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合金墙壁，冰冷的地板，冰冷的空气。
李豫背靠着墙壁，坐在狭小囚室唯一一张固定在地面的金属板床上，手肘搭在膝盖上，低垂着头。囚室里只有头顶一盏散发着惨白光芒的灯，将他的影子在身后拉得细长而扭曲。
结束了。
至少，暂时结束了。
那场在小行星带中惊心动魄的追逐，那强行夺取“利刃号”的搏命一击，那在联合委员会巡逻船炮口下无奈的放弃抵抗……所有的紧张、挣扎、暴戾，最终都化为了这间不足五平米的囚室，和手腕上那副限制能量流动、冰凉刺骨的电子镣铐。
他自嘲地扯了扯嘴角。好不容易从自由军那个看似理想、实则暗流汹涌的牢笼里逃出来，好不容易干掉海盗头子抢了艘新船，结果还没捂热乎，转头就一头撞进了联合委员会的执法网里。
这算什么？自己难道是什么天生坐牢体质吗，从磐石聚落到自由军再到委员会的巡逻船，自己都快把整个银河系的所有牢房坐遍了吧。
在天空城底层挣扎求生的经历，让他对联合委员会这套庞大的官僚机器没有任何好感。他们维持着表面上的秩序，但这份秩序是建立在严格的等级划分和对底层民众的漠视之上的。
他看了一眼对面床上安静坐着的林依。她也同样被戴上了电子镣铐，黑色的眼眸平静地望着他，里面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近乎本能的依赖和等待。她似乎并不理解“囚犯”意味着什么，只要李豫在，哪里对她而言都差不多。
李二则被单独关在了另一个地方，据那个带他们进来的守卫嘟囔，是送去“技术部门”进行“危险性与情报价值评估”了。希望那只话痨鸟能管住它的金属喙，别把什么不该说的都抖落出来。
至于那个被他们像拖死狗一样从“利刃号”医疗舱里拖出来、简单止血处理后就一直昏迷的“剃刀”吉姆，则被直接送进了医疗舱的重症监护室，显然联合委员会对这个臭名昭着的海盗头子更感兴趣。
逃跑吗？
李豫的脑海中闪过这个念头。他仔细观察过这间囚室，结构坚固，门是厚重的合金，没有可见的锁孔，只能从外部开启。通风管道狭窄得连李二都钻不过去。唯一的机会，或许是在被转移的时候，或者……强行破坏镣铐和囚室。
但然后呢？
这是一艘装备精良、人员训练有素的联合委员会巡逻船。他或许能凭借半龙化的力量短时间内造成混乱，但想要在人生地不熟的敌方舰船上，带着林依和李二成功再次夺取一艘船并逃离？成功率微乎其微。
更重要的是……这些人，和海盗不一样。
那些海盗，杀人越货，无恶不作，干掉他们，李豫没有任何心理负担。但这些联合委员会的士兵，他们只是在执行自己的职责，维护着这片星域表面上的秩序。对他们下杀手……李豫发现自己很难跨过那道心理门槛。
他不是杀人狂魔。他的狠辣和决绝，只针对威胁到他和他所在乎之人的敌人。
“妈的……”李豫低声骂了一句，烦躁地揉了揉头发。这种束手束脚、进退两难的感觉，比面对海盗的枪口更让人憋屈。
就在他心绪不宁时，囚室的门上传来了“嘀”的一声轻响，厚重的合金门无声地向一侧滑开。
一名穿着联合委员会标准灰色制服、腰间配着脉冲手枪的军官站在门口，身后跟着两名全副武装的士兵。军官看起来三十多岁，面容严肃，眼神锐利，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冷漠。
“你，”军官的目光落在李豫身上，用命令式的口吻说道，“跟我来，接受询问。”
来了。
李豫心中一紧，知道决定命运的时刻到了。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看起来镇定一些，然后站起身。镣铐随着他的动作发出轻微的金属碰撞声。
林依也立刻站了起来，看向李豫。
军官瞥了林依一眼，眉头微皱，但没有说什么，只是对李豫偏了偏头：“动作快点。”
李豫最后看了一眼林依，用眼神示意她安心，然后迈步走出了囚室。两名士兵一左一右地跟在他身后，保持着警惕的距离。
