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那日孤山“遇险”（无论真假）之后，我着实安分了好几天。倒不是真怕了什么，主要是那股子因美梦而生的雀跃劲儿被吓跑后，心里头那点属于林晓的、对于未来的现实考量，又沉甸甸地浮了上来。
望江楼事件的影响，如同附骨之疽，并未因时间的流逝和陈老先生他们的闭门不见而彻底消散。它更像是一层看不见的薄纱，将我与钱塘往日那个才女苏小小的世界隔开了。柳茵、阿萝她们不再上门，街坊邻里的目光里也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虽然贾姨和小白鞋待我一如既往，但这份冷清，还是让我清晰地意识到——在这个时代，一个女子若坏了名声，大抵就跟现代社死了差不多，前途堪忧。
嫁人？怕是难了。好人家的郎君谁愿意娶个有“污点”的女子？即便有那贪图容貌才情的，多半也是存着纳妾的心思。让我苏小小（或者说林晓）去给人做小伏低，看正室脸色过日子？光是想想都觉得窒息。
那么，剩下的路似乎就不多了。
脑子里不由自主地，又飘过了阮郁那张温润带笑，却看不清底细的脸。
万一……我是说万一，我真一时昏了头，被他那些“懂得”和“势在必得”迷惑，把心交出去了呢？历史上那个苏小小的结局可是明晃晃地摆在那里——十九岁，香消玉殒，多半是郁郁而终。阮郁他能给我的，最多也不过是个“外室”的名分，见不得光，仰人鼻息。等他新鲜劲儿过了，或者正室夫人容不下了，我的下场又会比历史上好多少？
这么一想，顿时觉得前途一片灰暗。
“唉……”我趴在窗边的书案上，无意识地用指尖划拉着冰凉的砚台，“难道真要去庙里当尼姑吗？”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竟然不像之前那样觉得凄惨，反而有点……诡异的可行性？
反正我现在是孤身一人，了无牵挂。贾姨虽然待我好，但我总不能拖累她一辈子。若真到了那一步，剪了头发，青灯古佛，倒也清净。至少不用再纠结什么情爱婚姻，不用再看人脸色，不用再担心被抛弃。
而且！我忽然想起在现代时看到的社会新闻，现在出家当和尚尼姑，居然要求本科以上学历了！还得专业对口（佛学专业优先），要笔试面试，竞争激烈得很！相比之下，南齐这会儿，出家门槛应该低很多吧？我苏小小好歹认得字，会念几句诗，模样也还算周正（大概？），尼姑庵应该不会把我拒之门外？
这么一对比，我顿时觉得此时出家，简直是得天独厚，机不可失！
“嗯！”我猛地坐直身体，眼神里燃起了某种类似于“考察项目”般的光芒，“先去熟悉熟悉环境，总没什么错吧？想来佛祖慈悲，也不会怪我未雨绸缪，提前踩点。”
说干就干！
我立刻起身，去找贾姨打听。
“贾姨，咱们钱塘附近，可有什么清静些的尼姑庵？”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像是随口一问，带着点对佛法的向往，而非走投无路的绝望。
贾姨正在缝补一件我的旧衣，闻言抬起头，脸上露出一丝诧异和担忧：“小小，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可是心里有什么烦难？跟姨说说，可别想不开啊！”
我连忙摆手，挤出一个轻松的笑容：“没有没有！贾姨您别多想。我就是……就是前几日读了些佛经，觉得心里安静，想着去庵里上上香，听听师父们讲讲经，静静心。您也知道，近来……外头有些闲言碎语，去佛门清净地躲躲懒也是好的。”
贾姨将信将疑，但看我神色不似作伪，这才松了口气，想了想道：“咱们钱塘佛法昌盛，尼庵倒也有几处。离西湖不远，孤山后身就有一座‘寂觉庵’，不大，但听说里头的师太是位有德行的。还有城外栖霞岭下，有座‘白云庵’，香火要旺些，但也嘈杂。你若只想图个清静，去寂觉庵倒是不错。”
寂觉庵？白云庵？
我默默记下这两个名字。孤山后身的寂觉庵，听起来就更符合我“避世”的想象。
“多谢贾姨！”我心情莫名好了起来，仿佛找到了人生的一条稳妥的退路，连脚步都轻快了几分，“我明日就去那寂觉庵看看！”
第二天，我特意换了身更素净的月白衣裙，头发也只松松绾了个髻，别了一支普通的木簪。对着镜子照了照，嗯，颇有几分“带发修行”的雏形了。
没有叫车，我独自一人，沿着西湖，慢慢向孤山后身走去。与那日想要呐喊狂奔的心境完全不同，此刻的我，带着一种近乎“考察未来宿舍”的奇异平静。
穿过疏朗的梅林（如今花已谢了大半），绕过几处嶙峋的怪石，沿着一条被落叶覆盖的小径蜿蜒向上，走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果然在绿树掩映中，看到了一角灰瓦粉墙。
庵门不大，漆色有些剥落，门楣上挂着的一方旧匾，上书“寂觉庵”三个字，笔法古朴，透着岁月的沧桑。周围极其安静，只闻风吹竹叶的簌簌声，和偶尔几声清脆的鸟鸣。
我站在庵门外，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弥漫着檀香和草木混合的清气。
这里，或许就是我将来的归宿？
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有点悲凉，有点茫然，但更多的，竟是一种尘埃落定般的平静。
也好。若真无处可去，这里，倒也是个能遮风挡雨，容我安身立命的地方。
我整理了一下衣裙，抬手，轻轻叩响了那扇或许将为我开启另一段人生的庵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