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灰色的雾气在青石缝里织成蛛网时，藏经阁的防御阵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扩张。
最外层的卷轴已触到护山大阵的光幕，那些原本垂落的纸页突然向上翻卷，
露出背面密密麻麻的银纹——不是符文，是某种极细微的刻度，像被刻刀逐点凿出的坐标。
林辰盯着其中一卷，亲眼看见它边缘的银纹亮起，顺着纸页的褶皱分裂出半寸长的新页，
新页上迅速浮现与母卷一模一样的刻度。
\"自我复制...\"他低声喃语，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腕间的阵盘残片。
前世课本里的字句突然在识海里清晰起来：冯·诺依曼架构的核心，是存储程序与自我复制能力。
这些卷轴不仅在模拟计算机，它们本身就是一台由灵力驱动的活体机器。
苏沐瑶的指尖还停留在他手背上，微凉的触感带着一丝颤抖：\"你看中层的卷轴。\"
林辰抬眼。
防御阵中层，那些飞速翻动的卷轴突然放慢了速度，纸页间渗出淡金色的光流，像在筛选什么。
他顺着光流的轨迹望去，发现所有光流的终点，都是核心三卷金箔卷轴——
那里正在生成新的符文序列，每一道序列都比前一道更复杂，边缘带着细微的毛刺，像是未完成的草稿。
\"它在试错。\"
苏沐瑶的声音压得极低，\"刚才剥离你记忆的时候，它就一直在学习。
现在没有目标，就自己生成新的运算模式。\"
话音未落，西侧的天际突然裂开一道墨色的口子。
不是云隙，是被某种腐蚀性灵力硬生生撕开的空间裂缝。
裂缝里翻涌着黑雾，隐约能看见鳞甲状的光点——是魔修的骨甲反光。
\"是血魔谷的人！\"有人在演武场方向惊呼。
林辰记得这个名字，三年前被青云宗联手剿灭的魔修宗门，据说残党逃入了极北荒原，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黑雾里窜出数十道黑影，为首的是个独眼修士，骨甲上嵌着暗红色的晶石，指尖一弹，便有三道血箭射向防御阵。
血箭触到外层卷轴的瞬间，那些银线织成的网格突然亮起红光，
网格上迅速浮现出对应的符文——不是防御符，是拆解符。
血箭在半空就被拆解成细小的血珠，落地时已化为无害的水汽。
\"有意思。\"
独眼修士嗤笑一声，声音像砂纸摩擦，\"青云宗啥时候有这种玩意了？\"
他抬手按在骨甲的晶石上，黑雾突然凝聚成巨掌，拍向防御阵的同一位置。
这一次，中层的卷轴翻动得更快了。
林辰看清其中一卷的纸页上，原本混乱的符文突然排列成整齐的阵列，像是在快速计算巨掌的灵力频率。
当巨掌落下时，防御阵外层突然凸起一块弧形的符文盾，
盾面的符文与巨掌的波动恰好相反，竟是用共振原理直接震散了黑雾。
\"它在解析攻击模式，然后生成针对性的破解程序。\"
林辰的心跳漏了一拍。这已经超出了普通阵法的范畴，是真正的自适应系统——
就像前世的入侵检测程序，能实时学习并防御新的威胁。
苏沐瑶突然抓紧了他的手腕：\"不对。你看核心的金箔卷轴。\"
林辰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最核心的三卷金箔，原本稳定的金光此刻竟在微微闪烁，边缘甚至泛起了灰雾。
他仔细观察，发现每当魔修发动攻击，金箔上的符文就会短暂停滞，像是在犹豫该调用哪套程序。
而随着攻击越来越密集，停滞的时间越来越长。