他被带到了巡逻船上一间狭小的、没有任何窗户的询问室。房间里只有一张金属桌子和两把椅子，灯光同样惨白刺眼。
军官在桌子对面坐下，示意李豫坐在他对面。一名士兵站在门口，另一名则站在李豫侧后方，无形的压力笼罩着整个房间。
军官打开一个便携式的记录终端，头也不抬地开始例行公事般的询问：
“姓名。”
“来历。”
“为什么会出现在那艘被标记为‘漩涡’海盗团旗舰‘利刃号’的飞船上？”
“船上的海盗是怎么回事？那个重伤的人是‘剃刀’吉姆？”
“你和你那个女同伴，在里面扮演了什么角色？”
他的问题一个接一个，语速很快，不给李豫太多思考的时间，试图用这种压迫性的方式找到漏洞。
李豫沉默着，大脑在飞速运转。他知道，绝对不能承认自己是海盗，必须撇清关系，必须有一个合理的，能够继续对话的身份。
在军官问完一轮，抬起头用锐利的目光逼视他，等待回答时，李豫终于开口了。他没有回答那些具体问题，而是直接抛出了最关键的信息：
“长官，”李豫的声音尽量保持平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劫后余生的疲惫和急切，“在询问这些问题之前，我认为有必要先澄清我的身份。我不是海盗。”
军官挑了挑眉，脸上露出一丝毫不掩饰的讥讽：“每个被我们抓住的海盗都这么说。”
“我是天空城的合法公民。”李豫无视了他的讥讽，继续说道，语气加重，“我的名字叫李豫，身份证编号xxxxxx。”
他必须赌一把。赌联合委员会的内部系统能够查到他的基本信息，赌他们不会将一个有明确身份记录的“公民”简单地当成无名海盗处理。虽然他的公民等级低得可怜，但至少，这个身份是一层保护色，能让他从“可以随意处置的海盗嫌疑犯”，变成“需要按流程处理的麻烦公民”。
军官脸上的讥讽神色稍稍收敛了一些，他深深地看了李豫一眼，似乎在判断他话语的真伪。一个能准确报出身份编码的人，确实不太像是那些通常使用假身份或者根本没有任何记录的黑户海盗。
“李豫？”军官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手指在记录终端上快速操作起来，显然是在连接内部数据库进行查询。
询问室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有终端运行时细微的嗡鸣声。李豫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有力地跳动，等待着审判的结果。
几分钟后，军官抬起头，看向李豫的眼神变得更加复杂，那里面混杂着疑惑、审视，以及一丝……更加浓厚的怀疑。
“数据库里确实有你的记录。李豫，原天空城居民，广厦集团安保部员工……”军官念着查询到的基本信息，目光如同探照灯般在李豫脸上扫过，“但是，记录显示，你在一个月前的一次公司外勤任务回归时遭遇自然灾害失踪，被列为‘大概率死亡’或‘叛逃’状态。一个本应‘死亡’或‘叛逃’的前公司保安，现在却出现在一艘海盗旗舰上，船上满是海盗的尸体，以及一个重伤的、臭名昭着的海盗头子……”
军官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低，带着强烈的压迫感：“李豫先生，你现在最好能给出一个非常、非常合理的解释。否则，你的处境，可能比那些普通的海盗还要……糟糕。”
果然，麻烦来了。虽然他并不知道记录上的自然灾害是怎么回事，但“失踪”和“叛逃”的标签，让他本就可疑的处境雪上加霜。
李豫深吸一口气，知道接下来才是真正的考验。他必须编织一个足够可信的谎言，来解释这几个月离奇的经历，并且不能暴露林依的真实身份和他自身的秘密。
“长官，我没有叛逃。”李豫抬起头，迎上军官审视的目光，眼神尽量显得坦诚，并顺着他所谓的官方记录继续编造，“我们在太空漂流的过程中遭遇了海盗，但他们内部发生了黑吃黑的行为，我和我的同事趁乱抢走了一艘海盗船。”
他恰到好处地停顿了一下，脸上露出心有余悸的表情，仿佛回忆起了那场血腥的搏杀。
