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半小时，张二凤端着两碗热腾腾的炸酱面走出来，重重搁在桌上。
她脸上带着点得意，冲着顾书丽扬声道：“妈，您也太抠门了！厨房里明明还藏着一大块肉呢，我都剁了做臊子！”话音未落，她已抄起筷子，埋头稀里呼噜地吃起来，酱汁沾了嘴角也顾不上。
吃到一半，才猛地想起什么，抬眼一看——女儿李洋洋正眼巴巴地扒着桌沿，小嘴瘪着，眼圈泛红，眼看那金豆子就要掉下来。
“妈，”张二凤嘴里塞满了面条，含糊不清地嘟囔着，“您搭把手，给洋洋喂两口呗？我这会儿可腾不出空来！”
顾书丽皱着眉，瞥了一眼脸上沾着灰土、小手也脏兮兮的外孙女，满脸嫌弃地别开脸：“自个儿的孩子自个儿管！我还有事儿呢。你麻溜儿吃完，赶紧抱着孩子回你自己家去！我这小庙装不下你这尊佛，往后没啥事儿少往这儿跑！”语气又硬又冷。
张二凤权当耳旁风，风卷残云般把面扒拉干净，这才不情不愿地端起女儿的小碗。
她有一搭没一搭地喂着，嘴里还絮絮叨叨：“洋洋啊，瞅瞅你外婆多狠心？饭都摆眼前了，愣是看着你饿着肚子也不管！心肠硬得跟石头似的！往后啊，可得靠自己，早些学会扒饭，听见没？”
“咚咚咚！”急促的敲门声骤然响起，紧接着是邻居刘姐在门外扯高了嗓门的喊声：
“书丽嫂子！你家二凤是不是回来了？巷口小卖部有电话找她！急得很呐！人在家不？赶紧让她过去回电话！我刚在那边唠嗑，那头催得火烧眉毛，我应了人家十分钟内打回去，听着那动静，怕是大事！”
门栓一响，顾书丽刚拉开门，刘姐的话就钻进了张二凤耳朵里。
她“嚯”地站起身，哪里还顾得上喂孩子？碗一推，火烧屁股似的拔腿就往外冲，像阵风似的掠过母亲身边，只甩下一句：“妈！您看着点洋洋！”人已经和刘姐跑远了。
顾书丽心头“咯噔”一下。
谁这么急火火地打电话追到娘家来找二凤？可别是这混账闺女在外头闯了祸，连累到她！
她不敢耽误，一把揪住李洋洋的后衣领子，像拎小鸡崽似的往胳膊底下一夹，也迈开腿，急匆匆地向巷口赶去。
小卖部离顾家不过百十步路，正卡在巷子中间，斜对着王婶的豆腐铺子。
巴掌大的地方，一个柜台占了大半，里面挤挤挨挨塞满了油盐酱醋，东西比外头贵个五分一毛的，平日里也就图个方便应急的街坊光顾。
店门口的空地上支着两张磨得油亮的长凳和小方桌，是巷子里最热闹的“信息集散地”。
顾书丽夹着哇哇乱叫的李洋洋赶到时，正看见张二凤死死攥着柜台上的老式电话听筒，手指因用力而泛白，哆哆嗦嗦地拨着号。她心里没底，赶紧挤到女儿身边站定，竖起耳朵。
电话通了，顾书丽听不清那头说什么，目光在女儿脸上打转。只见张二凤那原本因奔跑和焦急而涨红的脸，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如同刷了一层白灰。短短几十秒，她的眼神从慌乱到难以置信，最后凝固成一片死寂的空洞。
只听“咔哒”一声轻响，听筒沉重地从她手中滑落，砸在柜台上。
张二凤僵在原地，一动不动。
眼眶瞬间漫上一片猩红，脸上却木然得没有一丝表情，整个人如同被抽走了魂魄。
完了！这无法无天的张二凤，这回还真摊上大事了！她回娘家向来是横着走，撒泼打滚眼皮不带眨的，跟兄弟姐妹打架更是家常便饭，活脱脱一个混世魔王！
谁的电话能有这般能耐，把她这尊凶神变成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瞧着竟像……像个受了天大委屈的小媳妇！
顾书丽心头警铃大作，右手用力一拽张二凤的胳膊，硬生生把她从呆滞中惊醒。
张二凤失焦的目光触到母亲和女儿，积蓄的惊惶、羞辱与绝望如同决堤的洪水，“哇”地一声爆发出来！她竟全然不顾周围伸长脖子看热闹的街坊邻居，“扑通”跪倒在地，死死抱住顾书丽的大腿，号啕大哭，涕泪横流，哭声凄厉得扎人耳朵。
这一嗓门石破天惊，嗑瓜子、唠闲嗑的街坊们齐刷刷地扭过头来，目光像探照灯一样聚焦在母女俩身上。
柜台后的小卖部老板毛哥，刚伸出手准备收电话费，也被这阵仗唬得一哆嗦，慌忙凑上前：“哎呦喂！二凤妹子，这、这是咋的了？打个电话咋就哭成这样了？有啥过不去的坎儿，说出来大伙儿帮你合计合计？”
看着闺女这副丢人现眼的模样，顾书丽脸上火烧火燎，臊得恨不得钻进地缝！
她板起脸，厉声喝道：“嚎什么丧！天塌了还有高个子顶着！拿出你在娘家跟老三干架的泼劲儿来！谁给你委屈受了，你就找谁算账去！打了人家的电话，先把毛叔的钱给了！小本买卖，概不赊欠！”声音又冷又硬。
毛哥感激地看了顾书丽一眼，还是张家嫂子明白事理，知道做买卖的难处！这赊账的口子绝不能开，开了可就收不住了，这小铺子哪经得起折腾！
张二凤被母亲吼得打了个激灵，抽噎着，哆哆嗦嗦地从裤子口袋里摸出两张皱巴巴的一块钱，塞给毛哥。
看着就是她亲妈，她都这样了，还不忘损她，不想着先安慰她。
“妈……”
她抬起红肿的眼睛，声音嘶哑破碎，
“我……我没脸活了！李建国那个挨千刀的！在化肥厂跟人搞破鞋，叫人家的男人逮着了！就是那人……打电话追到这儿来的！”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充满了屈辱。
顾书丽嘴角一撇，刻薄道：“呸！李建国不是个东西，那不要脸的是他！你臊个什么劲儿？平日里你不是挺威风八面的吗？你那股子狠劲儿呢？这会儿倒知道跑到老娘跟前哭天抹泪了？有种就去他厂子里，当面锣对面鼓，问个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