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那股阴寒气息，比山谷里的风更冷，比极阴玉更纯粹，像一条无形的、冰冷的蛇，从那深不见底的熊洞最深处悄然探出，缠绕上苏清浅的感知。
她脚步一顿，身体比思绪更快地做出了反应——绷紧，戒备。
左肩上，一直沉睡不醒的烛龙，小小的身体竟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它那紧闭的独眼，似乎隔着眼皮，朝着熊洞的方向，极其轻微地颤了颤。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渴望，微弱，却清晰地传递到苏清浅的意识里。
那里有东西。
对烛龙极有好处的东西。
这个念头甫一升起，苏清浅的心跳就漏了一拍。她下意识地望向那个黑漆漆的洞口，那里仿佛一只择人而噬的巨兽之口，充满了未知与危险。铁甲熊虽然逃了，但谁知道它的巢穴里，还有没有别的什么东西？或者，它会不会去而复返？
理智在尖叫着让她离开。她已经拿到了十二株寒心草，这是足以逆转她目前所有困境的巨大收获。她受了伤，体力几乎耗尽，两个小家伙更是虚弱不堪，尤其是烛龙，已经到了透支本源的危险境地。此刻最应该做的，是立刻返回青风城，将草药换成灵石，再为烛龙寻找疗伤之法。
可是……那股来自烛龙的渴望，像一根细细的针，扎在她心上。她能感觉到，那是一种对同源气息的本能亲近，是久旱的禾苗对甘霖的祈求。
苏清浅的目光在熊洞和自己肩头的烛龙之间来回移动。她握紧了背包的带子，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进去，还是不进？
她低头，仔细端详着木碟里烛龙灰败的鳞片，和那几乎要消失的微弱呼吸。然后，她又看了看蜷缩在臂弯里，正用担忧的眼神看着自己的小玖。
不。
不能再冒险了。
她已经不是一个人。她每一次的冲动和贪心，都可能让这两个信任她、依赖她的小家伙付出生命的代价。这一次的侥幸，不代表下一次还能有这样的运气。雷纹石已经用尽，烛龙无法再战，仅凭她和小玖，再遇上任何一只三阶妖兽，都是死路一条。
想通了这一点，苏清浅眼中的犹豫与挣扎，尽数化为了决然。她深深地看了一眼那个散发着诱人气息的熊洞，像是要将它的位置牢牢记在心里，然后毅然决然地转过身。
“我们回家。”她低声说，像是在对两个小家伙承诺，也像是在对自己下令。
回去的路，比来时要漫长得多。
身体的疲惫与伤口的疼痛，在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后，如同潮水般一波波涌来。每走一步，膝盖上被磨破的伤口都与粗糙的裤料摩擦，带来一阵阵尖锐的刺痛。背上的背包，因为多了十二株承载着希望的寒心草，变得沉甸甸的，压得她本就酸痛的肩膀几乎要断掉。
山谷里的风依旧阴冷，吹在被汗水浸透的后背上，激起一阵阵寒颤。苏清浅一瘸一拐，走得极慢，但每一步都异常稳健。她的感官前所未有地敏锐，林间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让她的心脏骤然抽紧。
她不敢停下休息，只能机械地迈动着双腿，目光不断扫视着四周。怀里的小玖似乎感觉到了她的辛苦，安静地缩成一团，一动不动，努力减轻自己的重量。左肩上的木碟被她用布带牢牢固定住，她时不时会侧过头，确认烛龙的状态。小家伙依旧在沉睡，但或许是极阴玉的持续温养起了作用，它的呼吸似乎比之前平稳了一些。
不知走了多久，当她终于踉踉跄跄地走出那片熟悉的、让她心悸的浓雾区域时，远方地平线上，青风城那巍峨而熟悉的轮廓，终于映入了眼帘。
看到那青灰色的城墙，苏清浅一直紧绷的身体，才真正地松弛了下来。她腿一软，扶着旁边一棵大树的树干，剧烈地喘息起来。城墙的轮廓在模糊的泪光中微微摇晃，那不是冰冷的石块，而是安全、是文明、是热气腾腾的食物和一张可以安睡的床。
她没有回客栈，甚至没有先去处理自己身上的伤口。在城门口接受了守卫例行的、略带嫌弃的盘问后，她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径直朝着城中药铺最集中的那条街走去。
她必须先把寒心草换成灵石。只有握着那些冰凉坚硬的石头，她悬着的心，才能真正地落回实处。
丹心堂的牌匾，在黄昏的余晖中散发着古朴的光泽。药铺里人来人往，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郁而复杂的草药混合气息。苏清浅的出现，并没有引起太多注意。她衣衫褴褛，浑身泥土，脸上还带着干涸的血迹，看起来就像一个在迷雾森林外围讨生活的、最底层的散修。
她没有去打扰忙碌的伙计，只是安静地走到一个角落，靠着药柜，默默地等待着。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小姑娘？你怎么在这儿？这是……受伤了？”
苏清浅抬起头，看到王大师正从内堂走出来，脸上带着一丝惊讶。
“王大师。”她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你这是……”王大师的目光在她身上扫过，眉头皱了起来，“进森林了？看你这模样，是遇到妖兽了？严不严重？”
苏清浅摇了摇头，没有多解释，只是解下背后的背包，小心翼翼地从最里层，取出了那五个玉盒。
“我找到了寒心草。”
她将其中一个玉盒递了过去。
王大师接过玉盒，脸上并没有太多表情。他见过来卖草药的散修太多了，大多都是些品相不佳的一两株，能换个三五块灵石，买几张符箓保命罢了。
他随手打开盒盖，准备象征性地看一眼。
