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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府寿宴之上,高朋满座,觥筹交错。美髯公陈孝与病服神杨猛正与一众宾客谈笑,忽闻门外传来济公那熟悉的嚷嚷声。杨猛性子最急,霍然起身:“是师父来了!”陈孝也随即站起,二人向主座的郑雄略一拱手,便快步向厅外走去。

郑雄见状,虽有些诧异,也起身跟了出来。来到前院,只见门房处几个家丁正拦着一个邋遢和尚,那和尚不是别人,正是济公。他一手拎着个破布包,一手正指着家丁们理论。

杨猛赶紧上前:“师父!您老人家怎么在这儿跟下人一般见识?”

济公一见徒弟,更来劲了,扯着嗓子道:“好徒弟你来得正好!和尚我好心好意来给郑老太太拜寿,备了厚礼,这帮狗眼看人低的家伙,嫌和尚我破烂,硬是不给通报!岂有此理!”

陈孝也上前劝解,转头对郑雄道:“郑兄,这位就是我常跟你提起的,西湖灵隐寺的济公长老,活佛济颠!”

郑雄虽早已听闻济公大名,知道二位贤弟对此僧敬若神明,但此刻亲眼见到这和尚破衣烂衫、满面油光的样子,心中仍是疑信参半。他毕竟是场面上的人物,心思电转:若这和尚真有神通,怠慢了岂不罪过?若只是个疯僧,看在陈、杨二位面上,也不能失了礼数。于是他压下疑虑,脸上堆起笑容,上前深深一揖:“原来是圣僧驾临!郑雄久仰活佛大名,如雷贯耳,今日得见,真是三生有幸!恕郑某眼拙,下人无礼,万望海涵!”

济公摆摆手,晃了晃手中的破布包:“好说好说!今天是老太太的好日子,和尚我特备了点寿礼,前来拜寿。不过嘛……”他斜眼瞅了瞅自己这一身行头,又瞄了瞄厅内那些衣冠楚楚的宾客,咧嘴笑道:“郑大官人,你看和尚我这副尊容,要是进了你这锦绣华堂,只怕熏着各位贵客。我也没件像样的衣服,就在这外边给老太太磕个头算了!”

这话正中郑雄下怀,他本就为难是否请济公入席,闻言顺势虚让道:“圣僧这是哪里话!既来之,则安之。您是高人,岂能以衣冠取人?快请进,快请进!”

一旁的杨猛却憋着股劲,他一心想着方才广惠和尚对师父的贬损,巴不得济公进去当场对质,也好叫那狂徒现形,便也怂恿道:“师父,郑兄诚心相邀,您就进去坐坐嘛!也让某些人见识见识什么是真佛法!”说着,有意无意地瞥了一眼厅内。

济公哈哈一笑,顺水推舟:“既然郑大官人这么给面子,和尚我要是不进去给老太太磕个头,倒显得不恭敬了!走,走,走!”

郑雄只好硬着头皮,引着济公进入客厅。一时间,满堂宾客的目光齐刷刷聚焦在这位不速之客身上。但见济公旁若无人,径直招呼侍立的茶房:“劳驾,把那张八仙桌给搬到正中,铺上红毡子!”

茶房愕然,看向郑雄。郑雄骑虎难下,只得微微点头。桌椅铺陈妥当,济公大马金刀地往主位上一坐,竟将那个破布包“啪”地放在铺着猩红桌布的正中,然后慢条斯理地打开——里面赫然是他那“四样寿礼”:一个带着黑手印和牙印的馒头,两头大蒜,一撮咸菜,两块油乎乎的狗肉!

刹那间,满厅寂静!宾客们面面相觑,有的掩口窃笑,有的面露鄙夷,更有的替郑雄尴尬。郑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眼见这疯和尚在自己母亲寿宴上如此胡闹,气得肝儿颤,但碍于陈孝、杨猛的面子,又不好发作,只得强压怒火,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对济公道:“圣僧……厚礼,厚礼……心领了。”随即示意家人赶紧把这些“碍眼”的东西拿走。

济公却毫不在意,等仆人撤下“寿礼”,茶房重新摆上精致酒菜,他竟站起身来,端着个破酒杯,挨桌敬起酒来!口中还念念有词:“来来来,和尚我借花献佛,敬各位一杯!祝老太太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众人见他疯癫,大多敷衍了事。济公一路让酒,终于来到广惠禅师这一桌。广惠自济公进门起,便一直端坐,眼皮都未抬一下,一副高僧大德、不屑与之为伍的架势。此刻见济公来到面前,他更是将下巴微微抬起,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全然不理。

济公也不恼,笑嘻嘻地自己干了杯中酒,转身回座,自顾自大吃大喝起来。

这时,广惠觉得时机已到,是该显显手段,压压这疯僧的风头了。他清了清嗓子,声音不高却足以让全场听见:“郑大官人。”

郑雄忙应道:“广惠大师有何吩咐?”

