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屹离开听雪轩,走在回自己院落的抄手游廊上,刚毅的面容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唯有负在身后的手,指节微微泛白。那块墨,她收下了,却也仅止于此。那句“敬佩”如同秋日的暖阳,短暂地照拂过他,却终究驱不散那层无形的、名为“阮郁”的冰霜。
“大哥!”
一个火红的身影从廊柱后跳了出来,正是谢阿蛮。她气鼓鼓地叉着腰,拦在谢屹面前,“你又去找那个林婉儿了?我看你就是白费力气!她眼里心里只有郁表哥,哪里看得见你的好!”
谢屹停下脚步,看着自家妹妹因愤懑而涨红的脸,心中无奈一叹。阿蛮性子直率,爱憎分明,对林婉儿的不喜从不掩饰。
“阿蛮,不得无礼。”他声音低沉,带着兄长惯有的威严,却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林表妹如何想,是她的自由。”
“自由?她……”谢阿蛮还想争辩,但看到兄长眉宇间那抹深沉的倦色,后面的话又咽了回去,转而嘟囔道,“我就是替你不值!你哪点比不上郁表哥了?不就是没他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心思嘛!”
谢屹没有接话,目光投向廊外开始凋零的秋色。沉默了片刻,他忽然开口,声音压得更低:“父亲前日来的信,你看过了?”
谢阿蛮愣了一下,点点头,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看过了。父亲在信里又提起……和阮家联姻的事。”她说着,撇了撇嘴,带着点庆幸和后怕,“幸好,父亲现在提的不是我了。想来还是因为今年在京城阮府,我那秋千……”
她没再说下去,但谢屹眼神一寒。那件事他记忆犹新。好端端的秋千绳索突然断裂,若非他恰好在附近,及时接住从高处坠落的阿蛮,后果不堪设想。事后查了许久,却如石沉大海,找不到任何线索。镇北将军谢擎得知后震怒不已,对阮府的安全乃至背后可能存在的暗流产生了极大的疑虑,原本属意的、将最疼爱的幼女阿蛮嫁与阮郁亲上加亲的念头,也就此打消。
谢屹冷哼一声,唇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父亲如今,倒是想起我那个好妹妹,谢清了。”
听到“谢清”这个名字,谢阿蛮脸上立刻露出毫不掩饰的鄙夷和厌恶。谢清是谢屹同母的亲妹妹,是镇北将军府正儿八经的嫡长女,也是她谢阿蛮同父异母的长姐。可这位长姐的做派……
“她?”谢阿蛮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声音,“那个放荡张狂、把我们将军府脸面都丢尽的人?父亲竟然想让她嫁给郁表哥?阮家舅舅和崔夫人能同意?”她简直无法想象,那个在家中都敢公然养着好几个面首、行为毫不检点的谢清,若是嫁入规矩森严的阮家,会是怎样一场鸡飞狗跳。偏偏父亲也不知为何,对谢清这等荒唐行径,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无可奈何。
“父亲自有父亲的考量。”谢屹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阮谢两家联姻,利益攸关。阿蛮既然不便,总要有个人顶上。谢清……好歹是嫡长女的身份。”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冷芒,“至于阮家那边,阮世伯(阮郁父亲)或许为了大局会考虑,但崔夫人(阮郁生母)……”他想起那位出身清河崔氏、最重规矩礼仪的姨母,心中明了,崔夫人是绝不会喜欢谢清这样的儿媳的,她心中属意的,一直是知书达理、又是她亲外甥女的林婉儿。
谢阿蛮气得跺了跺脚:“真是……真是荒唐!郁表哥那样的人物,难道就要……”她为阮郁感到一丝不平,虽然她不喜欢林婉儿,但更觉得谢清配不上她那位风光霁月的表哥。
“好了,阿蛮。”谢屹打断妹妹的愤慨,“此事非你我能置喙。父亲既然有此意,想必后续自有安排。我们……静观其变吧。”
他拍了拍妹妹的肩膀,示意她不必再多言。目光再次投向听雪轩的方向,心中却是一片冷然。这高门大族之间的姻亲,从来都是一盘棋,棋子们的意愿,又何曾真正重要过?
只是不知,那位心思深沉的阮郁表弟,若知道自己未来的妻子可能是谢清那样的人物,又会作何感想?
谢屹嘴角那抹嘲讽的弧度,更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