\"它在重复运算。\"
林辰的后背瞬间沁出冷汗，\"魔修的攻击里有递归结构——后一道攻击的灵力波动，是前一道的镜像反转。
防御阵在解析的时候，陷入了无限循环。\"
这是典型的停机问题——当一个程序遇到自我指涉的输入时，无法判断是否该终止运算，最终会耗尽资源而崩溃。
林辰能看到，外层的卷轴已经开始出现损耗，有些纸页在自我复制时出现了模糊的纹路，像是打印错误的代码。
\"再这样下去，防御阵会自己瓦解。\"
苏沐瑶的声音里带着急意，\"那些魔修好像知道阵法的弱点，他们在故意用递归攻击消耗核心算力。\"
林辰的目光扫过混乱的战场，突然落在藏经阁顶层的琉璃瓦上。
那里还残留着时空悖论警报的血色符文，那些符文扭曲的轨迹，
竟与他前世见过的哥德尔不完备定理证明图隐隐相似。
一个疯狂的念头窜入脑海。
\"沐瑶，借我你的清心玉簪。\"
他突然开口。
苏沐瑶愣了一下，反手拔下鬓间的玉簪递给他。
玉簪上还带着她的体温，沁着淡淡的冷香。
林辰握住玉簪，指尖灵力急转，将哥德尔定理的核心逻辑——\"本命题不可证明\"——编码成一道极细的符文，刻在玉簪顶端。
然后他运力一抛，玉簪带着银亮的光弧，直冲向防御阵的核心。
当玉簪触到金箔卷轴的瞬间，整个防御阵突然停滞了。
所有翻动的卷轴都停在半空，纸页间的光流凝固成金色的丝线。
紧接着，一道耀眼的光柱从核心冲天而起，光柱中浮现出无数旋转的符号——
不是修仙界的符文，是阿拉伯数字、希腊字母、还有复杂的逻辑运算符。
\"那是...\"苏沐瑶的眼睛微微睁大。
\"是数学的语言。\"林辰的声音有些发颤。
哥德尔定理的本质，是在逻辑系统中引入\"不可判定\"的命题，打破其封闭性。
他将这个逻辑嵌入防御阵，相当于给陷入死循环的程序加了一个\"跳过\"指令——
当遇到无法判定的递归攻击时，直接采用概率性防御，而非强行解析。
光柱中的符号突然开始重组，形成一个个完美的几何图形：
正十二面体在半空旋转，每一个面都嵌着一道质数公式；
莫比乌斯环上流淌着微积分方程，首尾相接却永不重复；
最中心的位置，一道金色的灯式缓缓展开：\"G(n) = ?provable(?G(n)?)\"。
那是哥德尔不完备定理的核心公式。
此刻它悬浮在战场中央，散发出一种近乎神圣的秩序感。
所有的魔修攻击在触到这些图形时，都像被无形的力量拆解，化为漫天光点。
连天空中的紫色闪电都变得柔和起来，顺着几何图形的边缘流淌，像是在绕着数学的轨迹舞蹈。
这就是数学之美——不依赖任何灵力，只凭逻辑本身的力量，就能撼动天地规则。
独眼修士的脸色第一次变了：\"那是什么鬼东西？\"
他身后的魔修们也开始骚动，显然被这从未见过的异象震慑。
就在这时，苏沐瑶的指尖悄然泛起淡青色的灵力。
她的目光紧紧盯着防御阵外层的一卷存储卷轴，那卷卷轴因为刚才的损耗，边缘出现了一道极细的裂缝——
那里是阵法逻辑的薄弱点，相当于程序的\"缓冲区\"。
林辰的注意力全在核心的数学异象上，没有注意到她的动作。
苏沐瑶深吸一口气，将自己的一缕本命灵力压缩成极细的光丝，光丝上刻着一道极隐蔽的符文——
那是她家族传下来的\"子母符\"，母符在她手中，子符一旦嵌入某个阵法，她就能在千里之外感知其动静，
甚至能在特定条件下触发子符，暂时接管阵法的部分功能。
她指尖微动，光丝如蛛丝般飘出，顺着那道裂缝钻进了卷轴。
整个过程不过弹指之间，防御阵的光流没有任何波动，
连核心的金箔卷轴都还在稳定地散发着金光。
苏沐瑶悄悄收回手，指尖的灵力痕迹瞬间隐去。
