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疆铜矿的矿道里,硫磺味混着血腥气呛得人睁不开眼。阿竹抱着脉纹竹跪在矿脉裂缝前,竹苗枯萎的叶片已经只剩最后一片,却在他掌心的血渍里顽强地挺着,叶尖那点冰蓝的光,像暴雨中摇曳的烛火。
“再往前就是‘噬脉区’了。”老矿工举着油灯,灯光下的岩壁渗出暗红的汁液,滴在地上“滋滋”作响,把碎石都蚀出了坑,“刚才有个后生想往里冲,被岩壁喷出来的火团燎成了焦炭,那火……是绿的!”
阿竹将脉生玉拓片贴在岩壁上,玉面映出的景象比之前更骇人:云台山的火脉红团已经吞噬了半个脉网,所过之处,北境的冰泉冻成了黑块,雨林的水缠藤化作灰烬,连鸣沙谷的金沙都熔成了玻璃状的硬块。而那团红光的中心,隐约可见无数扭曲的黑线——正是三百年前埋下的逆刺,此刻像苏醒的毒蛇,正顺着火脉的气焰疯狂生长。
“它在找‘共核’的位置。”阿竹看着拓片上唯一亮着的两个红点,清河镇老槐树与南疆矿脉正被红光步步紧逼,距离只剩最后一寸,“必须让这两处的地脉气彻底相融,才能在逆刺到达前,筑起‘血脉墙’。”
他割开手腕,将血滴在脉纹竹仅剩的叶片上。叶片突然剧烈震颤,冰蓝的光团里飞出无数细小的光点,像撒向矿脉深处的种子。老矿工惊呼着后退:“岩壁……岩壁在动!”
只见裂缝两侧的岩壁竟缓缓向内凹陷,露出里面盘根错节的铜矿脉,这些泛着金属光泽的脉络正在轻轻搏动,像巨人的血管。而那些从叶片飞出的光点,正顺着矿脉流动,所过之处,暗红的汁液变成了鲜红,蚀人的硫磺味里,竟透出了清河镇竹泉的清香。
“是竹苗在引血入脉!”阿竹忍着剧痛往前爬,矿道顶部不断落下碎石,砸在他背上渗出血迹,却浑然不觉,“快!把所有能找到的竹片、藤条、冰屑、金沙全扔进裂缝!要让五地之气跟着血走!”
矿工们疯了似的往裂缝里投掷东西:带来的跨海竹残片、雨林商人留下的水缠藤、北境冰泉的碎冰……这些东西一接触到鲜红的矿脉,立刻化作流光,顺着脉络往深处涌。脉纹竹的叶片突然爆发出刺眼的光,在岩壁上投射出清河镇老槐树的虚影,树影的根须与矿脉的脉络在空中交织,像两只手终于握在了一起。
与此同时,云台山的火脉区正上演着惨烈的拉锯。凌川的清寒剑插在温土裂缝的中心,剑穗的冰蓝流苏绷得笔直,将蔓延的红团死死钉在原地。但火脉的气焰越来越盛,剑身上已经布满焦痕,凌川的半边衣袖被燎成了灰烬,露出的手臂上,火燎的水泡正顺着血管往心脏的方向蔓延。
“再撑片刻……”他咬着牙念动玄阳长老传下的静心诀,剑穗突然渗出寒气,在裂缝周围凝结出层薄冰,暂时挡住了红团的攻势。冰面上,映出清河镇老槐树的虚影正在发光,与南疆矿脉的光遥相呼应,“阿竹他们……成了!”
