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走廊的白炽灯冰冷地洒落，将顾宸挺拔的身影拉得孤长。
消毒水的气味无孔不入，却盖不住他鼻腔里弥漫的血腥铁锈气——那是梦璃的血，干涸在他衬衫上的，属于他妻子的血。
医生的话像一枚投入深潭的巨石，在他早已翻江倒海的胸腔里激起近乎毁灭性的回响。
“……怀孕了……”
那三个字穿透嗡鸣的耳膜，直抵灵魂最脆弱的角落。
顾宸只觉得一股热血猛地冲上头顶，旋即又迅速褪去，留下彻骨的冰凉。他愣在原地，世界的声音骤然被抽空，视野里只剩下医生开合的嘴唇，以及自己因极度震惊而失控的心跳，咚咚咚，擂鼓般敲打着濒临崩溃的神经。
顾宸眨了眨眼，浓密的长睫颤动间，一层无法抑制的水汽迅速弥漫了深邃的眼眶，视线瞬间模糊。他努力聚焦，看向医生，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试图发出声音，却只挤出破碎的气音。
“医……医生……你说什么……梦璃……梦璃她……怀孕了？”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砂纸上磨过，带着无法置信的颤抖。
医生见惯了人间百态，此刻也不免被眼前这个英俊男人瞬间流露的巨大脆弱所触动，放缓了语气，甚至带着一丝宽慰的笑意，拍了拍他紧绷的肩膀。
“是的，顾先生，您夫人怀孕了，目前胎儿的情况还算稳定，这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万幸……”
顾宸喃喃重复着这两个字，紧绷到极致的神经稍稍松弛，随之而来的却是更汹涌的后怕与酸楚。他终于忍不住，哽咽彻底冲破了强装的镇定，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医……医生……梦璃她……有没有事……她怎么样？”
他死死盯着医生，仿佛等待最终的审判。
“您别着急，手术很成功，您夫人意志很坚强，目前没有大碍，只是失血加上惊吓，身体非常虚弱，需要好好静养一段时间。”
医生连忙安抚。
“谢谢医生，谢谢医生……”
顾宸胡乱地用手背抹去眼角渗出的湿意，一连声地道谢，那份失而复得的庆幸感短暂地压过了恐惧。他深吸一口气，带着无法消散的忧虑急切地问。
“医生，那我现在可以进去看看我夫人吗？”
医生点点头。
“等我们将您夫人转移到VIp病房，您就可以进去陪护了。不过请注意，病人现在最需要的是休息，不要打扰她太久。”
说完，医生转身离开，走廊里又剩下他一人。
很快，手术室的门再次打开。
辛梦璃被推了出来，躺在苍白的病床上，显得那么娇小脆弱。
她沉沉睡着，浓密的睫毛在毫无血色的脸颊上投下安静的阴影，不知是麻药的余效还是极度的疲惫让她逃离了现实的痛苦。
她的腿上打着厚重的石膏，额头上缠着纱布，隐隐还有血迹渗出。
顾宸一步不离地跟着移动病床，目光贪婪又痛楚地流连在她的脸上。每一步都像踩在他的心尖上。
病房里，他终于得以坐在床边，小心翼翼地握住她微凉的手，那手指纤细柔软，他曾无数次十指相扣。他低下头，将唇轻轻印在她的手背上，一个饱含着无尽心疼、恐惧与誓言的吻。
长夜漫漫，窗外城市的霓虹无法照亮病房内的死寂。顾宸就那样一动不动地坐着，凝视着辛梦璃沉睡的容颜。
最初的庆幸和后怕逐渐沉淀，另一种更为黑暗骇人的情绪，如同嗜血的藤蔓，从他心底最阴暗的角落疯狂滋生、缠绕，最终凝聚在那双深邃的眼眸里——那是几乎要实质化的、冰冷刺骨的杀意。他的指尖在她未受伤的肌肤上极轻地拂过，动作温柔得能滴出水来，可眼底翻涌的风暴却足以毁灭一切。
他的梦璃，他视若珍宝的人，他们刚刚萌芽的孩子……差一点，只差一点，就彻底失去。
这笔债，必须用血来偿。
天光微亮时，辛梦璃的长睫颤了颤，终于从漫长的黑暗挣脱，缓缓睁开了眼睛。意识尚未完全回笼，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顾宸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他就那样一瞬不瞬地看着她，不知道已经看了多久。
她一时有些茫然，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随后，身体的疼痛和四周的环境让她意识到自己身在何处。