广惠傲然道:“贫僧今日一来为老太太拜寿,二来,欲在老太太驾前略献薄技,孝敬个‘天上飞的,地下跑的,河里浮的,草里蹦的’小小戏法,以助雅兴。烦请大官人至后堂禀告老太太,贫僧在此施法,老太太在房中便能瞧见。”

郑雄一听,颇觉新奇,连声道:“好!好!大师稍候,我这就去禀明家母。”说罢起身离席,匆匆向后宅走去。

来到后堂,只见母亲正由一众女眷陪着说话。郑雄上前笑道:“娘,前厅来了位三清观的广惠高僧,神通广大,要变戏法给您老人家瞧呢!说是在前厅施法,您在这儿就能看见!”

谁知郑老太太一听,脸色顿时沉了下来,愠怒道:“雄儿!你是成心来气为娘的不是?为娘这双眼睛瞎了两年多了,你还让我瞧什么戏法?你是嫌娘还不够难受吗?快去叫那秃驴滚出去!”

郑雄这才猛然惊醒,恨不得抽自己一嘴巴,光顾着好奇,竟忘了母亲失明已久!他连忙跪倒:“娘!孩儿一时糊涂,忘了这茬!您千万别生气,孩儿这就去回绝了他!”

旁边几位女眷却来了兴致,纷纷劝道:“老太太,您就让他变嘛,我们都想开开眼呢!”

几个年轻的小姐也撒娇道:“奶奶,让我们瞧瞧嘛,回头我们讲给您听!”

老太太被众人劝得无奈,叹了口气,摆摆手:“罢了罢了,你去吧,让他变去,变给大伙儿瞧瞧。”

郑雄这才如蒙大赦,擦着汗回到前厅,对广惠道:“有劳大师,家母答应了,请施法吧。”

广惠微微颔首,面露得色。他向茶房要了一把剪刀和一张红纸,当下运剪如飞,片刻工夫便剪出数十只栩栩如生的纸蝴蝶。只见他整理衣冠,屏息凝神,口中念念有词,最后对着那堆纸蝶吹了一口“仙气”——说也奇怪,那些纸蝶竟扑棱棱动了起来,继而纷纷飞起,一对对、一双双,闪着微光,翩翩然穿过厅堂,直向后宅飞去!

满座宾客何曾见过如此奇景?顿时彩声雷动,赞叹不已!连郑雄也看得目瞪口呆,心想这和尚果然有些门道。

杨猛和陈孝看得心痒,凑到济公身边低声道:“师父,您也露一手,压压他的气焰!”

济公正好酒足饭饱,一抹嘴,站起来大声道:“变戏法?和尚我也会!瞧好了!”说罢,双手胡乱比划,口中念道:“奄嘛呢叭迷嘛奄敕令吓!”

咒语刚落,奇事发生了!只见酒席之上,突然出现三四十条筷子粗细的小长虫(蛇),满厅乱飞,吓得女眷尖叫,宾客失色!众人下意识地一低头,更奇的是——自己眼前的筷子全都不翼而飞了!顿时,哄堂大笑起来,原来那满厅飞窜的“长虫”,竟是大家的筷子所化!

济公用手一指,喝声:“定!”那些飞舞的筷子立刻掉落在各人面前,一根不少。众人拾起一看,仍是平常筷子,无不称奇,对这疯和尚刮目相看。

广惠见风头被抢,脸上挂不住了,心中暗恼。他强作镇定,再次起身对郑雄说:“郑大官人,贫僧再孝敬老太太一碗鲜汤。”他命人取来一块大方布巾,盖在空桌上,然后闭目诵经,煞有介事地作法一番,猛地将布巾一掀——奇迹般地,桌上赫然出现一只青花大碗,里面盛着热气腾腾、香气四溢的三鲜汤!更奇的是,那碗汤仿佛被无形之手托着,竟飘飘悠悠地离桌而起,要向厅外后宅方向飞去!

