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裹着暮色压向邢台府，城墙上的戍卒缩着脖子搓手，见远处队伍里飘扬的“赵”字大旗，忙不迭地敲起梆子。赵烈勒住马，呵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散得极快，城门口的校尉捧着烫金文书小跑过来，指尖冻得发红，却仍把文书举得端正：“赵将军，京城八百里加急，内阁直发您的密令。”
文书封皮的朱红大印在暮色里格外醒目，赵烈拆开时，火漆的余温透过信纸传到指尖——是周延儒的笔迹，字里行间透着焦灼：陕西王自用虽降，残部却散入商洛山，与当地匪患勾结，令他押解李自成、李过至京后，即刻转道陕西清剿。
“安排驿馆，备些热食。”赵烈将文书折好塞进怀中，目光扫过身后的队伍，士兵们的棉甲上落满雪，睫毛结着霜，却依旧挺直腰板。押囚车的两个士兵正用袖子擦着车辕上的冰，生怕车轮打滑。
“早备妥了！热水热粥一直温着，就等将军来。”校尉引着队伍进城，街道两旁的店铺大多关着门，只有几家铁匠铺还亮着灯，打铁声“叮叮当当”混在风雪里，倒添了几分生气。囚车碾过结冰的路面，偶尔发出“咯吱”的打滑声，立刻有士兵上前扶住车辕，动作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
驿馆的房间里，赵烈刚脱下沾雪的外套，门就被轻轻推开。秦峰走进来，手里攥着个布包，神色有些犹豫：“将军，城门口有个汉子，说您是他旧部，塞了这个让我转交，还说……您见了就知道是谁。”
布包是粗麻布做的，边角磨得发白，赵烈打开的瞬间，呼吸猛地一滞——里面是块半旧的腰牌，“漠北左营”四个字虽被岁月磨得浅淡，边缘那道斜斜的刀痕却清晰如初。这是他当年在漠北时，亲手给亲兵们打的腰牌，刀痕是崇祯七年那场战役里，一个亲兵为了护他，替他挡了蒙古兵的马刀留下的。
“人呢？”赵烈的声音比平时沉了些，指尖摩挲着腰牌上的刀痕，那些在漠北风雪里厮杀的日子，突然就清晰起来。
“在后院柴房等着，我让人守着，没敢让他随便走动。”秦峰见他神色不对，连忙补充，“他说他叫陈九，是您当年漠北的亲兵，后来伤退回了邢台府。”
赵烈没再说话，转身就往后院走。柴房的门虚掩着，里面传来柴火燃烧的“噼啪”声，一个穿着粗布棉衣的汉子正坐在柴火堆旁，手里拿着根烧得半焦的柴火，低头不知道在想什么。他的头发里掺着些白发，肩膀有些佝偻，左腿微微向外撇着，显然是旧伤没好利索。
“陈九？”赵烈轻轻推开门，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
汉子猛地抬头，看清来人时，手里的柴火“啪嗒”掉在地上。他慌忙站起身，却因动作太急，左腿一软，踉跄着差点摔倒。赵烈快步上前扶住他，触到他胳膊上的肌肉时，才发现当年那个能扛着刀跟蒙古兵拼杀的汉子，如今胳膊上只剩一层薄肉，手心里满是老茧，是常年干粗活磨出来的。
“将……将军！”陈九的声音哽咽着，眼圈瞬间就红了，他想行礼，却被赵烈死死按住。“您怎么瘦成这样了？”赵烈看着他脸上的疤痕——一道从眉骨划到颧骨，一道在下巴上，都是新添的，“这些年，你过得不好？”
“好，挺好的。”陈九连忙抹了把脸，想挤出个笑，却比哭还难看，“当年您把我送回老家，我养了三年伤，腿才勉强能走。后来邢台府招兵，我想着还能再跟您一样，上阵杀贼护百姓，就去了。可没成想……”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那些将领哪是想杀贼啊，就知道克扣军饷，弟兄们连饭都吃不饱，哪有力气打仗？我气不过，跟他们吵了一架，就辞了职，现在在城里开了家小铁匠铺，勉强能糊口。”
