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阑人静,驿馆内只余下夏虫的鸣叫。阮郁摒退了侍从,独自坐在书案前,并未点灯,只有窗外透进的月光,勾勒出室内家具朦胧的轮廓。
连日来的所见所闻,如同走马灯般在脑海中回放。钱塘的湖山,市井的烟火,官场的应酬,文人的雅集,纨绔的嬉游……以及,那个反复出现的名字——苏小小。
他并非刻意去探听,但关于她的信息,却总是从各种渠道,不经意地流入他的耳中。
从最初书铺里郑掌柜与老者的低声提及,到码头茶摊隐约的议论,再到张通判宴席上官员文士的正式推崇,茶寮老者对其诗文的争议,以及刘文昊等纨绔对其容貌性情的轻浮谈论……
这些信息碎片,逐渐拼凑出一个初步的印象:
一个居住在西湖畔的年轻女子。
拥有卓绝的诗才与音律天赋,其作品(如《春湖行》、《苔痕赋》)在本地士林中获得两极评价,但无疑备受关注。
性格孤清自持,不轻易与人结交,有明确的处世原则(如拒绝不当馈赠,只收润笔)。
容貌出众,但似乎并非以此为主要资本。
阮郁的手指无意识地在光滑的桌面上轻轻敲击着。他在京城,见过太多所谓的“才女”。有的徒有虚名,靠家世或关系捧起来的;有的确实有几分才情,但大多逃不出伤春悲秋、无病呻吟的窠臼,或是将诗词当作攀附权贵的阶梯;更有甚者,将才名与艳名捆绑,待价而沽。
而这个苏小小,似乎有些不同。
她的“孤清”,像是某种内在的坚持,而非待价而沽的手段。她的“才情”,据说是“灵秀天成”,甚至得到了顾嬷嬷那种人物的认可。她的“处世”,懂得在清高与生计之间找到平衡。
这一切,都指向一个可能性——她或许是一个真正拥有独立灵魂和艺术追求的女子。
这个认知,让阮郁心中那点最初因意外和传闻而起的、浅淡的好奇,变得稍微实质化了一些。他开始觉得,这位苏小小,或许不仅仅是钱塘文人圈子里一个可供谈论的风雅符号,也不仅仅是刘文昊之流眼中一株难以攀折的“峭壁之花”。
她可能是一个值得……认真观察一下的对象。
当然,也仅仅是观察。他阮郁见过的奇女子不少,心动却极难。他需要的,不仅仅是才貌,更是灵魂深处的共鸣与智慧的碰撞。这位苏小小,目前展现出来的,还只是一些模糊的侧面。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夜空中那轮清冷的明月。钱塘的夏夜,依旧闷热,但他的心绪却异常清明。
下一步该如何?他并不急于行动。他习惯于谋定而后动。或许,可以再通过一些更可靠的渠道,比如那位看似中立的郑掌柜,或是找机会与那位推崇她的梅溪散人接触一下,更客观地了解她的为人与作品。
又或者,什么都不做,只是等待。等待一个更自然、更不露痕迹的契机。
他收回目光,唇角泛起一丝极淡的、带着掌控意味的笑意。既然引起了兴趣,那么,将这朵“峭壁之花”纳入视野,仔细审视一番,似乎也无不可。
至于这审视的结果会如何,是否会如那些纨绔所期待的那般发展?他心中自有衡量。一切,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