宾客们再次惊叹。就在此时,济公似乎被酒呛到,咳嗽一声,手指不经意地向前一点。那碗飞在半空的汤猛地一颤,竟一个倒扣,不偏不倚,全泼在了正一脸得意的广惠光头上!顿时,广惠被烫得“嗷”一嗓子跳了起来,满脸满身都是汤水,脑袋瞬间红了大半,狼狈不堪!满厅宾客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震天的笑声,有的甚至笑得直拍桌子。

广惠又羞又怒,赶紧用袖子擦拭,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他恼羞成怒,决意拿出压箱底的本事挽回颜面,高声道:“诸位!贫僧本想最后献上仙桃为老太太贺寿,既然大家如此有兴,现在便变来!”

众人一听,更是好奇。此时乃四月暮春,去年陈桃早已绝迹,新桃还未长成,正是青黄不接之时,若能变出仙桃,那可是真神仙了!

广惠深吸一口气,再次用布巾盖住空桌,准备念咒。济公却晃晃悠悠走过来,拦住他道:“慢来慢来!你先别掀开,让和尚我猜猜你变出个啥?”

广惠正在气头上,冷笑道:“好!你若猜中,贫僧便服你!”

济公道:“你且先念来。”

广惠肃容,朗声念道:“寿桃一盘献堂前,献与堂前不老仙;今日变出芙蓉果,寿比桃儿还在先!”咒语念罢,只见那布巾果然高高鼓起,似有圆物在内。

济公掏掏耳朵,撇嘴道:“不对不对!你这咒念得不对路!”

广惠怒道:“那依你该如何念?”

济公嘻嘻一笑,摇头晃脑地念道:“黑果一盘献堂前,献与堂前不老仙;今日变出带把果,羊肉熬着占醋蒜!”

广惠气得不行,一把掀开布巾,吼道:“你胡念什么!分明是仙……”一个“桃”字还没出口,他自己先傻眼了——布巾之下,哪有什么仙桃?分明是四个紫巍巍、油亮亮的大茄子!

“哈哈哈!”全场再次爆发出惊天动地的笑声,有人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广惠呆立当场,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脸色由红转青,又由青转白。

郑雄虽觉尴尬,但怕广惠太难堪,忙吩咐管家郑福:“快把这……这茄子拿出去扔了!”

郑福忍着笑,端起盘子快步走出客厅。到了院中无人的地方,他好奇地掀开布角一看——咦?盘子里分明是四个又大又红、鲜嫩欲滴的寿桃!郑福心想:“这和尚捣鬼!我偏要端回去,让大家看个明白!”他转身又端回客厅,可一到众人面前,盘子里赫然还是四个茄子!

郑雄见他又端回来,不悦道:“郑福!你昏头了?端回来作甚!”

郑福有口难辩,气得转身就走。到了院中再看,分明又是四个大桃!他挠头不解,心想:“真是活见鬼!不管了,这桃看着就好吃,我尝尝!”拿起一个刚要咬,济公不知何时跟了出来,笑道:“郑福,想吃桃?”

郑福一愣:“是啊,这明明是桃……”

济公道:“那你吃吃看。”

郑福一口咬下去,“嘎嘣”一声,差点崩了牙!那“桃”竟硬如木头!原来是个木头雕的桃子!

济公哈哈大笑:“拿进去给老太太尝尝鲜吧!”

郑福将信将疑,端着木头桃子进了后堂,递给老太太。说来也怪,老太太接过一“咬”,竟吃得津津有味,连连称甜,嘴角还流下“汁水”。郑福看得目瞪口呆,心想这真是活佛神通!

济公回到厅中,见广惠面如死灰,呆坐一旁,如泥雕木塑。他不再理会,对郑雄正色道:“郑大官人,方才都是玩笑。今日老太太寿辰,和尚我也要正经变个戏法,包管让老太太亲眼瞧个真切!”

郑雄将信将疑,众宾客更是翘首以盼,不知这疯僧又要使出何等惊人手段。济公整了整破僧衣,虽依旧邋遢,但目光中却透出一股前所未有的清明与庄严。一场真正的佛法显圣,即将在这寿宴之上展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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