柴房里的柴火噼啪作响，火光映在陈九脸上，赵烈看着他左腿不自然的姿势，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着——当年陈九替他挡刀时，腿也受了伤，他明明叮嘱过军需官，要给陈九最好的伤药，可看他现在的样子，这些年怕是没少受委屈。
“铁匠铺生意怎么样？家里……还好吗？”赵烈拉着他坐在柴火堆旁，像当年在漠北军营里一样，随意地问着家常。
“生意还行，就是冬天冷，没什么人打农具。”陈九搓了搓手，眼神有些躲闪，“家里……就我一个人了。爹娘前两年闹饥荒，没挺过去，媳妇……嫌我腿跛，走了。”
赵烈的心猛地一沉，想说些安慰的话，却发现喉咙发紧，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陈九反倒笑了笑，故作轻松地说：“没事将军，我一个人也挺好，吃饱穿暖就行。我今天找您，不是来诉苦的，是有件大事要跟您说——关乎陕西巡抚的性命，关乎商洛山的百姓。”
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纸，小心翼翼地展开。纸上画着商洛山的地形图，用炭笔标注着密密麻麻的小点，旁边还写着字：“黑风口，匪患三十人，弓箭为主”“老鸦岭，王自用残部五十人，有刀枪”“巡抚巡查路线：正月十五，从商洛镇出发，经黑风口、老鸦岭至山阳县城”。
“这是……”赵烈看着地图，眼神渐渐凝重起来。
“我前几天去商洛山给人送农具，无意中听到的。”陈九的声音压低了些，脸上满是急切，“那些匪患跟王自用的残部勾上了，说要在正月十五那天，趁陕西巡抚巡查的时候劫杀他，然后占了商洛山当土皇帝！我想着这事太大了，正好听说将军您押解反贼经过邢台府，就赶紧跑来了。”
赵烈指着地图上的标注，疑惑道：“这些位置、人数，你怎么知道得这么详细？”
陈九抿了抿唇，像是下定了很大的决心：“将军，我跟您说实话，我有个表弟，叫刘二，在匪窝里当厨子。他早就不想跟那些人混了，可匪首盯着紧，他怕跑了被灭口，一直不敢动。这些消息，都是他偷偷告诉我的，还画了这张图，让我务必交给能管这事的人。他说……要是有朝官能去清剿匪患，他愿意当内应，给大军带路，只求清剿后，能让他回老家种地，别再提匪窝里的日子。”
赵烈看着陈九眼里的恳切，又看了看地图上工整的字迹——显然刘二画这张图时，用了十二分的心思。他沉默了片刻，郑重道：“陈九，这事关系重大，要是你表弟骗了我们，不仅他性命难保，你也会受牵连。你……就这么信他？”
“我信！”陈九猛地抬头，眼神坚定，“我表弟不是坏人，他是去年闹饥荒，被匪患抓去当厨子的。他跟我说，每次看到匪患抢百姓的粮食，杀无辜的人，他都睡不着觉。将军，我知道这事风险大，可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巡抚被劫杀，看着商洛山的百姓再遭罪。您当年在漠北，为了护着边境的百姓，跟蒙古兵拼到只剩最后一口气都不后退，我跟着您学了这么多年，怎么能看着坏事发生不管？”
柴火堆的火光映在陈九脸上，他的眼睛亮得像星星，跟当年在漠北战场上，那个喊着“将军，我跟你冲”的亲兵，一模一样。赵烈的心里一热，拍了拍他的肩膀：“好，我信你。你回去告诉刘二，让他在商洛山等着，等我押解李自成、李过到北京，就立刻带兵去陕西，到时候会派人跟他联系。只要他真心投诚，我保他平安，还能让他回老家种地，过安稳日子。”
