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名？”
负责登记的中年男人头也不抬，声音像是许久未上油的齿轮，干涩而机械。他面前的光屏闪烁着淡蓝色的微光，等待输入。
“李豫。”
手指在虚拟键盘上敲击。
“毕业院校？”
“天穹大学技术与管理学院。”
敲击声停顿了一下。中年男人终于抬起头，扶了扶厚重的眼镜，上下打量了一下站在柜台前的年轻人——穿着洗得有些发白的便服，相貌普通，除了眼神略显沉静，看不出任何天空城的土鳖第一次有资格进入地球的那种狂喜外，并没有特殊的地方。
天穹大学技术与管理学院？他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鄙夷，随即心中了然。
从一家大专，到这所人类文明的摇篮之地？
他心里暗自腹诽，一股无名火混着酸意冒了出来。
眼前这个年轻人看上去并不像哪个大家族的后代。
那些少爷小姐们或许狂妄的直接目中无人，或许端着架子假装自己礼贤下士，但在各大公司的基因工程改造下，无不是智商站在人类族群顶峰的人物，怎么可能从区区大专毕业。这个人，要么是巴结上高层的幸运儿，又或者是哪个大人物塞进来做苦力的。但比他这样在联合委员会钻营了大半辈子，却仍然在地球外沿徘徊，从不曾真正踏足人类起源之地的人要好了太多。
但他脸上迅速堆起程式化的笑容：“好的，李先生。信息已录入。你的宿舍安排在‘博学’园区，c区28栋701室。相关注意事项和校园地图已发送至您的个人邮箱。”
他登记信息的动作流畅无比，仿佛刚才那一瞬间的停顿从未发生。在这地方工作，最重要的就是认清现实，以及管好自己的嘴巴和表情。
李豫能清晰地“读”出对方那一闪而过的情绪波动，并非通过视觉或听觉，而是一种更加直接的、源自自身增强感官的直觉。他面色平静，道了声谢，转身走向下一个关口——安检。
身后的目光如芒在背，带着探究和一丝隐藏得很好的轻蔑。李豫早已习惯。从背负五十万学贷那天起，从加入广厦保安部那天起，从在地下世界挣扎求生那天起，这种目光就如影随形。地球，这个被宣传为天堂、精英保留地的地方，其内部的阶层壁垒，恐怕比天空城更加森严和赤裸。
接下来的安检流程繁琐到令人发指。
不仅仅是常规的金属探测、能量扫描，还包括了太空病毒检疫、生物信息采集、脑波活性测定，甚至还有针对特定义体和植入物的共振谐波检测。一道道或可见或不可见的能量束从他身上扫过，冰冷的机械臂不时要求他配合做出各种动作。
李豫强迫自己放松肌肉，抑制住体内深藏的能量流。自他与真祖大战，将吞进体内暴走的龙珠能量宣泄一空后，原本聚集在丹田的那团能量已经和他的身体彻底融为一炉。若非他还能随时完成已经掌控的半龙化，他都要怀疑能量是否已经全部消耗完毕，回到曾经那个饥饿的深渊。
眼前的这些检测设备的精度或许很高，但对目前的他来说，应该已经看不出什么破绽。只是有几次，当扫描光束掠过他脊柱位置时，他能感觉到负责安检的人员在互相交流，但也仅仅交流了不久便直接示意他前往下一个项目。也许，是给他登记成了天空城常见的义体改造人。
他不动声色，按照指示完成所有步骤。果然，尽管过程不适，但最终绿灯亮起，闸门滑开，他得以通行。
穿过最后一道屏障，从太空电梯的出口正式踏足地球。空气瞬间变得不同。并非天空城那种经过层层过滤、带着轻微臭氧味的循环空气，而是真正的、混合着泥土、植物清香和某种……难以言喻的“鲜活”气息的自然空气。温度湿度都恰到好处，阳光透过巨大的穹顶洒下，温暖而不灼热。
放眼望去，绿树成荫，草坪如毯，风格各异的建筑错落有致，远处甚至能看到蜿蜒的溪流和小型湖泊。学生们穿着剪裁得体、材质一看就价值不菲的制服，三三两两走过，或低声交谈，或行色匆匆。他们身上散发着一种李豫非常陌生的气质——从容、自信，带着一种从小浸淫在优渥环境和顶级资源中培养出来的、几乎刻进骨子里的优越感。
这里没有天空城无处不在的、刺耳的广告霓虹，没有拥挤肮脏的贫民窟巷道。一切都显得井然有序，宁静，祥和，美好得如同公司宣传片里的画面。
但李豫知道，这平静的表象之下，隐藏着比天空城更加汹涌的暗流。除了那些依靠努力考进来的平民学生之外（这些人大部分在入学后就会被各家公司招揽，毕业前就已经确定了去向），十巨头的未来继承人们也会在这里学习、交际、竞争，这些人背后的势力犬牙交错。而他，一个靠着“公司安排”混进来的“大专生”，在这种地方该如何保全自己，暂时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他按照地图指引，走向“博学”园区。这里的宿舍楼并不像天空城广厦大厦那样高耸入云，大多是四五层的小楼，掩映在绿植之中。c区28栋看起来有些年头，外墙爬满了翠绿的藤蔓。
找到701室，用生物信息刷开门。房间不大，是单人间，带一个独立的微型卫生淋浴间。一张单人床，一套桌椅，一个嵌入式衣柜，仅此而已。面积确实比他在广厦园区那个稍大一点，但也有限。陈设简单，甚至有些朴素，与校园里那些奢华公共区域的风格格格不入。或许，这就是“普通学生”的待遇？