就在这时,红团突然剧烈翻涌,中心的逆刺黑线猛地暴涨,竟穿透了冰层,直刺凌川的胸口!他来不及躲闪,只能侧身用剑格挡,“铛”的一声脆响,逆刺撞在剑脊上,震得他喉头一甜,喷出的血溅在冰面上,瞬间被冻结成暗红的花。
“想过去?先踏过我的剑!”凌川将内力催至极限,清寒剑发出龙吟般的啸鸣,冰蓝流苏突然化作实质的冰链,缠住逆刺的黑线,一寸寸往回拽。红团的气焰疯狂拍打冰链,冰屑纷飞中,他仿佛看见林辰与凌霜的身影在剑影里闪过,听见那句“竹声不断,脉行不止”的誓言。
盐碱滩上,周岸正用身体护住最后一块未被污染的盐晶。硝石毒雾已经漫过他的膝盖,裤腿被腐蚀出无数破洞,露出的皮肤上满是溃烂的伤口。但他怀里的盐晶却在微微发烫,晶格里的竹丝重新亮起微光,与云台山的冰链、南疆的血脉遥相呼应。
“祖父说过,地脉再倔,也认真心……”周岸咳出一口黑血,溅在盐晶上,晶面突然裂开,从中钻出细小的竹根,扎进他的伤口里,竟吸走了部分毒素,“看,它在救我……也在等……”
共脉堂的竹灯阵已经只剩最后一盏。苏湄抱着脉纹竹的幼苗,背靠着即将坍塌的竹墙,灯芯的火苗忽明忽暗,映着她被烟熏黑的脸。墙外传来地脉崩裂的巨响,整座竹屋都在摇晃,但她怀里的幼苗却抽出了新叶,叶面上,冰纹与藤络正在缓慢交织。
“别怕,”她轻轻抚摸新叶,“阿竹先生他们在拼命,我们也要守住家……”话音未落,竹墙轰然倒塌,烟尘中,她看见幼苗的根须突然暴涨,缠住坠落的竹梁,竟撑住了一片小小的空间,灯苗在这方天地里,重新亮了起来。
最危急的时刻到来了。云台山的逆刺黑线突破了凌川的冰链,像毒蛇般窜向空中,朝着南疆与清河镇的红点飞去。红团气焰紧随其后,所过之处,九州地脉网的最后节点接连熄灭,只剩下两道微弱的光在顽强闪烁。
“就是现在!”阿竹嘶吼着将全身精血逼向脉纹竹,最后一片叶片“咔嚓”碎裂,化作道血色长虹,顺着矿脉与槐树的连接点冲天而起。几乎同时,凌川的清寒剑、周岸的盐晶、苏湄的灯苗,所有残存的力量都化作流光,汇入这道长虹。
血色长虹在空中化作巨大的“脉”字,恰好将飞来的逆刺黑线与红团气焰罩在其中。黑线撞上血字的瞬间,发出凄厉的尖啸,像被无形的手撕扯;红团气焰则剧烈翻滚,却始终无法突破血字的壁垒。
“这是……五地血脉与人心的合力!”阿竹看着血字中渐渐清晰的景象,九州地脉网的节点正在逐个亮起,北境的冰泉重新流动,雨林的水缠藤抽出新芽,鸣沙谷的金沙恢复光泽……逆刺的黑线在血字中寸寸消解,最终化作点点荧光,融入重新亮起的脉网。
当红团气焰彻底消散时,云台山的温土裂缝合上了,露出里面新生的冰火竹苗;盐碱滩的硝石毒雾散去,盐晶与竹根缠成了新的脉网;共脉堂的废墟上,那株幼苗已经长成了参天的脉纹竹,叶片上五地印记和谐共存。
阿竹瘫倒在矿道里,看着拓片上重新流转的九州地脉图,笑着晕了过去。昏迷前,他仿佛听见无数地脉在轻声交谈,冰泉的叮咚、藤叶的沙沙、金沙的滚动、火脉的温暖、矿脉的沉稳,所有声音交织在一起,像首失而复得的歌谣。
不知过了多久,他在竹香中醒来。共脉堂的新竹屋已经搭起,凌川坐在床边擦拭清寒剑,剑穗的流苏添了道血红的纹路;周岸捧着新结的盐晶走进来,晶格里的竹丝泛着健康的绿;苏湄端着竹泉茶,茶碗里漂着脉纹竹的新叶。
窗外,五行圃的跨海竹重新抽出了根须,在阳光下舒展,五地印记清晰而和谐。竹语鸟群落在新竹屋的屋檐上,嘴里叼着新的竹信,脉语符号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阿竹接过茶碗,看着远处重新架起的脉通桥,桥面上,孩子们正在埋下新的竹种。他知道,这场浩劫不是结束,而是地脉真正“相识”的开始——它们见识过彼此的伤害,才更懂得珍惜此刻的相连。
而那些为守护脉网流的血,最终都化作了脉纹竹上的印记,在九州大地上,静静诉说着一个道理:
地脉会裂,但人心能连;逆刺会醒,但血脉难断。只要有人记得为何而连,共脉的故事,就永远不会落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