顾宸的表情异常平静，甚至称得上柔和，但那双眼睛，却比西伯利亚的冻土还要冰冷，仿佛蕴藏着能吞噬一切的深渊。
辛梦璃没来由地心里一紧，泛起一丝怯意。
良久，顾宸的嘴角似乎极其微弱地牵动了一下，低沉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奇异而矛盾的混合感——语调是失而复得后那种小心翼翼、几乎颤抖的温柔，可眼底的寒冰却未融化分毫。
“老婆，你醒了～”
辛梦璃被他这诡异的状态弄得心慌，小声开口。
“老公……你……怎么了？”
顾宸像是这才猛地回过神，迅速收敛了眼底那些不该让她看见的东西，勉强勾勒出一个更明显的笑容，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声音也刻意放得轻缓。
“老婆，你下次可不能这么不管自己死活啊～”
辛梦璃心头一颤，想起车祸瞬间她毫不犹豫扑向他的一幕，哑声道。
“老公，我当时没想那么多，只是，想着至少要让你活着……”
她越说越觉得顾宸不对劲，那平静的表象下似乎压抑着惊涛骇浪，她小心翼翼地试探。
“老公～你怎么了？怎么感觉……你怪怪的……”
“老婆……”
顾宸的声音忽然低沉下去，带着一种近乎幽怨的后怕。
“你有没有想过……你要是死了……我怎么办啊……”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像是要压住某种即将爆发的情绪，然后才继续道，声音重归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重量。
“你以后就算是为了我们的孩子，也要保护好自己啊～”
“孩子？什么孩子？”
辛梦璃彻底愣住，一脸疑惑地看着他，完全没反应过来。
顾宸脸上露出了真正的、极其温柔的笑容，他伸手，极其小心地抚摸她的小腹，那里尚且平坦，却孕育着他们爱情的结晶。
“老婆，你怀孕了……我们……有孩子了。医生说，已经两个月了……”
辛梦璃的眼睛瞬间睁大，震惊、茫然，然后是巨大的惊喜如同烟花般在她苍白的脸上炸开。
“老公……你说……我们……我们有孩子了？”
她下意识地伸手去摸肚子，动作又轻又缓，生怕惊扰了什么。
随即，恐慌袭来。
“老公～孩子，医生说孩子现在怎么样？车祸有没有……”
顾宸连忙握住她的手，低声安抚，语气坚定。
“老婆，你别担心，医生说，孩子很坚强，目前很健康。你现在最重要的任务，就是好好养着，把身体养好。”
他低头，再次亲吻她的手指，将那份承诺通过接触传递给她。
辛梦璃这才长长松了一口气，巨大的幸福感如同暖流冲刷着身体的疼痛。她软软地靠进顾宸怀里，小声说。
“老公……谢谢你……”
感受着腹中可能存在的小生命，她整颗心都变得柔软起来。
忽然，她眼珠转了转，似乎在计算着什么，然后猛地抬起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顾宸。
“两个月的话……算下来，就是说，我们俩‘洞房’那天就怀上了！”
顾宸显然没料到她会突然想到这个，愣了一下，随即失笑，眼底的冰封终于彻底融化，染上真实的暖意。
“老婆～你……可真细心……”
辛梦璃顿时有些不好意思，脸颊微红，娇嗔道。
“讨厌～我这不是才想到吗？”
随即，她语气里充满了梦幻般的甜蜜。
“老公，我的第一次，我们的第一次，就怀上了孩子，这是不是说明，我们是上天注定的缘分啊？”
顾宸的心被她这句话彻底熨烫得柔软无比，他伸手，轻柔地抚摸她的长发，声音低沉而缱绻。
“是啊……看来我们之间，真的是命中注定。老婆，给孩子取个名字吧～”
辛梦璃闻言，依偎在他怀里认真思考起来，片刻后，她仰起脸，眼中闪着光。
“老公，我们这算是终于雨过天晴，迎来彩虹了。这样吧，如果是男孩就叫顾霁，雨过天晴之意；如果是女孩就叫顾景曦，景，日光，曦，破晓天明，也是美好的寓意，怎么样？”
顾宸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顶，满是宠溺。
“老婆取的名字真好听……都好。”
他顿了顿，语气再次变得郑重，甚至带上一丝不易察觉的幽怨和后怕。
“老婆～既然有了小宝宝……以后就要千万小心了……你得答应我……以后不管什么时候，遇到什么事，都必须以保护自己和孩子为最先考量……”
辛梦璃感受到他那份深沉的恐惧和爱意，连忙点头，反手紧紧握住他的大手，柔声保证。