“谢谢将军！谢谢您！”陈九激动得站起身，又差点摔倒，“我就知道，您还是当年那个为百姓着想的将军！有您这句话，我跟我表弟就放心了！”
赵烈送他到柴房门口，看着他一瘸一拐地走进风雪里，心里五味杂陈。秦峰不知何时站在不远处，轻声道：“将军，陈九是个好人，就是命苦了点。”
“是啊，命苦。”赵烈叹了口气，“当年跟着我的那些弟兄，大多都跟他一样，要么战死在沙场，要么伤退后过得艰难。若不是朝堂腐败，他们本该有更好的下场。”
回到房间时，李三已经在等着了，见赵烈进来，连忙迎上去：“将军，陈九的事，秦峰跟我说了。只是……咱们押解李自成、李过到北京，最少也得半个月，要是商洛山的匪患提前动手，巡抚出了差错，咱们到时候怎么跟朝廷交代？”
赵烈把地形图铺在桌上，手指在“正月十五”那几个字上划过，眉头皱得很紧：“这事我也在想。巡抚要是出事，陕西肯定会乱，到时候匪患更难清剿。”他沉思了片刻，突然看向秦峰，“秦峰，你当年在陕西待过，对那边的路熟不熟？”
秦峰愣了一下，随即点头：“熟！当年我跟着队伍在陕西剿过匪，从邢台府到西安的路，我闭着眼都能走。”
“好。”赵烈一拍桌子，心里有了主意，“你带五名燧发枪兵，连夜出发，把内阁的密令抄一份，再带上我的手信，交给陕西巡抚，让他务必推迟巡查时间，等我到了陕西，咱们再一起行动。”
“得令！”秦峰立刻应下，眼神里满是坚定，“将军放心，我就算拼了命，也会把信送到巡抚手里！”
“别硬拼。”赵烈叫住他，从怀里掏出几块银子塞进他手里，“路上买些干粮和水，备两匹快马，尽量走官道，要是遇到匪患，能躲就躲，实在躲不开，再用燧发枪自保。记住，你的首要任务是送信，不是杀贼。”
秦峰握着银子，心里暖暖的——将军总是这样，不管什么时候，都把弟兄们的安危放在第一位。他用力点头：“将军放心，我知道轻重。”
秦峰走后，李三还是有些担心：“将军，秦峰只带五个人，会不会太危险了？陕西那边匪患多，万一遇到埋伏……”
“秦峰的本事，你还不知道？”赵烈拿起一块馒头，递给李三，“他当年在陕西，带着十个人就敢闯匪窝，脑子活，身手好，再加上燧发枪，就算遇到匪患，也能冲出去。再说，他走的是官道，匪患一般不敢在官道上明目张胆地拦人。”
李三接过馒头，咬了一口，还是忍不住道：“可我还是觉得悬……要不，我再派几个人跟上去？”
“不用。”赵烈摇摇头，“人多了目标大，反而容易引起匪患注意。秦峰一个人带五个人，速度快，能尽快赶到西安。咱们现在要做的，是好好休息，明天一早赶路，争取早日把李自成、李过押到北京，好去陕西清剿匪患。”
李三知道他说得有道理，点了点头：“那我去看看弟兄们，让他们轮流吃饭休息，再多派几个人守着囚车，别出什么差错。”
房间里只剩下赵烈一个人，他看着桌上的地形图，又摸出怀里的密令，心里沉甸甸的。平定叛乱从来都不是件容易的事，可每当他想起陈九那双满是期待的眼睛，想起漠北弟兄们在战场上厮杀的样子，想起那些因为战乱流离失所的百姓，他就觉得，再难也要走下去。
窗外的风雪还在继续，驿馆的灯火却格外明亮。赵烈拿起一个馒头，慢慢吃着，馒头是热的，带着淡淡的麦香。他想起当年在漠北，弟兄们只能吃掺着沙子的干粮，喝着化了的雪水，如今能吃上热馒头，已经算是不错了。
他知道，明天又是新的一天，新的挑战还在等着他。可他不怕——他有并肩作战的弟兄，有系统的帮助，还有一颗想让百姓过上安稳日子的心。只要这些还在，他就能一直走下去，直到把所有叛乱都平定，让大明重新变得强大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