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云大学大礼堂内,尽管中央空调系统在全速运转,发出低沉而持续的嗡鸣,努力将冷气输送至每一个角落,但容纳了数千人的巨大空间依旧不可避免地显得有些闷热和滞重。人体散发出的热量、呼吸产生的湿暖二氧化碳、以及各种织物、香水、发胶混合而成的复杂气息,如同无形的薄纱,层层叠加,营造出一种温暖却略显压抑的氛围,连光线似乎都在其中变得有些粘稠。
时间在领导们或激昂或沉稳的讲话声中缓缓流逝。对于许多正处于青春好动年纪的学生来说,长时间保持相对端正的坐姿并非易事,轻微的躁动和不适开始如同水银般在人群中无声地弥漫开来。有人悄悄松了松略显拘束的校服领口,有人下意识地用手在颈侧或脸颊旁扇着风,更多的是身体细微调整坐姿时,衣物与座椅面料摩擦发出的持续不断的、细碎的窸窣声,汇成一片背景噪音。
坐在林小满斜前方几排、靠近中间过道位置的一个东区女生,似乎尤其怕热,或者对闷热环境更为敏感。她额前几缕精心打理过的碎发已经被细微的汗珠濡湿,失去了原有的蓬松感,黏糊糊地贴在了光洁的额角和太阳穴附近的皮肤上,带来些许不适。她微微侧过头,用极低的气声,带着点娇嗔和无奈的语调,对身旁同样有些无精打采的同伴抱怨了一句:
“唉,好热啊…感觉空气都不流动了…”
声音很轻,像一片羽毛,几乎瞬间就被淹没在礼堂庞大的背景噪音、空调运行声以及领导通过高保真麦克风放大后充斥整个空间的声音里。这只是一句无心的、甚至可以说是下意识的环境反馈,就像成千上万人在这种密闭拥挤环境下都会自然产生的、微不足道的牢骚,说完可能自己都不会记得。
说者完全无心,只是情绪的自然流露。
听者…却可能“有意”。或者说,是被某种深层的、近乎本能的东西所触发。
在这名女生侧后方不远处,隔着两排座位,恰好坐着一位西区的男生。他穿着熨烫得笔挺、一丝不苟的蓝白色校服,坐姿如同标尺般端正,目光平静地、似乎极为专注地注视着舞台方向,脸上带着和其他西区学生一样的、经过统一训练的、恰到好处的礼貌性专注表情,仿佛完全沉浸在校领导关于“共建和谐校园”的宏大论述之中,外界的一切纷扰都与他无关。
然而,当那句轻微得如同叹息的抱怨“好热啊…”伴随着一丝烦躁的情绪波动,如同微弱的电信号般飘过空气,精准地传入他高度敏锐的耳中时——或许是因为长期在需要精密环境控制的实验室或特定训练环境下养成的职业习惯,或许是一种深植于基因或条件反射深处的、对于“环境不适”和“需求”近乎本能的响应机制——他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没有大的、引人注目的动作,没有默念任何咒语或启动指令,甚至他的目光都没有从舞台方向有丝毫的偏移,脸上的表情更是毫无变化。
只是他自然放在膝盖上的右手,食指的指尖和拇指的指腹极其轻微地、快速地相互搓动了一下,那幅度小得惊人,如同只是无意识地摩挲了一下裤子的细腻面料,更像是指尖无意识的颤抖,稍纵即逝,就算有人盯着看也极易忽略。
紧接着,一幕极其细微、几乎完全超越了常人视觉和感知极限的微妙景象,在这拥挤而闷热的空间里悄然发生了。
一缕微风。
一缕细微到极致、带着一丝刻意调制的清凉却又不带任何湿寒感的微风,如同拥有某种低等智能般,凭空而生,违背了礼堂内整体空气几乎凝滞的物理状态。它精准地、灵巧地绕开了中间坐着的几个对此毫无察觉的学生,没有扰动他们一丝发梢,没有掀动他们手中流程单的页角,没有引起任何气流的异常波动,如同一个最顶尖的隐形刺客,又像是一道拥有自主意识的能量流,以违反流体力学常识的方式,穿越了人与人之间狭小拥挤的空隙。
它的路径并非笔直,而是带着一种奇妙的、柔和的弧度,仿佛经过了最精密的计算,最终精准地、轻柔地、覆盖面积恰到好处地拂过了那个刚刚抱怨过闷热的女生的脸颊、额角以及被汗湿的鬓发。
气流极其微弱而集中,恰好足以吹动她额前那几缕讨厌的、黏腻的碎发,让它们暂时脱离皮肤的束缚,并带来一瞬间的、沁人心脾的清凉感,驱散那闷热带来的细微黏腻。就像在盛夏酷暑中,忽然走到高级商场的空调出风口正下方感受到的那股集中、干爽的冷气,短暂却极其有效,恰到好处地缓解了不适。
“嗯?”
