烈的颠簸和震动，天旋地转，像是坐了趟失控的过山车，但预想中粉身碎骨的剧痛并没有传来。他的后背撞到了路边的花坛边缘，发出一声闷响，他闷哼了一声，抱着我的手臂却丝毫没有松懈。
翻滚停下，我头晕眼花，胃里翻江倒海，差点吐出来。顾南城迅速起身，依旧把我牢牢护在身侧，警惕地抬头看向我们跳下来的那个窗口。他的呼吸有些急促，额角的伤口渗血更多了，顺着脸颊流到下颌，滴落在衣领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几条粗大的粘液触手正从破窗里探出，像毒蛇一样疯狂地挥舞着，似乎在寻找目标，但长度似乎够不到地面。沉闷的咆哮声从上方传来，带着滔天的怒意，震得空气都在发颤。
“它下不来？” 我惊魂未定，声音抖得厉害，小腿被刚才的碎片划伤的地方和脚踝的伤火烧火燎地疼，冷汗把衣服都浸湿了。
“暂时。” 顾南城的声音也带着急促的喘息，他快速扫视着混乱的街道，目光锐利如鹰，像是在寻找最安全的撤离路线，“它的‘身体’移动不便，需要载体或者……特定环境。快走！它不会放弃！”
他不由分说，半搀半抱着我，迅速朝着人少的方向撤离。我脚踝疼得几乎不敢沾地，全靠他撑着，每一步都钻心地疼，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的衣服。他的手臂很有力，稳稳地托着我的腰，让我不至于摔倒。我们穿过惊慌失措的人群，绕过翻倒的自行车和撞在一起的汽车，朝着一条相对僻静的小巷跑去。
刚跑出不到二十米，身后咖啡馆所在的那栋楼，再次传来令人心悸的恐怖巨响！
轰隆隆隆——！！！
那声音比之前任何一次崩塌都要猛烈，像是有无数炸药同时在楼里引爆。整栋楼先是猛地向上拱了一下，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巨手从内部狠狠攥了一把！接着墙体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巨大的裂缝如同黑色的闪电般瞬间爬满楼体，从一楼一直蔓延到楼顶。
紧接着，是山崩地裂般的垮塌！砖石、玻璃、钢筋、预制板……所有的一切都在重力下发出绝望的哀鸣，朝着内部疯狂陷落、崩溃！整栋楼像被抽走了骨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内坍塌，烟尘腾起的瞬间形成了一道灰色的蘑菇云，直冲云霄，像一朵巨大的、肮脏的死亡之花，瞬间吞噬了那片区域！
狂暴的气浪裹挟着碎石和灰尘，如同海啸般追着我们扑来！我甚至能感觉到背后传来的灼热气浪，头发被吹得狂舞。
顾南城猛地将我扑倒在地，用他的身体死死护住我。他的后背朝上，像一面坚固的盾牌。无数细小的碎石和灰尘劈头盖脸地砸落下来，打在他的背上噗噗作响，有几块较大的石子砸在他身上，他闷哼了几声，却依旧把我护得严严实实。
整个世界都在震动，脚下的地面像是在跳舞，耳朵里只剩下震耳欲聋的崩塌声和嗡鸣，什么也听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