“……我们杀了看守，抢夺了武器，在船上和他们发生了激烈的战斗。混乱中，我们重伤了吉姆，但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其他的海盗，大部分都在混战中死了，可能也有跳船逃跑的……我们根本不熟悉那艘船，只能勉强驾驶它逃离，结果慌不择路，就闯入了这片星域，然后……就被你们发现了。”
李豫说完，微微喘息着，看着军官，眼神里充满了“我们也是受害者，我们只是为了活命”的无奈和希冀。
这个谎言半真半假。他们其实是被自由军劫走，但也确实发生了搏杀并夺船，只是起因和过程被他完全篡改了，他将自己塑造成了完完全全的受害者，而非主动算计漩涡团的人。
军官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让人看不出他是否相信了这番说辞。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敲击着，发出规律的“笃笃”声，在寂静的询问室里格外清晰。
过了足足一分钟，军官才缓缓开口，语气依旧平淡：“你的故事很精彩，李豫先生。但是，漏洞百出。”
他直视着李豫的眼睛：“黑吃黑？证据呢？你们抢夺海盗船？你们两个人，如何在海盗和叛军的巢穴里，干掉一船的经验丰富的海盗，还重创了他们的首领？你和你的‘同事’……看起来可不像是有这种本事的人。”
每一个问题都像一把刀子，戳在李豫编织的谎言气球上。
李豫心中暗沉，知道对方没那么好糊弄。他硬着头皮说道：“长官，我们只是运气好，我们趁乱……至于证据，我当时只顾着逃命，哪里还顾得上收集证据？我只知道，如果我们不反抗，就会死在那里！”
他咬死了“受害者”和“自卫”的立场，这是目前唯一能站住脚的理由。
军官盯着他，又看了半晌，最终，他合上了记录终端，站起身。
“你的说辞，我会记录在案。但真实性有待核实。”军官冷冷地说道，“在得到进一步指令前，你和你的‘同事’，将继续被拘押。我们会将你们转移至附近的空间站‘哨兵7号’，那里有更完善的设施和权限，可以深入查询你的记录，以及……核实你故事的真伪。”
他顿了顿，补充道：“至于那个‘剃刀’吉姆，如果他醒过来，他的供词将会非常关键。”
说完，他不再给李豫说话的机会，对门口的士兵挥了挥手：“带他回去。”
李豫的心沉了下去。转移至空间站，意味着更多的审查，更高的安保等级，逃跑的机会更加渺茫。而且，一旦吉姆醒来，他的供词很可能会彻底戳穿自己的谎言。
他沉默地被士兵押解着，重新回到了那间冰冷的囚室。
门在身后关闭，将他与林依再次隔绝在这方寸之地。
李豫无力地坐回板床，将脸埋在手心里。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和无力感席卷了他。谎言似乎并未起到太大作用，前路依旧一片迷雾。
林依走到他身边，轻轻坐下，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陪着他。
时间在压抑的寂静中缓慢流逝。一天的时间，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李豫甚至开始盘算，在被送往那个“哨兵7号”空间站之前，是不是要冒险尝试强行突破镣铐，哪怕只有一丝机会……
就在他思绪纷乱，几乎要被绝望吞噬的时候——
囚室的门，再次“嘀”的一声，滑开了。
这一次，门口站着的不是那个面容严肃的军官，也不是全副武装的士兵。
而是一个穿着剪裁合体、面料高级的深蓝色联合委员会文官制服，身材圆润，肚子微微腆起，脸上堆着习惯性笑容的……胖子。
那张脸，李豫印象深刻！
正是在逃离磐石后，乘坐联合委员会搜救船前往火星时，那个被王叔用“总部历练少爷”的谎言唬住，对他们极尽巴结之能事的——钱德勒副主任！钱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