正在暗自烦躁、感觉额头脖颈都不舒服的女生,忽然清晰地感觉到脸上一阵舒爽的、干爽的凉意掠过,那闷热带来的黏腻感瞬间被驱散了不少,精神都为之一振。她下意识地发出了一声极其轻微的、带着明显困惑和一丝享受的鼻音。
好凉快… 好舒服… 可是,哪来的风?
她的目光下意识地、带着疑惑瞥向四周。高大的窗户紧闭着,厚重的窗帘纹丝不动;最近的中央空调出风口在好几米之外,而且那种出风是分散的、覆盖式的,绝不可能如此精准、如此集中、如此“有目的性”地只吹到她一个人脸上,还带着这种奇妙的、仿佛被“调节”过的清凉感。
她甚至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看头顶上方,怀疑是不是哪个隐藏的通风口或者灯具产生了异常气流。但头顶只有光滑的、装饰着复古浮雕的天花板和均匀分布的、散发着温暖光线的灯带,没有任何异常。
那一闪而过的、清晰的困惑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小石子,在她的眼中泛起一丝微澜,但很快就被那突如其来的、恰到好处的舒适清凉感所带来的短暂愉悦所取代。也许…是错觉?心理作用?或者是从哪个意想不到的缝隙里偶然钻进来的一股气流?毕竟礼堂这么大,结构复杂…
她享受了这片刻突如其来的、仿佛量身定制的凉爽,烦躁的心情似乎也稍微平复了一点,便摇了摇头,不再去深究这无法解释的舒适,重新将注意力(勉强地)放回了舞台上那依旧在进行的长篇大论上。
这缕好心而精准的、超越了物理常识的微风,如同它出现时一样,完成任务后便瞬间消散,融回周围停滞的空气里,消失得无影无踪,没有留下任何痕迹。那个下意识释放了微风的西区男生,表情依旧淡定从容,坐姿纹丝不动,仿佛刚才那细微到极致的手指搓动从未发生过,仿佛那缕违背常理的风与他毫无关系。他甚至没有侧目去看一眼那个女生是否感到了凉爽、是否露出了疑惑的表情,似乎对自己的“微环境调节服务”有着绝对的自信和把握,又或者,这对他而言只是深植于本能、如同呼吸般自然的举手之劳,无需关注结果。
一场潜在的、微小的、可能引发疑问的危机,似乎就这样在当事人几乎毫无察觉的情况下,被无声无息地、完美地消弭于无形。西区的训练和本能,似乎成功地维护了“平静的表象”。
然而,就在距离他们不远处的另一排座位上,一个戴着黑框眼镜、观察力似乎天生就比常人更为细致敏锐的东区男生,却不由自主地微微皱起了眉头,停下了手中无意识转动的笔。
他刚才恰好因为觉得演讲内容有些冗长乏味,视线正处于一种放空游移的状态,无意识地在周围的人群和细节上扫过。就在那极其短暂的瞬间,他眼角的余光似乎捕捉到了那极其诡异、不自然的一幕——那个抱怨热的女生脸上的碎发,毫无征兆地、非常不符合周围空气动力学环境地、异常“乖巧”地飘动了一下,那动感不像是由紊乱气流引起,反而像是被一只看不见的、极其温柔的手以特定角度轻轻拨弄过。而几乎就在发丝飘动的同步瞬间,他清晰地看到那女生脸上闪过一丝舒适的、却又立刻被细微疑惑取代的表情。
更让他心生疑窦的是,在他的视线捕捉到女生异样的几乎同时,他注意到在那个女生侧后方,那个坐得如同雕塑般笔直的西区男生,放在膝盖上的右手手指,似乎有过一个极其快速而微小的、近乎神经抽搐般的搓动动作,快得几乎像是视觉残留的错觉,但又精准地发生在女生表情变化的前一刻。
男生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带着一丝清醒的探究和理科生特有的逻辑性,再次确认性地看了看远处确实紧闭着的、毫无缝隙的窗户,又仔细感受了一下自己周围依旧有些闷热、几乎凝滞不变的空气环境。
最后,他的目光若有所思地、带着审视的意味,再次落回了那个表情淡定、坐姿标准、仿佛从头到尾都沉浸于演讲之中、一切与他无关的西区男生身上。
眉头,不由自主地蹙得更紧了一些。
一丝难以言喻的、混合着强烈好奇和隐隐怀疑的思绪,在这个观察力过于细致的东区学生心中,悄然萌芽、扎根。
平静的、看似和谐无比的湖面之下,第一颗细微的、几乎看不见的石子,似乎已经被某种无心之举投下,荡开了无人察觉的涟漪。而这涟漪,是否会不断扩大,最终扰动整个湖面的平静,无人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