“老公，我知道了……我答应你，以后一定会保护好自己和孩子，绝不会再让你这样担心……”
顾宸听到这话，紧绷的下颌线才真正松弛下来，满意地点点头。
然而，下一秒，他周身温和的气息骤然收敛，语气以一种不易察觉的速度冷却下来，平静之下暗流涌动。
“老婆，现在你可以回答我一个问题吗？”
辛梦璃被他这突如其来的转变弄得一怔，疑惑道。
“老公……什么问题？你问吧……”
顾宸的目光锁住她，语气平稳，却透着一股冰碴般的寒意。
“老婆，你对李文豪，还有感情吗？”
辛梦璃先是一愣，随即一股怒火直冲头顶，气得差点从床上坐起来，牵动了伤口疼得她蹙眉，声音也扬了起来。
“老公！你瞎想什么呢！我怎么可能对他还有感情！”
她简直又气又委屈，自己连他的孩子都怀上了，历经生死，他居然还能问出这种问题！
顾宸紧盯着她的反应，看到她纯粹的愤怒和委屈，眼底最后一丝不确定终于散去，语气缓和了些许，但内容却更加骇人。
“老婆，昨晚开车故意撞我们的，就是李文豪。”
“什……什么？李文豪？！”
辛梦璃脸上的怒意瞬间被震惊和不可置信取代，瞳孔骤然收缩。
“他……他疯了？！”
顾宸点了点头，眼底那勉强压制的杀意再次疯狂蔓延，几乎要溢出来，声音冷得掉冰渣。
“没错，就是他。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他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句话。
“我不会放过他的。”
辛梦璃顿时也是怒火中烧，恨意涌上心头，咬牙切齿。
“李文豪！这个丧心病狂的混蛋！”
她此刻才明白，昨晚那一瞬间的心软，差点害死了她最爱的人和他们的孩子！
顾宸看到她眼中的恨意，心底最后一点顾虑也消失了，眼底寒光凛冽，语气却平静得可怕。
“老婆，你就安心在这里养着，什么都不用想。剩下的，交给我。”
说罢，他站起身。
辛梦璃瞬间明白了他之前那个问题的用意，也完全猜到他接下来要去做什么——他要亲手处理李文豪，为他们，为他们未出世的孩子讨回这笔血债。
她没有任何犹豫，目光变得无比坚定，甚至带着一种与他同仇敌忾的冷冽。
“老公！放心去吧～我全力支持你！让他付出代价！”
顾宸听到这话，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残忍的弧度，那是属于暗夜帝王的表情。他俯身，珍重地吻了吻辛梦璃的额头，声音低沉而危险。
“老婆，你放心，我一定会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辛梦璃没有再说话，只是用力地点了点头，目光坚定地目送他转身离开。
病房的门轻轻合上。
就在门扉隔绝了内外世界的瞬间，顾宸脸上所有残存的温柔顷刻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狰狞的阴沉。眼底翻涌的杀意如同实质的黑色风暴，周身散发出的戾气让走廊的温度都骤降了几分。
“李文豪，我会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顾宸拿出手机，直接拨通一个号码，声音冷硬如铁，不带一丝人类情感。
“喂，秦特助，把李文豪从局子里给我捞出来。然后，带到一个‘安静’的地方，我亲自‘招待’他。和警方那边打声招呼，就说李文豪……可能会出点‘意外’，让他们行个方便。”
电话那头的秦洛明显顿了一下，但立刻反应过来，语气恭敬无比。
“好的，宸哥！我马上去安排！”
顾宸接着吩咐，思维清晰冷酷。
“把我和梦璃出事的消息全面封锁。另外，仔细查李文豪最近接触过什么人，我总觉得，这事背后没那么简单。后续等我‘处理’完李文豪再来安排。”
“明白！”
秦洛利落应下，电话挂断。
听着话筒里传来的忙音，秦洛背后窜起一股凉意。他跟了顾宸已有半年多了，也从来没有听到过顾宸有过这种语气——这是阎王索命的前奏。
李文豪，完了。
走廊尽头，电梯门“叮”一声打开。
一个神色仓皇、衣着考究的中年男人快步走出，正是得到消息匆忙赶来的辛宇轩——辛梦璃的父亲。他一眼看到站在病房外、浑身散发着骇人气息的顾宸，急忙上前。
“小宸！梦璃怎么样了？我听说出了很严重的车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