她抬眼看向林辰，发现他正望着天空中的数学图形出神，嘴角甚至带着一丝笑意。
她的心跳有些快，指尖微微发凉——刚才的举动太过冒险，如果被防御阵察觉，或者被林辰发现，后果都不堪设想。
但她别无选择，林辰的熵减术已经引发了时空悖论，藏经阁的防御阵又如此诡异，她必须留下后手。
此时，防御阵已经完全稳定下来。
那些自我复制的卷轴开始有序地补充损耗，中层的运算卷轴重新开始高速翻动，
但这一次，每当遇到递归攻击，就会有一道金色的哥德尔符号闪过，攻击便被直接化解。
独眼修士显然意识到再打下去也是徒劳，狠狠啐了一口，挥手道：\"撤！\"
黑雾重新凝聚成裂缝，魔修们的身影迅速消失在裂缝中。
临走前，独眼修士回头看了一眼防御阵核心的数学图形，眼神里带着一丝惊疑，还有一丝...畏惧？
防御阵的光芒渐渐收敛，卷轴开始有序地飞回藏经阁。
林辰望着那些缓缓合拢的木门，突然皱起眉头：\"不对。\"
苏沐瑶的心猛地一跳：\"怎么了？\"
\"那些魔修来得太巧了。\"林辰的目光扫过战场，
\"像是算准了防御阵启动的时机，甚至知道用递归攻击触发停机问题。他们怎么会知道这些？\"
苏沐瑶沉默了。
她也想到了这一点。魔修残党不可能懂什么冯·诺依曼架构，更不可能知道停机问题这种只有林辰才该了解的概念。
除非...有人在背后指点他们。
这时，藏经阁的木门完全合上，只剩下最外层的一卷灰色卷轴还悬浮在半空。
林辰盯着那卷卷轴，突然发现它的封皮上，除了那个类似校徽的印记，
还多了一道极细的划痕——像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刚刚划过。
他走上前，伸手想触碰那卷卷轴。
就在指尖即将触到纸页的瞬间，卷轴突然化作一道流光，窜回了藏经阁深处，消失在黑暗中。
林辰站在原地，指尖还残留着一丝冰冷的触感。
他总觉得，刚才那道划痕，像是一个标记。
苏沐瑶走到他身边，轻声道：
\"也许...是我们想多了。魔修可能只是碰巧用了那种攻击方式。\"
林辰没有说话。他抬头望向天空，时空悖论的警报已经消失，
云层渐渐恢复正常，但他能感觉到，空气中还残留着某种异样的波动——
不是魔修的邪气，也不是防御阵的灵力，而是一种更细微、更隐蔽的波动，
像是无数看不见的细线，正从藏经阁延伸向四面八方。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刚才用哥德尔定理修补阵法时，指尖沾染了一丝金色的数学符号气息。
这气息此刻正与空气中的波动隐隐呼应，像是在互相解码。
\"沐瑶，\"林辰突然开口，\"你有没有觉得，这个世界...好像有很多我们不知道的秘密？\"
苏沐瑶的指尖微微收紧，她看着林辰的侧脸，他的眼神里充满了疑惑和探究，
却没有察觉到她藏在袖中的手，正紧紧攥着那枚刻有母符的玉簪。
远处的丹房方向，李长老还在吆喝着弟子们收拾残局。
晨钟的余音早已消散，但林辰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藏经阁的防御阵被修补好了，却也留下了两个隐患——他引入的哥德尔定理，会不会在阵法中引发新的逻辑混乱？
而苏沐瑶植入的那道子母符，又会在未来的某一天，带来怎样的变数？
他不知道的是，在藏经阁深处，那卷灰色卷轴静静地躺在书架上。
它的封皮上，除了校徽印记和那道划痕，还多了一道极淡的青色符文——苏沐瑶的子母符。
而在卷轴的内页，密密麻麻的银纹中，悄然浮现出一行新的刻度，
像是某种坐标，指向青云宗后山的禁地方向。