他刚把简单的行李包放在床上，就听到隔壁传来轻微的开门声。几乎是本能反应，李豫的身体微微绷紧，感官向外延伸。
隔壁房间的年轻男子探出头来，似乎是被他开门的动静吸引。那人看起来年纪与李豫相仿，或许稍小一点，面容俊秀甚至有些阴柔，带着一丝书卷气，但眼神很亮。他穿着舒适的居家服，目光落在李豫身上，看起来些许好奇。
“新邻居？”他微笑着打了个招呼，声音温和。
“嗯，今天刚报到。”李豫点头回应，尽量让自己的表情显得自然。
就在两人目光交汇的刹那，李豫的瞳孔不易察觉地微微收缩。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在那双看似普通的棕黑色眼眸深处，他似乎看到了一点极其细微、一闪而逝的……紫色光晕？
可能是今天太累，眼花了。或者是宿舍楼里特殊的照明环境造成的视觉残留。
“欢迎，我叫陈星。”邻居友好地自我介绍。
“李豫。”
“以后就是邻居了，多多关照。”陈星笑了笑，似乎没有多谈的意思，礼貌地点点头，便缩回头关上了门。
李豫站在门口，凝神倾听了几秒，隔壁再无动静。他摇了摇头，也许真是自己神经过敏了。经历了这么多事，他对任何异常都保持着警惕。
关上房门，隔绝了外界。他并没有立刻整理行李，而是直接向后倒去，将自己摔在那张不算柔软但足够结实的单人床上。
身体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涌来。从通过太空电梯抵达地球近地轨道站，再到接受层层盘查和检测，最后抵达这间宿舍，精神始终处于高度紧绷的状态。此刻放松下来，才感觉到一种深层次的倦意。
他闭上眼，却没有立刻睡着。过去两个月的经历，如同走马灯般在脑海中回放。
……
被广厦总部停职后，他并没有闲着。相反，那段时间是他自工作以来，少有的、可以相对专注于自身的时期。
白天，他大部分时间都泡在天空城那庞大、复杂、危机四伏的下水道系统里。那里是他的训练场和赏金猎场，而他的陪练和同伴，自然是同样处于停职期的林依。
最初的适应期并不让人愉快。林依的战斗本能和素体基础都强的厉害，即使仅凭零遗留下来肌肉记忆与格斗技巧，也足以将从未完全掌控自己身体力量的李豫揍得找不着北。他空有恐怖的身体素质——力量、速度、反应、自愈能力都远超常人——却无法将其有效转化为战斗力。
于是，在阴暗、潮湿、弥漫着腐败气味的下水道深处，一场场近乎实战的对练展开了。林依是最好的老师，她不懂复杂的理论，但她的每一次攻击都直指要害，她的闪避和格挡都简洁有效。李豫在一次次的挨打、翻滚、撞击墙壁中，逐渐掌控全身的肌肉，学会发力卸力，预判对手的动作，以及利用环境进行反击。
他的学习能力在变异后也得以大大强化，身体记忆尤为深刻。从最初不变身就会被完全压制，到后来即使人形状态也能勉强招架，甚至凭借爆发力的优势进行反击……他的进步速度让偶尔下班来旁观的王叔都感到惊讶。
近两个月时间，几乎不间断的高强度对练和自行摸索。李豫身上添了无数青紫和伤痕，虽然在强大的身体素质下很快消失，但也将这副身体的基础潜力挖掘到了当前阶段能做到的极致。
他评估过，即使不动用半龙化的底牌，仅凭现在的格斗技巧、身体素质和强化感官，他的实战能力也能稳定在了b级赏金猎人的水平。这在天空城的地下世界，已经算得上是顶尖好手，足以独立处理大多数中等危险的任务。
为了验证自身水平，也为了给林依弄个合法的“兼职”身份，他特意去参加了赏金猎人的晋升考核。过程很顺利，他轻松通过了从d到b的多项测评。顺便，他也给林依办理了c级赏金猎人执照——主要是为了让她在执行一些“私活”时有个说得过去的身份掩护，毕竟她的战斗力，根本无需等级来证明。
就在他沉浸于提升实力时，林依收到了广厦保安部的复职通知。这在意料之中，总部对他的调查和“安排”始于dYb对他的异常关注，自然不会在明面上将目光盯在他身边的人身上太久。有王叔、哑巴、小张这些老队员的关照，林依回到熟悉的岗位上，安全暂时无虞。这让他松了口气，至少在他深陷地球这个漩涡期间，林依有一个相对稳定的落脚点。
经济方面，更是前所未有的“宽裕”。
吉姆的那笔赏金，在扣除了令人肉疼的跨域税和高昂的“无照执法”税，以及还完自己的“月供”后，终究还是有一部分落入了他的口袋。加上之前为了获取情报，向凯特琳出售血液换来的信用点，以及这两个月他借着训练间隙，疯狂接取并完成的大量任务所积累的赏金……
他查看过自己的个人账户，里面的余额已经突破了三十万信用点。
三十万！
这个数字，在几个月前，还是压得他喘不过气、甚至需要卖器官才能偿还的天文数字。而现在，虽然距离彻底还清学贷还有距离，但他已经不再像过去那样，每天都为下一次还款而焦虑恐慌。
这种“财务自由”的感觉，让他久违地感受到了一丝掌控自己命运的踏实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