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挂断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林烨都只是沉默地站在厂房的角落，耳边似乎还在回响着陈薇那冷静而清晰的声音。
五百万。 控股权。
这两个词像两股截然不同的力量，在他脑海中激烈地拉扯着。一边是足以改变现状、加速发展的巨大资源；另一边则是亲手将自己孩子（技术）命运交予他人的不甘与风险。
他深吸了一口空气中弥漫的焊锡和机油的味道，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没有立刻做决定，而是需要时间消化这突如其来的、带着尖刺的“机遇”。
他走到正在指挥工人摆放工作台的周伟身边，低声说：“小伟，我出去透口气，这边你先盯着。”
周伟看出林烨脸色不太对，关心地问：“烨哥，没事吧？是不是陈经理那边……”
“没什么，一点投资上的事，晚点再说。”林烨拍了拍他的肩膀，没有多言，径直走出了略显闷热嘈杂的厂房。
他需要一个人静一静。
然而，他刚走出厂房没多久，口袋里的手机就像催命符一样疯狂震动起来。来电显示——吴坤。
林烨皱了皱眉，接起电话。
还没等他开口，吴坤那激动到变形的破锣嗓子就几乎要冲破听筒，炸裂在他的耳膜上：
“烨子！烨子！我的亲兄弟！老天爷开眼了啊！五百万！五百万啊！！”
林烨的心猛地一沉。消息怎么会传得这么快？！他瞬间明白，肯定是陈薇或者龙腾投资的其他人在联系他的同时，也循着公司注册信息或者其他渠道，联系上了作为股东之一的吴坤。这是资本惯用的手法，多线接触，施加压力。
“坤哥，你冷静点。”林烨试图让他平静下来。
“冷静？！我冷静个屁！五百万！真金白银的五百万！砸晕我了都快！”吴坤的声音因为极度兴奋而嘶哑，语无伦次，“龙腾投资！那可是龙腾啊！咱们临深本地排得上号的大机构！他们真要投咱们五百万？！”
“嗯，他们是有这个意向。”林烨语气平淡地确认。
“意向？！这还只是意向？这他妈就是事实！兄弟！咱们发了！彻底发了！再也不用在这破厂房里闻焊锡味儿了！再也不用看李老六那帮孙子的脸色了！咱们他妈的要起飞了！！”吴坤在电话那头几乎是在咆哮，背景音里还传来他兴奋地拍打什么东西的砰砰声。
林烨可以想象出吴坤此刻在那头手舞足蹈、满脸油光都在放亮的模样。对于吴坤来说，五百万这个数字本身，就具有无可抗拒的魔力。
“坤哥，事情没你想的那么简单。他们有条件。”林烨不得不给他泼冷水。
“条件？啥条件？尽管说！只要钱到位，啥条件不好商量？”吴坤满不在乎，依然沉浸在巨大的狂喜中。
“他们要控股权。51%。”林烨一字一顿，清晰地说道。
电话那头兴奋的咆哮戛然而止。
仿佛被人猛地掐住了脖子，吴坤的声音瞬间卡壳，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声。好几秒钟的死寂之后，他才像是重新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充满了难以置信和困惑：
“多……多少？51%？控……控股权？”他像是第一次理解这个词的含义，结结巴巴地重复着，“不是……烨子……这……这意思是，以后公司……他们说了算？”
“嗯，理论上是的。重大决策需要董事会通过，他们占多数席位。”林烨证实了他的理解。
“这……这……”吴坤的兴奋劲像是被戳破的气球，迅速瘪了下去，但很快又被另一种急切的情绪所取代，“不是……兄弟！你……你没拒绝吧？你千万别犯傻啊！”
他的语气变得焦虑无比，仿佛林烨已经做出了什么不可挽回的错误决定。
“坤哥，这意味着我们会失去对公司的控制。技术、发展方向，可能都由不得我们了。”林烨试图解释其中的利害关系。
“我知道！我懂！控股权嘛！”吴坤急吼吼地打断他，开始了他极力劝说的一套逻辑，“但是兄弟！你得算算账啊！那是五百万！五百万现金啊！”
“有了这五百万，咱们立刻就能鸟枪换炮！生产线？直接上全自动的！厂房？租个干干净亮堂的！研发？你想买啥设备就买啥设备！咱们还用得着在这破地方扣扣搜搜地算计那几个电阻电容的钱吗？”
“是！他们是拿了51%，可咱们还有49%啊！公司值两千万，咱们49%也将近一千万了！这他妈是纸面上的财富啊！比咱们现在全部家当翻了多少倍？而且公司做大了，这49%可能值几个亿！到时候咱们不一样是亿万富翁？”
吴坤的算盘打得噼啪响，完全是典型的“抱大腿”、“借东风”的草莽思维。
“再说啦！”他见林烨不说话，继续加大劝说力度，“龙腾那是专业机构！人家吃的盐比咱们吃的米都多！由他们来掌舵，来管理公司，指定比咱们自己瞎摸索强啊！咱们就跟着喝汤吃肉，稳稳当当的，多好？”
“你想想李老六，想想曜日集团！咱们要是背后有龙腾这么个大靠山，他们还敢使绊子？还敢仿造？吓死他们！”
“兄弟，听哥一句劝！”吴坤的语气几乎带上了恳求，“面子不重要，里子才重要！控不控股的，虚名而已！把钱实实在在拿到手，把公司做大，这才是硬道理！咱们好不容易等来这么个金大腿，必须得抱紧了啊！千万不能因为一时意气，把天大的好事给推了！”
吴坤苦口婆心，唾沫横飞，将他所能理解的所有利害关系都掰开揉碎了讲给林烨听。在他的世界观里，这根本是一道不需要选择的选择题。用一部分看不见摸不着的“控制权”，换取实实在在的五百万巨款和一棵乘凉的大树，简直是天上掉馅饼的美事。
他的激动、他的焦虑、他的劝说，如同实质般透过电话线传来，压向林烨。
林烨握着电话，沉默地听着，目光望向远处华光电子城那密密麻麻、如同蜂巢般的摊位。那里充满了机会，也充满了吴坤这样渴望一夜暴富、信奉“抱大腿”哲学的小生意人。
他理解吴坤的想法，甚至无法完全驳斥其短期的合理性。
但是，他想要的，不仅仅是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