然而，当盒盖开启，一股精纯而清冽的寒气扑面而来时，王大师的动作，猛地一顿。
他低头看去，只见玉盒柔软的衬布上，静静地躺着三株寒心草。叶片晶莹剔透，根茎完整，叶脉中甚至还有淡淡的流光在转动，显然是年份十足、药性保存得极为完好的上品。
“这……”王大师的眼睛亮了，他小心地拿起其中一株，凑到眼前仔细端详，甚至放到鼻尖轻嗅。
“好！好草！”他忍不住赞叹道，“小姑娘，你这运气可真不错。就这三株，品相远超寻常，我给你算一百六十块灵石，如何？”
周围有几个正在看药的修士，听到这话，都好奇地投来了目光。
苏清-浅却只是摇了摇头，没有说话，又从背包里取出了第二个玉盒，打开，放在了柜台上。
一模一样的三株，同样是完美品相。
王大师的呼吸微微一滞，脸上的赞赏变成了真正的惊讶。他拿起第二盒里的草药，与第一盒的仔细对比，确认无误后，抬头看向苏清浅，眼神已经变了。
“还有？”
苏清浅依旧没有说话，默默地拿出了第三个、第四个玉盒。
当四个玉盒并排摆在柜台上，十二株寒心草那清冽的寒气交织在一起，几乎让周围的空气都下降了几分。丹心堂里瞬间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这小小的柜台前，充满了震惊与艳羡。
“十二株……全是上品……”王大师喃喃自语，他看着苏清浅，像是在看一个什么怪物，“姑娘，你……你是把铁甲熊的老巢给端了吗？”
苏清浅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算是默认了。
王大师倒吸一口凉气，看她的眼神里，除了惊讶，更多了几分敬佩与郑重。他不再多问，而是小心翼翼地将所有寒心草都收好，然后转身进了内堂。
片刻后，他拿着一个沉甸甸的布袋走了出来，放在柜台上，发出“哗啦”一声清脆的、动人心魄的声响。
“十二株，每株五十块，是六百。按照约定，你找到了十株以上，我再额外加五十块。”王大师将布袋推到苏清-浅面前，声音里带着一丝笑意，“一共，六百五十块下品灵石。你点点。”
苏清浅的手在发抖。她伸出手，指尖触碰到那个粗糙的布袋，感受着里面传来的、坚硬而冰凉的触感。她没有点，只是将袋口攥紧。
这薄薄的布袋，是她和两个小家伙用命换来的。它沉甸甸的，是她从未感受过的重量。
“多谢王大师。”她深深地鞠了一躬。
“不必客气，这是你应得的。”王大师摆了摆手，随即又从药柜里拿出一个小瓷瓶递给她，“这是上好的金疮药，看你伤得不轻，拿去用吧，算我送的。”
苏清浅没有推辞，再次道了谢，将瓷瓶和那袋沉甸甸的希望，一同收进了背包。
她没有片刻停留，转身离开了丹心堂。
这一次，她的目的地是聚宝拍卖行。
当她再次站在那座气派的建筑前时，心境已是天差地别。上一次来，她怀揣着八十块灵石，满心都是对那一千块天价的绝望。而这一次，她背包里有六百五十块灵石，她是来还债的。
还是那个掌柜，他正拿着一块布，慢悠悠地擦拭着一个玉瓶。看到苏清浅进来，他愣了一下，随即认出了她。
“小姑娘，是你啊。”掌柜脸上露出和善的笑容，“怎么，这么快就凑到钱了？”
他的话语里带着几分调侃，显然并没有真的认为她能在一个月内还清四百块的欠款。
苏清浅没有说话，只是走到柜台前，将那个装满了灵石的布袋，放在了上面。然后，她从里面开始往外数。
十块，二十块……一百块……
清脆的灵石碰撞声，在安静的拍卖行大厅里回响，像是最动听的音乐。掌柜擦拭玉瓶的动作停了下来，脸上的笑容也慢慢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越来越浓的惊讶。
当苏清浅数出整整四百块下品灵石，将它们堆成一座小小的山，推到掌柜面前时，整个大厅都安静了。
“掌柜，四百块，我还清了。”苏清浅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
掌柜看着眼前那堆在灯光下闪烁着微光的灵石，又看了看眼前这个衣衫破烂、满身血污却脊背挺得笔直的少女，许久，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他笑了，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欣赏的笑容。
“好，好样的。”他没有立刻去收那些灵石，而是对着苏清浅，由衷地赞叹道，“姑娘，你叫苏清浅是吧？我记住你了。”
他将那四百块灵石收进柜台，然后拿出那张欠条，当着苏清浅的面，用一簇灵火，将其烧成了灰烬。
“债，清了。”
苏清浅看着那最后一缕青烟消散在空气中，感觉压在心头的那座大山，终于被彻底搬开。她整个人都轻松了，连身上的伤口似乎都不那么疼了。
她将剩下的二百五十块灵石小心地收回布袋，郑重地对掌柜行了一礼，转身走出了拍卖行。
门外，夜幕已经降临。青风城的街道上，灯火通明，人声鼎沸，充满了与迷雾森林截然不同的、温暖而鲜活的人间烟火气。
苏清浅将那装着二百五十块灵石的布袋紧紧攥在手里，感受着那份坚实而安心的重量。这是她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次拥有这么多可以自由支配的钱。
她不用再为房租发愁，不用再啃又冷又硬的干粮。
她可以……给小玖买它最爱吃的、撒了太阳石粉末的灵宠口粮，而不是普通的灵米团。
她还可以去打听一下，除了冰魄花，还有没有更温和、对烛龙本源损伤更有好处的灵药。
想着两个小家伙，苏清浅疲惫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抹发自内心的、柔软的笑容。她加快了脚步，朝着客栈的方向走去。
回家，给崽子们改善伙食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